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秦时月
只有跪下,才能听见遥远的乡音
湖北◎秦时月
回望家园/罗智斌图
孤寂寥廓的心房,需要温暖和充实。
需要倾听那秧苗拔节、知了啁啾、山泉叮咚、炊烟呢喃,以及那些熟稔滚烫的乡音,撒落在稻场上、餐桌上,呓语蹦达在暖床上。
而这时,我往往就会幸福得掉下眼泪。
铁轨那头,那些亲切熟悉的物象与人事,由远及近,犹如海啸,向我汹涌奔来。
我被幸福淹没得不愿起身,一任膝盖牢牢钉在家的方向。
一年几丛、几十丛,慢慢地,也就遮天蔽日,看不见当年的新土了。
父亲就睡在下面。阴阳相隔的日子,会撕裂大地的神经。
那些叫不出名的花草,乃至飞到花草上驻足、栖息的虫鸟,它们都是父亲派来的信使吧!它们要向我转达什么呢?
那些不知名的花,一定有着不同的含意;那些不知名的草,也会各有各的说道。
它们开了又谢、枯了又绿,留给我,慢慢破译、慢慢念想。
我总是在酒足饭饱、华灯初上,去郊外散步的时候才想起,那个把我在肚子里装了十个月、心上装了一辈子的人。
给她打电话,听她絮絮叨叨地诉说——
村里的各种新鲜事,儿子、媳妇、孙子和孙女们的事,唯独就是不说她自己。
即便说,也像是在写狂草,挂一漏万,或只言片语,一副云淡风清的样子,一派风和日丽的景色。
而我总是很少问到她:饭是不是吃过?澡洗了没有?讨厌的山蚊子是不是串门去了?
我的孝是不是伪到了极致?
不像城里那些占道经营的小商贩,时常躲避着制服的眼睛,那只是间歇式的,你进我退,不像此时挤到路中央的小草,蓬蓬勃勃、拖儿带女,决意在此安营扎寨。
我不忍心踩踏它们,只好侧转身弯过去,弯到那些暂时还没被它们侵略到的地方。
再过几年,它们就会成为这里的主人了,而我们将反主为客,不许插足,更不能容身。
丝丝、缕缕的,从瓦片围着的烟囱里盈盈、款款走出来。
刚开始,她们是站着的,后来像是承受不住天空之重,和大地之托,便四散开去,渐行渐远……
她们有扶摇直上的,也有扭着腰身走的,还有萦绕徘徊打着旋的,不管怎样,最终,她们都会向着某个方向袅娜远去,把我的思绪带到山外的世界。
路上的石子给我制障。我被故乡的风推搡着,打着趔趄。
那些熟稔的物象,和曾亲切唤我乳名的人,已越来越远。
我悄悄回来,又悄悄离去。
没有人会记住我,就像没有人会长久记住这个村子,和村子里那些熟悉的人。
风吹故乡的时候,你在哪里?
你可是承诺过我,风吹起的时候,你就回来。和我一起,去趟那已浑浊的河、瘦石嶙峋的溪。
去爬,那早就谢顶了的山。去叩,那些紧闭不语的人家。
故乡的风,还在一遍遍地吹。
风,已不是当年那个风啊!
人,也不是当年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