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旆瑶
(西北师范大学 甘肃 兰州 730070)
听雨戏楼·小乔
李旆瑶
(西北师范大学 甘肃 兰州 730070)
我在这里已经很久了,久到我已经不知道我是谁了,他们只是叫我,小乔。
乔木无心,泪如叶。
还记得听雨戏楼刚开始的时候,好像还有那么一丝优雅,像黄昏的夕阳,有强撑着的虚弱的美丽。那时候我还小,那个女人穿着一身白衣,有芝兰杜若香气,细雨微濛,她微微俯身,把伞移过来,微笑着问,“姑娘,你可愿随我而去?”
十二岁的我一声不吭,蜷缩在角落。她似乎轻轻一叹,复又微笑道,“随你,总有一天,你会来的,这是你的归宿。”
我觉得古怪,不敢理她,也并没有理她的意思,她也不顾,转身,一步踏进了前方的雨雾中,微白的身影,渐渐隐匿不见。
一次又一次,我在街上转悠的时候,都会从门口看到听雨戏楼里面人影攒动。不时有叫好声从里面传出来,那些戏子咿咿呀呀,唱着我不懂的,却又摧人心肝的曲子,“最恨离别时,不懂相思,已分别,才知相思苦,悲切切……”
听雨戏楼,以前是桦林城最好的戏楼。戏楼分两层,楼下,每天咿咿呀呀,唱不尽悲欢离合,楼上数不清恩恩怨怨,在这里,我见证了太多比戏台上演的更离奇的故事,也看多了本就冷漠的生活的现实。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戏里戏外,我有时会分不清也看不清,久了,也就罢了,何必看清呢?无论怎么样,都会成为烟尘消散于历史。
站在戏楼前,我以为自己又会走,她却出现了,“姑娘,你可想通了?”我一顿,不知如何接话。只是突然觉得,到处无所事事,来这里,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也许,真是宿命相关?微微一哂,什么时候,我也这么多愁善感了?
阳光明媚,春,三月。
我开始正式进入听雨戏楼了。她,殷五小姐,引我入戏楼,却不让我唱曲儿。只是让我打扫打扫后院而已,起初,我和其他人一样惊讶,如此费心思的叫我来,只是为了打扫后院?我以为,这只是一种考验,谁知,这一扫,就是两年。我曾经问过殷五小姐,她却用一种我猜不透的眼光看着我,“且等着吧,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滑过,我已经十四岁了,至今还不能唱曲儿,我已经渐渐懂得,殷五小姐根本就没有培养我的打算,她只是收留了我,也许当时收留我只是一个偶然,是我想太多了。但有时还会思索,为什么会留下我?
算了,就这样吧,她不需要我有所用,我也无所图,这样的生活,想来也是不错的吧。
入夜,雨下了起来,细无声,触感凉。
春,已深。
桦林城是交通要塞,每天人来人往,在知道唱曲儿无望以后,我便热衷于斜倚在楼梯上观察每一个听曲儿的观众,有些悠然自得,有些紧锁眉头,有些大大咧咧,有些弯腰奉承,人间百态,各不相同。
“小娘子,你家主事人可在?”一个温润却戏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转身,一个眉眼秀气的男子笑着看着我,周身气质似三月柳絮,飘逸,烟白。一身普通的水青色长衫穿在他身上,也美的不像话。我低了头,指了指殷五小姐,殷五小姐也看到了他,款款走来,芝兰香气宜人,看着他们两人,我没来由的生出了一种自卑之感。
“来了?”殷五小姐微微微笑。那男子也笑道,“嗯,我来接你回家,萱儿。”
