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松
古滇祀
◎爱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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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愕》:与巫魔打赌
青幽是可以食用的,我说,红酽酽,并非是切割时间而残留的遗产,我继续说,我在地下和地上,并没有什么破碎流淌而过
我和你,就像我和你,并肩穿过晋虚城石寨山,留下的影子,一个是透明的坟墓;另一个,则是漆黑的天空
所以,我决定和你赌上一盘:用我的骨头,作为一架可以活动的骰子,再用我的命,来回转动
我要你猜,猜出那致命的惨白色,几时几分;我要你再猜,猜出腐烂年轮下绿色面孔,淬得的图案,究竟几两几斤?
你胆敢猜,我就任由背后寒光闪闪;你胆敢一直盯着我的心思,我就咬碎我的牙齿
不过,你也知道,我知道你喜欢棋局,甚于赌局,我现在仅此一枚,愿把他当作赌注,与你一搏
这唯一的,我的棋子,心尖上战栗的血肉,我,是你的父亲,并非巫魔,我会把你体内的小蛇,冶炼得青幽似火
《惊愕》:与巫魔交换
我在身体内冶炼,如同,青铜肉身在地底承受,埋葬的暗黑,蛆虫的爬行,这是冶炼术,通达时间,改变秩序的人间法则
我通过体内这个,小小迷宫,来触摸你的形状,嗅出你的气味,猜度你的生死,并包裹你,唯一的腥红
这是我未来得及看清,记忆的重生和遗漏,它们,不能和你料想的死亡重叠,也不会,与青幽的重量相契合,我体内,所能容纳的流动,和石寨山地下宫殿,一一秉承,它们毫无二致
那些金属,试图拔出淬火的,绿色声音,和肉身执意隐藏的,建造图,共生我们内部,发酵发霉,这是孤独涵义,古老的核心,还是万物重生的原罪感,也是轮回,借助光芒和血液,获得智慧与温度艰险的路途,它劈开时间之核,盗取我的纹路,当然,还有你的隐暗之殇
太阳镌刻过这些,通向未知的图案与色泽,你比我更清楚,被埋葬和开掘了,几千年的王国,留给时间的阴影,并不能靠时间自行熄灭,一再被诅咒的,秘密锁孔,它的匹配之力,它的幽青齿痕,全都被你攥紧手中
藉此,我得以我血肉的姓氏;我得以,我骨骼的盟誓;我得以体内,无路可逃的,蜿蜒崎岖,以及无处可安放的,家族之血,来为这团,即将成形的红,做个交换
我会让这小小砝码,青幽的体魄,这个金属与肉身,纠织不清的巫觋,逆着,我流淌的命运,铸造成形,放与你一搏
《惊愕》:海顿G大调第九十四交响曲。
《作品68》:与巫魔周璇
背叛的颜色,是青幽腐殖出的,生绿。镜中出现铜质的面孔,那是我,哭泣的又一天
这该是献出自己的时刻了,我的头发,铰接着锁链,布满咒符的门,深扣地底
这该是掏出自己的时刻了,我的双乳,储满王国的泪水,挤出锈迹斑斑,时间破裂的原形
这该是被杀而死的时刻了,我的心脏,跳动过另一个,滑进我身体的青质梦魇
不知道,是男人还是男孩,他们在花蕊上放牧,这金色的正中,是光的嬉戏场
不知道,是锋利还是迟钝,它们滚滚而来,是水的流动,倾注我的骨骼中
不知道一路赶来和一朝落下的,是不是我剥离的壳,或者肉
我为他打开黑暗,并不是为了迎接光亮;我为他引落巨石,也不是为了消解出口
我急不可耐,我已被古老的冶炼术,铸造成型。我背离的,比我期待的更为久长;我失去的,比我注满的更具重量
你可以来追我,也可以来逮我,只要你戴着成色十足的容颜,只要你,提着你铜质的头颅,我也就不妨在这儿等待,等着你带回来,我死亡,叮铃咚隆的消息
这古旧而高贵的眼睛,是不是你,举起的铜镜?
