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继武
试析希拉里的政治心理及对华政策偏好*
尹继武
国家领导人的人格和认知风格等心理因素,是影响对外决策和国际关系发展进程的诸多变量之一。作为2016年美国大选的民主党候选人,希拉里·克林顿的政治人格和认知风格体现出强势和开放等特质。总体来说,希拉里的性格属于主动积极型,她权力欲望高,信息需求大并且较为开放,认知灵活性和固化特性并存,概念复杂性和简单性并存。希拉里的对华历史记忆有着负面因素,价值观外交是其政治理念的基石,但利益平衡和考量也是重要的一面。塑造和加强一个美国主导的规则体系,并以此约束中国,是希拉里强调制度和规则世界的现实动因。希拉里的政治心理对于中美关系的影响还受到其他情境性条件的制约。
美国大选 希拉里 政治人格 认知风格 对华政策偏好
[作者介绍] 尹继武,北京外国语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公共外交研究中心高级研究员,主要研究政治心理学、国际安全和中国外交。
随着2016年美国大选投票日期的逼近,对于两党主要候选人的观察也日显重要。作为民主党的总统候选人,希拉里·克林顿是一名成熟老道的政治家,虽然在竞选过程中遇到不少困难,但也有许多有利因素,使她有可能成为美国第一位女性总统。
政治领导人是国际政治舞台上的重要行为体,对于外交决策和国际关系的发展发挥着重要的甚至决定性的作用。强势领导人尤其往往能够主导政策的制定和决策过程,也能够主导决策小集团的组成和决策,甚至可以对政党官僚体系和文化产生塑造作用,凡此种种,皆显示政治领导人的个人因素对于国家的外交政策和国际关系的重要影响。*Daniel L. Byman and Kenneth M. Pollack, “Let Us Now Praise Great Men: Bringing the Statesman Back In”, International Security, Vol.25, No.4, 2001, pp.107-146.总体来说,希拉里的人格特质呈现出强硬和干练等强势领导人的特性,这也说明一旦当选总统,她的政治心理将对美国外交尤其中美关系具有重要的影响。鉴于提前进行政治分析和政策预判的需要,基于政治领导人心理分析的基本手法,对她的政治人格和认知风格等进行剖析,尤其指出在政策层面、对华政策偏好和行动层面需要预防的要点很有意义。
政治心理学中关于性格的研究,对剖析希拉里的政治性格有一定的启发。《总统的性格》一书提供了一个较为实用的框架,基于两种基本的维度,即对于工作的投入程度和是否享受总统职位的成就感,将总统或领导人分为四种类型。*参见[美]詹姆斯·巴伯著,赵广成译:《总统的性格》,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5年。主动积极型的领导人属于工作狂,也非常享受作为最高领导人职位;主动消极型则工作热情投入,但似乎不太喜欢领导人职位;被动积极型则不太热心工作,而又喜欢总统的职位;被动消极型,既不热情工作,也不享受总统的待遇。这种简单实用的划分,对于我们认识总统及总统候选人的性格、工作风格和政治行动提供了一个较好的框架,比如有研究认为奥巴马就是主动消极型总统*Robert W. Merry, “The Psychology of Barack Obama”, http://nationalinterest.org/commentary/the-psychology-barack-obama-9244. (上网时间:2016年7月30日)。
从第一个维度看,希拉里属于非常主动积极型。她是典型的工作狂,而且在领导人当中也是非常热情投入工作的那种。这一点与她积极开朗,从年轻时就热情参与公众政治生活紧密相连。在学生时,她就积极投身于妇女权利等公益群体组织活动。*实际上,从家庭出身以及初级教育阶段,希拉里是个来自小地方的“灰姑娘”,因此有传记材料以“自卑”来描述她刚脱离家庭步入学校时的情感状态。[美]卡尔·伯恩斯坦著,张岩、魏平、刘宁译:《希拉里传》,中信出版社,2014年,第22页。从丈夫比尔·克林顿在地方从政时开始,她逐步介入政治生活,在克林顿的竞选、施政中也发挥着一定的作用。