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 乡

王晓辉

返 乡

王晓辉

老 房 子

当红色的“拆”字喷上老房子

一连几天，我都要回去看看

门窗被卸，屋顶被揭

老房子一点点被掏空……

像我隐隐作痛的心

房前，月季照常结苞开放

像母亲搬离时哭红的脸

屋后，银杏树落了一地金黄

麻雀和斑鸠树上树下飞来飞去

叫声惊慌，似乎与什么较着劲

三十多年前

小弟在院门外失踪

二十多年前

奶奶搬到西山的土里

与父亲都没有见到的爷爷团聚

老房子在，我们还有来处

老房子不在

我们将归途交给天空

返 乡

返乡的心情

不想说出来。说出来

也像眼前无声的雪

更怕父亲的叹息

淹没那条本已干涸的小河

搬家后

父亲三天两头回去转转

母亲也是

冬至那天，在老屋的废墟上

烧了几刀纸

向着火焰跪了三跪

我要与留守的麻雀

互换衣服

并用一模一样的乡音

道声：再见，保重

火 焰

突然

在一朵火焰的照耀下

泪流满面

这朵火焰是我的奶奶

这朵火焰守寡五十多年

护养四子一女

以及一大帮孙子孙女

其实，一直不曾熄灭

今晚的酒桌上

一个叶落归根的老叔

告诉我他就是我奶奶接生的

奶奶就像一盆火

暖了许多人

从上面这个例子可以看出，根本不存在所谓的“理解偏差”，我们面对的实际上是这样一个亟待解释清楚的问题：人们明知道所指不是事物，但一提到所指，为何又自然而然地想到事物？

我连敬老叔六杯

想起少年时

七十三岁还在劳作的奶奶

被拖拉机撞断腿。一天

让我帮她洗澡

奶奶拍着我羞红的小脸

说：你真是个好娃娃

江风吹拂芦苇荡

面部安详，从大江的船上

凝望北岸芦苇

一片苍黄

斜照上去的阳光

仿佛冷雾薄霜

初冬的风吹过

芦苇丛晃动，船上的人晃动

晃动也是寂静的晃动

身体比飘逝的芦花轻

呼吸比江水沉缓

芦苇荡更北面的麦地里

安葬着亲人

江滩上的那些石头

把水挤进冬的天空

围坐在裸露的江滩

唠嗑。你听不到什么

每一块的面目，陌生又熟悉

额头早已淘尽沙子，很光洁

落上阳光或者砸满雨水

终归是没有破碎的骨头

谁也不能随意抽走哪一块

它们那么死心眼地扎堆在一起

任由冰雪降临

春水流失

夕照中我看到这大片大片的石头

手掌也握成石头，又硬又热

心里迅速涌起一个人的波涛

比远去的江水，还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