《作品68》:与巫魔盟誓
我的四条命,晃荡在青幽的色泽中,青铜的质地,并没有能够固化时间的流动,我的命,溶解着古滇冶炼术,搅动在镜中,惨淡粗粝的一角
它们顺序排列,生与死间的脉搏,对于我,似乎从不相识,也互不相干
它们属于,啃噬我那块,背叛之骨的蛊虫;撕咬我,那身奔逃铜质的符咒
它们不慌不忙,从第一条命开始(镀刻在骨骼表层),我的耳根抻出触须,这些金属的古老法则,缀满纹饰,弄出绿芽的声部
第二条命(潜伏在骨骼夹缝),我的鼻子呼出召唤之词,那些地底火焰的燃烧,啜饮欲望,露出冶炼术,金质的牙床
第三条命无影无相(映照在骨骼内腔壁),我的嘴巴,诵念亡灵谶巫之筮,没有应答的镜子,吞下世间有光的,超度,成为老屋败腐的气味
我以为,寄存晋虚城的肉身,就是这第四条命(游离在骨骼内质),我的族人越聚越多,但有一个影像,一直没能等到,隔着青铜镜面,我无法触到,自己轮回孕育在陌生肉身中,接连沉默的重量
所以我得宣誓,以我,四条命中之命的胎胞起誓,我并没有听到,青铜死去的激荡
以我四个主宰之力再起誓言,我也没有嗅到,青铜活生的气息
又以我四道红色的流柱起誓,我更没有尝到,血肉的新鲜
以我的四次幻觉,最后盟誓:我镶嵌在青铜致命的构造,我重新获得了,镜中,时间图谋的阴影和裂痕
《作品68》:勃拉姆斯C小调第一交响曲。
《朱庇特》:与巫魔暧昧
太阳纹的危险,并没有在形状的指示下,恢复金属,远古图谋的咒符,它在地底发出过,青幽的波粼声
古滇贮贝器,被冶炼术侵入的身体,并不比时间世界的肉身,更具诱惑,那属于声音排列方式中,最古老的召唤,没能在冶炼的沸腾里,获得火焰燃烧时,旺盛的救赎
青铜的印迹,抱怨磨平着的时间,这些流动的虚伪,晃动在体内,成为自己黑软的沼泽
没有鱼儿的水域,在贮贝器底座,形同虚设,它埋葬几千年,仍然,误把土粒,当成凝固的时间,是水,这些金属过滤被时间榨取的汁,流淌在事物消失,和备受侮辱的摧残下
发疼的太阳纹,暴露出了伤口,扩大成瘾,古滇大地深埋,裹紧着的嘶喊与共振,并不是因为战争而溢出的血,浇筑着,家族往返途中,青幽发亮的秘密
连同未来,并不属于我的反抗,一起被铸造,成为身体引诱的方式,这是你赐予我的福音,也是我,对准贮贝器,勃起的隐秘锁孔
我用身体开启的流动,是你双手,抬升的欲望,我期待在你的影子中,发出,我被影子们进入后,搅动的混乱
我是不是你,流淌的一部分呢?在你成为,自己对立面的性别前,硌疼的一枚指针
我是不是你,经受追随与诋毁的,一颗命运石呢?在你主宰自己,以及影子坠落下的一片响动
我并没有为你献上完整的器皿,我不是土,也不是水,可我身体里面,尽是这两样,交欢之后的缺损
你进入过我,再次穿越的快感,成为时间世界,肉身卸不掉的重量,我披挂这年华
她是你的,又泽被众人
我等待你,收拾起你放出的影子,它们趴在我青幽的皮肤上,一次又一次进入,活动的时间
《朱庇特》:与巫魔纠结
是什么颜色,你身上涂满,时间在青幽中刻下顺从,又在鲜艳和乌亮里,栽种敌意
是什么颜色将你身上,涂得满满当当,冶炼术过后的灰烬,贮贝器遗落的肉身,它将光华刺成王国的图腾,却把我,放置于白色巨塔的尖斗
是什么颜色,在你身上,捕捉到我的欲求和战栗,地下宫殿封存的光亮,为地上世界,献出过黑色的子孙,这一块块腐朽的骨头,在时间的啃噬下,蜕变成蚁虫,它们日夜爬行,在我体内,搬运流水和腐殖
是什么颜色,一动不动,燃烧着地底古老的响动,它们拆散时间,在青铜内部,聚合成斑斑暗影,贮贝器的口,只通向一种黑与白
是什么颜色改变时间的秩序,让植物的汁液,饱蘸金属,黑色的重量,它属于地下宫殿,亡灵演奏白色分泌而出的诱惑,这超亮的音质,沸腾在地心,成为冶炼术不息的跳跃之声
