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怡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胡怡
在介绍香港电影新浪潮时代的课上,荣光启老师提到了许鞍华和她最新的电影《黄金时代》。荣老师将萧红与张爱玲做了对比。她说:“萧红与张爱玲比起来更直率、真实;张爱玲带着讽刺和经验,冷冷地看待这个世界。她,作为一个作家是非常值得喜欢的;而作为一个女人,她是可悲的。”
当我真的潜心拜读张爱玲的小说时,也就真的明白她真的是一个太过聪明的女人。都说聪明的女人多半都不幸福,正如王安忆在《长恨歌》里说:“日子就是要糊里糊涂地过。我是糊涂一半,清楚一半;糊涂的一半供过,清楚的一半供想”。想到张爱玲,我总能联想到潮湿弄堂里晒不干发出令人作呕气味的被褥;破碎砖瓦缝隙里悄悄钻出的青涩苔藓。总之,一切充满阳光、朝气、乐观的事物都是与她无关的。然而,一切人间冷暖又生根在她凌厉的笔锋之下。
依稀记得,是先听到《红玫瑰》这首歌才看《红玫瑰与白玫瑰》的歌词,不大懂却能感知其中的压抑和欲罢不能的无奈。这首歌火的那段时间,多数人都把“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借作伤感情绪的代名词,但我想,仅凭一孔之见滥用歌词不如读读原著感受舔舐寂寞的灰暗。
张爱玲曾说:“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人间,没有谁可以将日子过的行云流水。但我始终相信,走过平湖烟雨,岁月山河,那些历经劫数、尝遍百味的人,会更加生动而干净。时间永远是旁观者,所有的过程和结果都需要我们自己承担。”她就是这样的女子,才得以炼出如此细腻的文字。她善于描绘灰暗的闺房,善于捕捉人情冷暖,善用贴切的语言描写人物内心的暗涌,用她独有的内心洞察力,将那些人物描写得细致入微。比起她那可以以小见大的男女经典情节,这个短篇让我印象深刻的是细节描写。
开篇大胆的写巴黎的妓女,“衣服上,胳肢窝里喷了香水,贱价的香水与狐臭与酸汗气混合了,是使人不能忘记的异味”,无需多言,仅是气味的一句描写晕染出的不仅是肮脏的意象,还有糜烂的氛围。我爱这种一针见血而又直白真实的笔风。
她写玫瑰的纯真,“顽皮的时候,脸上有一种端凝的表情”,“大眼睛望着笼中鸟,眼睁睁的,眼白发蓝,仿佛是望到极深的蓝天里去”,眼神的描写是最单纯的视角。
她写振保第一次见娇蕊,娇蕊“溅了点肥皂沫子到振保手背上。他不肯擦掉它。由它自己干了,那一块皮肤上便有一种紧缩的感觉,像有张嘴轻轻吸着它似的”。细微的皂沫是微妙的催化剂,催化着振保内心的涌动,催化着暧昧气息的蔓延。之后,说到娇蕊丈夫几时回来,“提到这个,振保脸上就出现暗败的微笑,眉梢眼梢往下挂,整个脸拉杂下垂像拖把上的破布条”。将心理的波澜映射到外表眉眼神态的描写,夸张的形容投射出振保的难堪、痛苦与害怕。最爱的一段是振保和娇蕊正要一同看电影的路上撞见他素识的一位艾许太太,她写,“他当着人对娇蕊的态度原有点僵僵的,表示他不过是她家庭的朋友,但是艾许小姐静静地窥伺着的眼睛,使他觉得他这样反而欲盖弥彰了,因而又狎熟地紧凑到娇蕊跟前问道:‘下次补请——嗯?’”与有夫之妇展开恋爱终究是不光鲜的,在他人面前的紧张与手足无措则是内心迅速飞转着却无从找到开脱的无奈之举,恰是将这般狼狈显现得淋漓尽致。
要说最迷人的,是着笔娇蕊。描写她喝钙奶,“王太太灌下一勺子,半晌说不出话来,吞了口水,方道:‘就像喝墙似的!’”说她和振保吃饼干,“娇蕊身子往前探着,聚精会神考虑着盘里的什锦饼干,挑来挑去没有一块中意的。”还有“她扭身站着,头发乱篷篷的斜掠下来。面色黄黄的仿佛泥金的偶像,眼睫毛低着,那睫毛的影子重得像个小手合在颊上”;“一只脚伸出去盲目地寻找拖鞋”。仅是从女性角度去欣赏,我都难免因这些细微的动作或是某刻神态而动心。慵懒、随性的女人虽不如淑女端庄矜持,但不得不说她更有一种妩媚的神韵。
然而回到情节,最经典的那段文字即是全文的最佳概括:“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窗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在我看来,或许得不到的才最为珍贵。
全文中,最让我动容的是他和心中的红玫瑰娇蕊一番爱恨纠葛分开之后多年,振保与娇蕊的重逢。那是一种发了福的、略显憔悴的、沾着脂粉的、艳俗的、苍老的美丽,还是一如既往地爱打扮要漂亮,但终归是败给了岁月以及生活。却也就是从这样的一种面目全非中,振保读出了娇蕊的勇气、淡定、坚硬和担当。
相比娇蕊的勇敢,振保则越发显得懦弱、胆小、自私虚伪。他娶烟鹂,于是烟鹂成了他的饭黏子,但他不懂。若是娶了娇蕊,娇蕊也终究不过是一抹蚊子血。所以我明白那句歌词的无奈:“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嗯,那就做个糊涂的女人,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管它那么多自怨自艾的无谓挣扎还是没有半点用的骚动呢。
胡怡(1995—),女,湖北武汉人,2013级武汉大学本科生,文学院人文科学试验班。
武汉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