而且,她出身于律师职业,在公共场合久经考验,所以,非常熟悉政治生活。这是她个性中非常外向的一面。在奥巴马第一任期,她出任国务卿一职,成为美国历史上最为繁忙的国务卿之一,也是世界上最忙碌的领导人之一。据统计,她在4年任期内,出访超过100个国家,行程累计超过100万英里。*Megan Garber, “Hillary Clinton Traveled 956,733 Miles During Her Time as Secretary of State”, in The Atlantic, Jan 29, 2013, http://www.theatlantic.com/politics/archive/2013/01/hillary-clinton-traveled-956-733-miles-during-her-time-as-secretary-of-state/272656/. (上网时间:2016年7月20日)基于上述种种分析判断,希拉里是个天生的政治狂和工作狂,她喜欢政治生活,也乐意从事政治职业。
从第二个维度看,希拉里是享受领导人职务的。她属于外向公共型,喜欢各种挑战,性格积极乐观,勇于开拓政治生活中的新境界。作为克林顿的夫人,在克林顿竞选地方和国家领导人时,她便逐步调整角色,积极辅助克林顿取得政治上的成功,而且经常成为媒体和社会关注的焦点,也经常因言论而引发公众形象危机。但经过几十年政治生活的历练,希拉里应对此类事情已游刃有余。诸如在总统竞选期间,面对班加西恐袭、邮件门等各种政治上的攻击和丑闻,她和团队也能较为老练应对,在公众危机处理上积累了丰富的经验。*Amy Davdison, “The Hillary Hearing”, http://www.newyorker.com/magazine/2015/11/02/hillarys-moment-at-the-benghazi-hearing. (上网时间:2016年7月22日)
(一)总体的政治世界观。从其政治世界观和策略来看,希拉里对于政治世界有比较鲜明的道德判断,但又不是完全从黑白善恶的角度出发考虑一切,其对于法治和秩序的强调是重要的基础。这决定了希拉里的意识形态光谱里,对于社会主义中国的体制仍是不能接受的,而且基于非常坚定的政治价值信念,这种政治认同的冲突也将会非常明显。在政治态度上,希拉里总体上倾向于自由主义,也有自由主义和保守主义结合的成分。*Baxter Oliphant, “5 Facts about Hillary Clinton’s Candidacy”, Pew Research Center, July 27, 2016, http://www.pewresearch.org/fact-tank/2016/07/27/5-facts-about-hillary-clintons-candidacy/. (上网时间:2016年7月30日)但上述这些并不能直接推论出希拉里对于中美关系的预期是冲突的,她可能将非常期望通过地区和全球层面的制度和规则建设,对中国的行为加以约束。因此,如果她成为美国总统,亚太地区的战略平衡仍将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美国对外战略取向,亚太的重心地位不会改变,南海、中日和东北亚的冲突仍是重点。随着中国参与确立规则能力的加强,比如划设防空识别区、对争议岛礁巡航常态化、台海和平协议可能的推进,希拉里在这些领域会有较大的行动,目的在于压制中国的规则和秩序塑造行为和愿景,彰显美国力量的存在和主导作用。
对于策略的选择问题,希拉里素以强硬而著称,武力使用是一个较为高概率的选项。*2002年10月10日在参议院支持小布什总统的伊拉克战争决策,就是一个典型例子。参见Mark Landler, “How Hillary Clinton Became a Hawk”, http://www.nytimes.com/2016/04/24/magazine/how-hillary-clinton-became-a-hawk.html?_r=0.(上网时间:2016年7月28日)在反恐、塑造中东秩序和亚太秩序方面,美国的武力显示和可能使用,是一个概率较高的选项。鉴于美国实力的相对下降,希拉里可能不会将武力作为应对国际矛盾与危机的第一选择,她频繁的外交活动表现出对编织和利用美国外交网络的重视,包括加强在热点地区的安全网络、军事盟友关系的建设,巩固和加强传统安全利益的维护等。*Mark Lander, “Clinton Speech Offers Policy Overview”, The New York Times, Sept. 8, 2010.另外,希拉里政治经验丰富,在第一夫人、地方选举和自身参选过程中也久经风雨,妥协与合作的可能性是存在的,尽管依据历史观察,强硬和富有进攻性是一个核心的特点。妥协与合作的可能,更多体现在她对中美关系大局以及历史遗产的判定方面。
