歧路

□安石榴

歧路

□安石榴

有句话说：“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这话不虚呀，生活中最容易见的，就是老太太临了越过儿子把房子直接给了大孙子。古今一个理儿，老太太都好这样。这是看得见的物质部分，实际上老太太在孙子身上投入的感情，更见漫长与饱满。只不过，造化弄人，有时候结果和心愿背道而驰，旁观者感到震惊与唏嘘，也是常有的。

今天讲的这个老故事也发生在陶赖昭。说是有这么个老太太特别能干，当了一辈子家。据说年纪轻轻时就当着一户三十多口人的内当家。后来家族繁衍得更大了，就得分家，老太太和丈夫带着三个儿子另立门户，日子过得好着呐。几年后，老太太交出了时刻带在身上的一串铜钥匙。岁数大了，让小辈人操心去，她专门享清福。话是这么说的，老太太一辈子劳苦功高，含威自重，老伴儿又去世了，儿子媳妇更敬重了几分。老太太虽不再管事，说话却还是管用的，甚至说一不二。

老太太的大孙子十七岁，长得齐整漂亮，性格也好，总是乐乐呵呵的。大家在一起，不管之前是个什么气氛，他一来，几句话一说，大家都变得乐呵呵的了。老太太把他疼得全家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一年开春受阻发生倒春寒，大孙子染了风寒。老太太让灶上给熬了一大瓮红糖姜汤，热腾腾的，老太太亲自看着他喝，他一碗碗全喝了，还说：“好喝！”

奶奶说：“消停地躺着吧，给你发汗。”说着就指挥起几位亲婶娘和叔伯婶娘，几位堂嫂。大孙子乖乖躺在被窝里，像平时睡觉那样把头露在外面。他已经感觉到丝丝热气附着在皮肤上了，挺舒服。奶奶命人把自己睡的大棉被取了来，连头带脚盖在大孙子身上。大孙子用手扒开，嫌闷，老太太说：“你忍一会儿，出透汗身上就轻快了。”再次盖上，命四位媳妇上了炕，压住被角。果不其然，大孙子嗷的一声就不干了，往外拱，说：“不好受，憋得慌！”有位堂嫂挺虎，哈哈大笑着说：“不好受也得受，谁让你有病呢？给你被窝里塞进去个大姑娘你倒是好受了，可没有那么便宜的事！”他们家兴嫂子和小叔子开玩笑，几个嫂子乐得更欢了。老太太不乐意了，呵斥道：“你们正经点儿，别什么话都嘞嘞，我大孙子还是黄花郎呢！”正说说笑笑呢，大孙子在被子里突然扑腾起来了，劲儿挺大，差点冲出来。老太太急命地上的几个女人也上炕，增加力量。女人们有高招，上来就一屁股坐被子边儿上了，还把后背也抵了上去，压服里面的人。大孙子一边折腾，一边哀求：“奶奶赶紧放我出来，我不行了。”又说，“我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赶紧放开。”她们又哈哈笑起来，说：“这回你求着我们了？平时求你念个字、写封信，你拧扯儿地非让我们着急才行，今儿个让你也尝尝滋味。”接着又是一阵更猛烈的折腾，可是他的空间实在太小了，折腾不动，他声嘶力竭地叫：“我要憋死了，要憋死了！”奶奶赶紧呸呸呸，说：“不许瞎说，消停地给我睡觉。”

大孙子好像听从了奶奶的话，渐渐不折腾了，终于也不吱声了。老太太长出口气说：“好歹是消停了，这才是好孩子，睡一大觉，啥事都没有了。”女人们也都下了地，伸伸胳膊，各干各的去了。老太太一直在旁边看着。大孙子睡得实呀！可是太实了吧？他再也没醒过来！

活蹦乱跳的小伙子就这么被活活捂死了！老太太有多难过，多伤心，简直没法说了。能说的是老太太的脾气，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再也不许家人发汗了。

在早，发汗治病是个常见的法子，效果本来非常好。可是老太太再也不许家人发汗治病了。怎么办呢？家人就偷偷发汗。老太太知道了，从此瞪起眼睛专门盯这件事，看到谁大白天躺被窝里不起来，她就过去一下子掀了人家的被子，让你发不成汗。

说起来无巧不成书，就像编的故事似的。有一年腊月，老太太的二孙子染上风寒，吃了郎中开的方剂，藏在他母亲的炕上发汗，已经发了一被筒子热汗，就一个小脸儿露在外面，脖子上的被子都捂得严严实实的。老太太发现了，冲上来不由分说，一把掀开。这下把孩子抖搂着了，风寒再染，病情一下子就加重了，高温不退，连烧十天，一命呜呼！

老太太彻底崩溃了。她到底是刚强的，没疯，但一口牙全掉了，耳朵也聋了，瘫在炕上再也没起来。儿媳妇恨她，向她喊：“这回行了，你就自己活着吧，全家人都死光，就让你一个人活着，那多好啊！那多好啊！”

老太太听不见，但知道儿媳妇说的不是好话，她扭转了头，闭上眼睛。

（原载《天池》2016年第2期河南李雪霞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