原来,那个亦正亦邪的翩翩公子眼中的伊人,是殷五小姐。想到这里,心头闪过一丝酸涩,但很轻。收起自己奇怪的心思,我扬起笑脸,万分明媚的冲着那个男子偏了偏头,“公子好,我是小乔,乔木的乔。”他侧头看向我,调笑的,却没有敷衍的对我说,“小娘子,记着在下,在下上官卓,以后还请小娘子多多包涵呐。”
殷五小姐笑骂道,“你还是那副老样子,连个小姑娘都不放过。”他没有说话,转头看向殷萱,眸子里好像有星星,亮闪闪。一切情意,不言自明。
很自然的,上官卓就这么住了下来。而我,被指派为他的临时丫鬟。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去给他铺床,突然间,他推门而入。我伸手脱下他的外衫拿在手里,他又取笑我,“小乔娘子真是越发的贤惠了。”我横了他一眼,转身去放衣服,继续若无其事的伺候他,红云却浮上了脸颊。
这时已入夏,阳光正好,殷萱与上官卓在凉亭里说着话,我一点点往过探去,再过一段时间天,他们就要动身去京城了,一想到即将分别,我总是想和他们多呆一会儿。“小乔,你来了?过来吧。”殷萱对我挥了挥帕子,我踟蹰着,终究还是走了过去。上官卓含笑看着我,“小乔,你有十五了吧,想必是可以独当一面了。”我紧张的略略后退,“不行。不行,我不行的……”殷萱拉过我的手,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小乔,有些事情,你该知道了。”
原来,听雨戏楼不是殷五小姐的,它以前属于小乔的姐姐,乔之然。但是乔家在三年前一夜之间销声匿迹,除了宅子和听雨戏楼,一切有关于乔家的东西都不在了。乔之然的刺绣是桦林一绝,还去京城教过一个大家闺秀,而那个女子,就是殷萱。她们因为志趣相投,成了很好的手帕交。殷萱说,之然曾经说过,如果有一天有人拿着锦织的手帕来找她,请她务必去桦林城一趟。
于是,当殷萱收到手帕时,放弃了自己的婚约赶到了桦林城。到了这里才知道,桦林乔家一夜之间不见了,只剩下了一个孤女,乔之柔。我,就是乔之柔。但是,奇怪的是,对于乔家,我什么记忆也没有,而周围的老百姓,也没有见过乔二小姐。
我很好奇,“为什么你知道我是乔之柔?”
殷五小姐美眸一愣,随即释然,“看来你是一点儿也不记得了。你有着一张和之然一模一样的脸,如果不是身高性格有些差异,几乎就是一个人了,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你已经越来越像之然了。”
垂眸,原来,我还有个姐姐。
原来,我才是听雨戏楼的主人。
原来,殷萱和上官卓是命中注定。
离殷萱走只剩不到一个月了。我日日缠着殷萱讲姐姐过去的故事,有时候,听着听着就无故的落了泪,这时,上官卓就会轻轻搂住我的肩,莫名的,我就有了一种安全感。
慢慢的,随着殷五小姐的讲述,我慢慢记起了往事,那些,被我自己抹去的往事。故事还是俗套的故事,三年前,乔家还是桦林城的大户人家,乔家有很多产业,但是最富有盛名的便是听雨戏楼了,那时候乔家有很多孩子,有嫡长女乔之然,嫡子乔诵清,乔诵风,还有庶女,乔之柔。
乔老爷很爱他的妻子罗氏,而我的娘亲,却是他们之间的变数。那是烟雨三月,乔老爷因为生意下江南,江南好,风景旧曾谙。在这里,他遇到了我的娘亲。我娘亲喜欢上了他,原因老套,不过是英雄救美。再加上乔老爷的风度翩翩,娘亲已暗许芳心。但是,乔老爷心中只有他的妻子罗氏一个。娘亲知道以后,脉脉无语,最后,她问他,“可否动心过?”