(二)政治人格特质要素考察分析。在这方面,主要有以下几方面。
第一,权力需求。从权力需求来看,希拉里是十分向往问鼎白宫,即美国的最高权力宝座的。在其回忆录中,她把自己和丈夫克林顿都描绘为一心“为国效力”,具有强烈的爱国情感的美国人。*[美]希拉里·克林顿著,潘勋等译:《亲历历史——希拉里回忆录》,译林出版社,2003年,第65页。同时她对政治生活和公共生活一向非常热心,在学生时期就得到了大量的社会和政治实践锻炼。而从内向和外向的维度来看,她也是非常外向的。由此观之,希拉里是个政治迷,也是天生的政治人物。从精神分析的角度,希拉里对于权力的追求,可能来源于儿童时期在家庭中没有充分受到来自父亲的热情肯定,由此导致长期的低自尊,只能通过获取外界的公共权力加以弥补。*参见[美]卡尔·伯恩斯坦:《希拉里传》,第2~20页。同时,追求权力的需求,也是她母亲长期对她的一种教育。外向的性格决定了她会采取较为开放和开明的合作政策,所以依此预期,她对于国际关系的认识绝非只有简单强硬的一面,也存在诸多的谈判合作的空间和可能。权力需求高的领导人往往对于下属掌控力度大,主导性强,由此可以判断,希拉里自己对决策掌控力度较大,大部分决策将反映她个人的偏好和意志,因此她有可能成为一个强势的总统,这预示着建立跟希拉里个人关系是非常重要的。
第二,信息需求。从对于信息的需求和掌控来看,希拉里是个信息开放型的领导人。她从学生时代积极投身社会和政治运动开始,就十分注重团队、群体和朋友等集体性合作的力量,在地方和华盛顿,她都非常善于建立各种联系,掌握各种人脉,搭建各种平台,也较为善待身边的工作人员,重视工作中的友情和情感联系。*这在回忆录中也有大量的事实和内心感受描述,比如对于白宫工作人员、老朋友的工作友谊和个人交情,对于其他国家领导人家庭成员印象深刻的关注等。参见[美]希拉里·克林顿:《亲历历史——希拉里回忆录》,及7月28日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希拉里演讲的主旨就是团结与合作。”Transcript: Hillary Clinton’s Speech at the Democratic Convention”, http://www.nytimes.com/2016/07/29/us/politics/hillary-clinton-dnc-transcript.html?_r=0. (上网时间:2016年7月31日)在决策需要的信息方面,她尽管是属于主见性强的领导人,但也善于依靠团队的集体力量,注重从战略和策略层面集合集体的智慧。比如国务卿上任伊始,她和团队频繁造访咨询国务院的专家,与其前任赖斯的个人决策风格迥异。*参见[美]金·伽塔丝著,方志操译:《见证——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中国友谊出版社,2013年,第20页。希拉里注重依靠各种专家和班子的政策信息咨询和决策辅助,彰显了对于信息持开放性的态度。但她也有另一面。比如克林顿任期内大力推进医改方案,希拉里就表现出“专断”和“一意孤行”的决策风格。*李欣达:“希拉里的政治人格及其影响”,《国际研究参考》,2016年第6期,第46页。由于较早从事政治活动,而且有着第一夫人和国务卿的经历,希拉里对于外交政策的实际认识和操作也非常熟悉,这决定了希拉里对于外交政策的实际运作具有非常好的专业能力基础。但作为参议员、国务卿和总统(候选人)的希拉里,在对外政策方面是存在显著差异的,尤其是如果站在总统职位的角度,基于中国的重要性,她更可能会采取务实和理性的态度。*Ian Bremmer, “These 5 Facts Explain Hillary Clinton’s Foreign Policy Evolution”, http://time.com/4429021/hillary-clinton-foreign-policy-platform/. (上网时间:2016年7月30日)