是什么颜色,在浮动的青幽里,熔炼黑色的敌意,透过我的眼睛,寻找光明,所透析的时间和族谱
它从外部构建我的线条,又从内部,建筑我的砖瓦,这是向迷幻致意的太阳纹,它缭绕在,俯瞰与仰望之间
这是不是你的颜色:从地底的黑到地上的绿,从枝头的黄到空中的紫,再从血液的红,回到骨头的白
我腾空出新鲜的肺,只为你快意的喘息;我遍布针眼细密的符咒只为你抵达,我溃烂的斑点,这些时间发出的胚芽,死死咬住土地密封的暗门,好让你的颜色通灵我,坠亡的孔洞
《朱庇特》:莫扎特C大调第四十一交响曲。
“悲怆”:与巫魔合伙
我想解开我自己,我的身体,和装束,成为禁锢时间的异端
我趴在青铜上,承受着青幽的审判,我需要一根绳子牢牢拴住,金属汁液下坠的重量,里面寄存过冶炼术,在我心房,熔炼的锋刃,它秘而不宣的力道,切割时间遗落了的孤独
我居于这孤独中,闪光的贮贝器,它是我久未开启的语言和关口,通过它,我寻找时间,消褪了的现状
它藏在哪里,哪里就是埋葬我的微光,我曾经在光芒里丧失想象,又在想象中,碰及被虚构的寺院,和坚挺的教堂
我想原谅它们,建筑于晋虚城,神圣的假意,我撞开自己,青铜趴在我的身上,它流动如水,炙热似火,它进入过金属致密的结构,它编排着,大乐队演奏的骨头
我得撞开这架森森白骨,为青幽的死亡追回,金属丢失已久的姓名;我得继续撞开,这骨头中紧凑的纹路,顺着它,回到老旧堂屋
这块交错着腐朽的音区,驱动我的血液,顺从梦境的指引,我看到了我的眼睛,它镶嵌在铜镜漂浮的背面,逃避与梦对视
这是青铜重量敲击人间的部分,它在地底,为宫殿守灵,这是古滇太阳纹,丧失自由,敛翅啜泣的时刻,它止不住一个梦境荒诞的游离,也控制不下,铸造成型的时间,消解我体内,祭祀的火焰
这燃烧的敌意,胜似冷冻的友情
想必你也知道,我要加入这场熔炼迷幻之术,我得捧上你的双手,在我身体里,拆开金属的骨头,我还得踏着你的足迹,在贮贝器内,踢落那些符咒,再把影子作为你的面具,装扮成一座,发光的城
“悲怆”:与巫魔隔离
“祈祷黑色,多于白色”,黑夜为迷失祈祷,这条隐秘之路,埋葬过金属的意志,这条流动冷血的蛇,分泌着我的体液
为黑夜祈祷,它潜匿的白,不是一个,而是诸多肉身的欢愉,我不嫉妒,也不热爱,更不会委身于它,这条花斑巨蟒,缠绕在青铜立柱上,只是愿望,被冶炼术占用的一个结果,它享有崇高的色调,在白色时间流动下,拜谒青铜的子孙,令黑夜把我繁殖,又遗弃
我会把身体放给它,置于结构与精神夹击的自由中,我怜悯自由,但我不是,满怀重量和心思的白,被它抛弃的颜色,在青幽里熔炼,这是我与生俱来,孤独的全部涵义
它在青铜镜中,照亮着黑夜的骨骼,也在我血脉里,追随过交错的影子
是什么指引了我,是什么在黑与白之间,比划着混乱的谱系,我是否属于其中某个哭泣的阴霾,为陌生家族的姓氏,敲打自己过时的身世?我是否在冶炼途中,迷失于青铜的呼唤,把唯一的黑,留给祈祷
我去了哪儿?我究竟,去了哪儿?顺着贮贝器金质的肌理,汹涌的黑色把我找寻,一切的白,只是你,开始拨弄的时间
我需要抑郁的第一块金属,打造你黑夜的臣民,它们乘着谜梦,进入我的躯壳,让我感觉到了脚下的重量,压在黑夜之上
为我的到来,也为我的离开,我:“祈祷黑色,多于白色”
“悲怆”:柴科夫斯基B小调第六交响曲。
“合唱”:与巫魔赛跑
与我赛跑,属于你授意中的一种,但奔跑的脚并不在自己身上,它托举着我,为青铜丢失的重量,寻找时间青幽的火焰,借助这燃烧的身体,熔炼一击毙命的箭镞,难道这是,尘土与王国赛跑的意义?