乔老爷默然,她微微一笑,说,“给我一个念想。”
于是就有了我,娘亲带着我离开了江南,去了漠北。
一别经年,十年后,娘亲因病而亡,我也辗转回到了乔家。我就以这么奇怪但又和谐的方式融入了乔家。乔家的人对我都很好,至少,表面很好。都是温文儒雅的人,没有所谓的嫡庶斗争,也没有冷嘲热讽,主母对我不近不远,她从未在衣食住行上亏待过我,只是,每次看我的时候,她会微微皱眉,弱柳扶风的样子不甚柔弱,令乔老爷眼中涌现出无尽的后悔与自责。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过着,不好不坏。
在平静的日子之中,有一个人,是例外。她就是乔之然,我的姐姐。
她有着明媚的微笑,刺绣了得,长相姣好,对我也很好。有时候她在刺绣的时候,我就在她旁边呆着,像只小白兔。这时候,她就会歪着头看我,“小乔真乖,姐姐会保护你的。”
这之后的事情,太过残忍却也太过普通。乔家长子乔诵清无意间救了一个女子,却引来全家灭门之灾,而我,却因为去拜祭母亲活了下来。我回到家的时候,什么也没有了,没有一具尸体,整个宅子安静的过分,只有空气中血腥的味道久久散不去,在我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晕倒在了乔家后门。
醒来后,我只记得,我叫小乔。
临别之日快来了,我也越来越不舍得殷五小姐和上官卓。我们相处的时间又增加了好多,但是这样,我还是不满足,几日来,天天跟着上官卓不放。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蛮不讲理,固执不已。
这天夜里,月朗星稀,是个适合喝酒的好时机,从来没碰过酒的我独自来到了上官卓的屋里,“你陪我喝酒,好吗?”
他看着我,“小乔,别闹。”
我固执的看着他,“就这一次,今后,我再不会累着你了。”
他没有说什么,接过酒壶,给他和我都倒了一杯,一口饮下。
半响,无语。终于,我打破了沉默,“我喜欢你。”
“我知道。”他看着我,收起了往日嬉笑的样子,眼中有很深的湖泊,湖泊中好像有星星坠落的光,一闪而逝。
起身,我拿着酒壶,一晃一晃出了房门。
一天傍晚,我独自在戏楼的栏杆后打盹儿,阳光郁郁,令人没由来的精神不起来,迷迷糊糊间,依稀的人声传来,“萱儿,别闹。她只是个孩子。”
“我闹?你明明知道,我才是你的命定之人,可是你却对她动了心。”殷萱的声音很平静,却令人心惊。
“萱儿,别这样,我是知道轻重的。”一个冷漠却狼狈的声音。
我依旧在半梦半醒中倚着栏杆,是梦吧,上官卓是殷萱的命中注定,怎么会对我动心呢?这是梦,一定是我的梦而已。自嘲一笑,乔之柔,你没救了。
是夜,下了一整晚的雨,第二天,我没有去找他。
三天后,殷五小姐和上官卓的离别提上了议程。我不得不和她们做最后的告别,殷五小姐看着我,眼神带着少许复杂,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柔儿,以后你就要好好的打理听雨戏楼了,你是大姑娘了,以后要懂得照顾自己,知道吗?”我点点头,扑进了她怀里,不论怎么样,殷五小姐是我的大恩人,是她让我不再漂泊,我怎么舍得她走。
上官卓走上前来,终于收了戏谑的眼神,认真的看着我,“柔儿,你是我妹妹,永远都是,将来若是有了什么难处,记得来京城找我和萱儿。”
我也点点头,看着这个令人惊艳的男子,收起桀骜,变得温柔。终于,我们都成长了起来。
多年后,上官卓成为了新一任的君主。这时候,我才真正领悟到,什么是命中注定。像他那样的人,只有殷萱才足以般配。而我,不过是尘埃里的小花,不起眼的紧,就算是喜欢,也只是默默无闻的花语,无人理睬。
我还在听雨戏楼,打理着听雨戏楼的一切琐事,看着戏楼中的客人来来往往,看着这世间的人情百态,一天天,流逝时光。
这天,烟雨重重。
一袭白衣在黄昏落日时走入戏楼,“姑娘,你家主事人可在?”
我看着他,淡淡一笑,“何事?”
“在下乃墨城李子章,原是准备上京谋生,不曾料想盘缠被劫,可否在这里叨扰几日?”那男子眉眼温柔,依稀有某人的影子。
我饶有兴趣,“那你,能干什么呢?”
“在下对音律略知一二,可做琴师。”
李旆瑶(1994.04-),女,甘肃人,本科,西北师范大学文学院,研究方向:古代文学。
TU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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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5832(2016)07-0002-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