第三,认知灵活性。认知灵活性强调领导人对于外在环境变化的适应性,灵活性较小的领导人可能观念比较固化,难以根据现实情况进行调整;而灵活性强的领导人则可根据现实情况,及时调整自身的政策认知和操作。*本文论述的几种人格特质类型,与人格研究中的主流“大五”人格特质相类似,但也存在不同之处。关于政治人格研究的基本路径,参阅劳伦斯·佩文、奥利弗·约翰主编:《人格手册:理论与研究》(第二版),黄希庭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135~205页。[美]玛莎·科塔姆等著,胡勇、陈刚译:《政治心理学》,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18~50页。Ofer Feldman and Linda O. Valenty eds., Profiling Political Leaders: Cross-Cultural Studies of Personality and Behavior, London: Praeger, 2001.灵活性也是与上述对于信息的开放和包容性紧密相关的,信息开放性较差的领导人,在灵活性上表现也会较弱。从这一点来看,希拉里的灵活性具有一定的信息包容较强的基础。
希拉里表现出较强的认知灵活性,而且具有一定的现实经验证据支持。最典型的例子是她对自己当年支持小布什政府发动伊拉克战争的辩护和应对。在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前夕,作为联邦参议员,希拉里在2002年10月10日发表了长篇的言论,支持美国发动对伊拉克的战争。*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Congressional Record, Proceedings and Debates of the 107th Congress, Second Edition, Vol.148, Washington, Thursday, October 10, 2002, S10288-S10290.她的依据是美国国家利益,以及所谓的伊拉克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错误情报。随后尽管美国在伊拉克取得军事上的胜利,但其原因和说辞却被证明是错误的,美国并未在伊拉克查找到任何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在这一颇具争议的支持战争行为上,希拉里一直受到政治对手和媒体的质问。*Mican Zenko, “Hillary the Hawk: A History”, http://foreignpolicy.com/2016/07/27/hillary-the-hawk-a-history-clinton-2016-military-intervention-libya-iraq-syria/. (上网时间:2016年7月30日)对此,希拉里一直含糊其辞,为自己开脱。但是,在面临总统竞选时,她的态度慢慢发生了变化。在颇为重要的政治任务以及确凿的事实面前,希拉里终于在其回忆录以及相关的媒体访谈中承认,支持伊拉克战争是自己的一个错误。*Adam B. Lerner, “Hillary Clinton says her Iraq war vote was a ‘mistake’”, http://www.politico.com/story/2015/05/hillary-clinton-iraq-war-vote-mistake-iowa-118109.(上网时间:2016年7月30日); Hillary Clinton, Hard Choices, New York: Simon & Schuster, 2014, p.127.可以看出,希拉里能够较为缓慢地根据政治情境调整自己的认知和态度。
