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王秀红
梦中的草莓
山东◎王秀红
虫鸣有着庞大的阵容,好像整个夏夜都是它们的。
在一片果园旁驻足,沉浸在一片虫鸣之中。虫鸣有的高,有的低,有的远,有的近,此起彼伏,声线展开的弧度触手可及。
这是些什么样的虫儿?触角上一边挑着细细的露珠,一边挑着远处的星星。胸部的那块金属乃上天所赐,是肋骨也是琴瑟,在持续的发生中发光也发热。当它们彼此的声音缠绕在一起,更多的声音汇合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就找到了大海?
它们在声线上荡起秋千,在声线的闪烁中抵达可能的路途,在声线上抛绣球,赐予彼此爱的礼物。在声线上滑翔,偶尔相撞,把两个撞成一个,仿佛两个水滴融为一个大水滴。
哪里是它们透明的大门、暗设的机关?面对这质感的虫鸣,还是佯装没有察觉的好,也无需猜想虫儿深藏何处,什么样子。它们的鸣唱早已构成了它们另外的身体,像一棵棵发光的树,不,是森林,郁郁葱葱地生长。
在意念中穿过一层现实的坚硬的壳。
我只是沿着一条小路漫不经心地走,花香!花香在呼喊!
为花香停留,寻觅,踮起脚尖。
为花香而沉醉,心动,频频回头。
花朵无声,在夜晚黑白的影像中,它用尽全身的香气喊了我一声。
打开骨节和七窍,打开因为经受经年的风雨而孕育的沉香。香气是浓缩的时光,是细小的分散的身体,它包围了我,是全方位的拥抱,是旷世之吻。
这花香中的骨头、手指。这花香中的音容、明亮的部分,仅仅在瞬间就找到了我的羞愧与缺失,找到了我的缝隙与交集。
花香的呼唤,对应声而来的人是一次上天的垂爱。花香在没有抵达之前就预设了路途,神灵逡巡。我一贯地麻木和迷茫,几乎看不到自己,是花香引领了我。涤荡的香气,越过尘埃。经由皮肤向内延伸。
从未见过这么大的草莓。在梦里。
我的口袋小,不知如何带走它。
偌大的草莓在梦醒之后挂在了天空。夜晚,灯盏一般闪亮。初见草莓的欢喜,找不到口袋的焦急,漫溢到梦外。流淌着,洇湿了时光。
梦中的草莓令我仰望,一次次登高,有了朝拜之心。
闭上眼睛,它的香气,流动的红便倾泻下来。我骨节张开,屏住了呼吸。静听流香溅在身上发出的脆响。卵石、水草都是我。
它制造距离,制造遥不可及的高度,制造虚影、魅惑。远大于我,梦装不下它。它在高处牵引着我不断追逐、跳跃。
我的疼痛是它存在的凭证。它的牵引让我长出翅膀,一次次飞离。借风的手指抵达深处的触摸。我有得手的甜蜜。我不言。
而任何的飞离都是为了返回。与甜蜜无关。返回地上的小、局限,返回尘土。
往返之间,设想梦中的草莓落下来,写下虚影。地上的草莓卯足劲长大了些,贴近了梦中的草莓。两颗草莓互换身体,一个成为了另一个。
那盆吊兰肯定是一位慈爱的母亲。就在今早又有一只小吊兰从她怀里分离出来。一根长长的茎连着小吊兰,如一根脐带。渐渐垂下的小吊兰多了,就像是一条绿色的瀑布,演绎着生命的流淌与奔泻。
垂下小吊兰就要把花盆放在花架上,这似乎就拉开了一个大的格局。又像是一把暗藏的竖琴,随时都会在微风中弹响。
房间里放一盆吊兰对身体是大有裨益的。她有着吐纳之功,有清香的腰肢。为此,你的眼睛是明亮的。当你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时,她已为你跳了一场又一场奢华的舞蹈,脚尖磨破了,都不肯停下来。
一盆吊兰总是安静的。有一天,你恍然听到她的喊声。那声音当然是绿色的,犹如河水中溅起浪花的声音。她的声音真切而湿润地抵达你的心灵,无需经过耳朵。
这声音与市声所传递的方向恰恰相反。
在我的厨房里,一个馒头有着膨胀的梦想。
蒸熟的馒头又白又亮,穿戴整齐,等我赋予她更多的内涵和名字。
刚刚从笼屉里出来的馒头,带着滚烫的温度,一如我烫手的文字就要流进我的诗行。
大餐桌必然地等在那里,餐桌上盘子里的馒头恍惚跳了起来。
一个馒头跳起来的瞬间是美丽的,她展开了圆润而饱满的弧线。
哦,她是那么毫无顾忌地跳了一下,以至于抖掉了自己身上的喻词。她用白与圆展开宽度和疆域。喻词先是落在母亲的胸上,让我瞬间低下来,成为待哺的婴儿。之后,喻词落在故乡的沙丘上,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那朵迎风开放的小花。
一个馒头,调皮,跳圆舞曲。寒冷的冬夜开始温暖,饥饿的灵魂张开嘴巴,极希望在一个音符上将一个馒头牢牢卡住。
一个馒头跳起来,快来看啊!一个馒头瞬间成功地剥离。
空中悬着的胃,缺失下沉的肠子,一定要看到一个馒头近乎决绝的舞蹈。
一个馒头跳起来,这是多么重要的事情。那些枯萎的词有救了,那些外强中干的词有救了。
一个馒头在未跳起来之前,是大地上的麦子,是面粉,是面团,与面团里更多可以成为馒头的绝无二致。这之前,一个馒头被揉搓过千百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