我追逐与我所渴望,并非都能在地底相逢,时间寄寓的规则,来自一把钥匙支撑的形状与构造,它开启的意志,躲闪逃避着并不存在的脚,那是不是我影子里,晃动着的紧实部位?
我与你赛跑,在你精神的护佑下,追逐着一分为二的镜面
左边照映的战争,并没有在,冶炼术黯淡之时遭受冻结,它为我的奔跑倾尽全力,却始终不及你,一路布下,鎏金的光芒和阴影
右边收敛的死亡,乘着冶炼术光复地下世界,流动的炽热,命令万千亡灵继续喘息,它们遵循着,百般挑剔的眼珠和道路
我惧怕这一分为二的赛跑,也忧虑青铜镜面折射出的时间里,没有一个动作,属于我的行动,以及我沦陷的影子;也没有一声响动,触碰你的思考,以及你高超的意念
我是否已脱离规则之外,分不清:空气与土,火焰和水,青铜与木,血肉和骨……这些时间散落的灰烬和斑点,在追逐中,还原这场赛跑永久的力
我与力的赛跑,是你的钥匙,托举未来时间唯一的形式,我练习着的动作,并不能阻止,你将两个结果重新反复成一个意义
我不得不在我的影子里,举起箭镞,我的敌人和你一样,并不会出现在赛跑的终点,更不会和我一道,把火焰还给时间,青幽的流动
“合唱”:与巫魔同体
“青幽是可以食用的”,父亲把儿子的肉身,当作一次暴戾的牙齿,我在镜中,极力分辨自己,逝去的假象和真实的延续
谁与我同体?是光幽暗的下坠,或者影子粲然的上升,还是两者为抵御时间,泄露,王国消亡的肌理
这道轮回的秘令,在冶炼术铸造成形之前,储满圆柱与球体,它是裂变时,我质实的金色锁孔,也是你恩泽万物,青幽的晃动
我是不是,你消耗了体液,凝固在流动的时间?我是不是,你镌刻时间,消解于体液的沸腾?
我祈望符咒剖开护佑之墓,这青幽一潭,不是金属的面具,也不是亡灵的胞衣,它是我内部,另一个声音,隐藏着的点滴汁液
这青幽的蚕食,来自未来镜中的,牙齿,与我同体的咀嚼,弥漫着地底暗黑时光,垒建的宫殿,透过我,它再一次暴露黑色的曲调,那是我久别重逢的时代,落在,遥远影子沉默的骨头
我究竟与谁同体?为一块活着的铜,拼凑另一块死去的重量:“射来的箭镞,刺进了纹路”
我在镜中的身体,是被剥夺了时间的灵魄,我盯着,高速旋转的镜面,再次找寻隐秘的锁孔,它不在我身上,也未必,在你手中
我护佑的黑暗,甚于你放置的光明,我被时间剥离的恐惧,存于你,赋予它的钥匙,这把闪闪的金光,在体内搅动,一半构建,新的灰烬与旧的王国;另一半,在金属可以食用的青幽里,掩饰你:“射来的箭镞,刺进了纹路”
“合唱”:贝多芬D小调第九交响曲。
古滇国,是我逝去的故乡,现在叫做晋城。
它有两个存在,一个是史前时期;另一个是《史记》里记载的时代。
这个神秘消失的城邦,以另一种形式,一直存活于这片土地上人们的身体和灵魂中。它有时是喑哑的梦,有时是古老的巫,更多时候,它是被埋葬的贮贝器、太阳纹、冶炼术……
我写下这些试图唤醒过往时间的诗句,希望在死亡了的金属身上,找到那个金色的锁孔,因为我还藏着一把锋利的钥匙,它在我的骨骼里,布满音符青幽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