但是,她的认知固化和稳定性也在其他领域有明显表现。其一就是对于涉及意识形态和价值观的斗争,她的斗争性和不易妥协性是众所周知的。比如,对于不同政治体制的偏见和不宽容,是她从学生时代就开始形成的政治观念。对于保护妇女和儿童权利等人权事物的执着,也是其外交价值观的一大特色。*[美]金·伽塔丝:《见证——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第19页。具有争议的一点是对于家庭生活的价值取向,即克林顿在面临莱温斯基绯闻的纠缠时,她正式表态,相信克林顿绝不会做出那种违背婚姻的事情。她在关键时刻给予克林顿的信任和支持,挽救了克林顿的政治生命,也让她颇受争议。就其原因来看,很大程度上源自成长时期的潜意识。希拉里成长于一个有些非正常的家庭中,父亲脾气古怪,尖酸刻薄,对家人冷淡霸道,母亲却逆来顺受,接受了这种不和谐的家庭以及质量糟糕的婚姻。希拉里从小从其母亲身上就看到一个糟糕的家庭对于儿女所造成的极大伤害。*[美]卡尔·伯恩斯坦:《希拉里传》,第2~20页。正因为这种幼年的记忆,造成了她可能从内心深层上接受了父母那种“低质量、高稳定”的婚姻关系。她和克林顿的婚姻不乏激情,也是天作的一对生活和工作伴侣,但对克林顿的不忠诚也心知肚明。当然,另外一种解释是从功利的角度看,维系婚姻和承认自身错误等妥协行为,都是基于现实的利益考量。在外交实践中,希拉里也表现出妥协的一面,如对埃及的老盟友且有私交的穆巴拉克,希拉里最后的“沉默”与“抛弃”,始终体现了一切从美国国家利益出发的战略理性。*[美]金·伽塔丝:《见证——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第265页。
第四,概念复杂性。概念复杂性成为领导人对于事务性质判定、政策选择等的重要依据。复杂性较低的领导人倾向于二元看待问题,迅速做出抉择;复杂性较高的领导人则更为温和,能够接受多种甚至是对立的信息和观念,或倾向于多种手段的考虑。*[美]戴维·霍顿著,尹继武、林民旺译:《政治心理学:情境、个人与案例》,中央编译出版社,2013年,第123~128页。严格来说,概念复杂性(也称认知复杂性和综合复杂性)与上述认知灵活性所指是一致的。人在信仰和利益面前的折中态度,可能来源于求学时期就形成了宗教信仰和现实政治的平衡。*李欣达:“希拉里的政治人格及其影响”,第47页。在概念复杂性方面,希拉里表现出两个特性。当涉及到价值观判断的问题时,希拉里的概念复杂性较低,即能够迅速根据自身的认知结构和知识,对于事务性质做出判断,比如意识形态的类型、是否符合最基本的自由和民主等价值;在综合政治分析和决策过程中,希拉里的概念复杂性较高,她会综合各种政治可能性和信息,突出手段的综合性以及目标实现的评估等,比如,在她任国务卿时,推出了风靡全球的一些外交新概念,比如“巧实力”外交、“亚太再平衡”战略等等。*Hillary Clinton, “America’s Pacific Century”, http://foreignpolicy.com/2011/10/11/americas-pacific-century/. (上网时间:2016年7月28日)
在这个方面,可以从以下两点来评估。
(一)对华历史记忆。希拉里对于中国的记忆,始于20世纪70年代尼克松打开中美关系之门时。从其回忆录中关于历史的描述来看,她高度肯定了中美关系发展的重要意义,肯定了中国的改革开放所带来的积极效果。*Hillary Clinton, Hard Choices, pp.59-73.在希拉里的对华政策偏好中,存在由历史记忆所构成的大局观,即中美关系解冻以及中美建交以来的发展是重要的历史遗产,而不是包袱。另外,克林顿时期的中美关系尽管受到人权问题及台海危机的影响,但后期的发展表现不错,而作为第一夫人的希拉里也多次访问中国,留下了正负均有的历史印象。*参见[美]希拉里·克林顿:《亲历历史——希拉里回忆录》,第263~271页。总体来说,希拉里对于中美关系的重要性以及历史发展成就是高度肯定的。
在负面的历史记忆中,最主要的就是价值观上的意识形态差异和中国的人权和自由等问题,这是希拉里对华负面印象和不友好的根源。深究其心理上的根源,可能是因为从小开始,她深受“追求自由、为自身权益而抗争”的家庭教育,如家人为保住她父亲双腿坚决与医院不妥协而取得胜利等往事在她的记忆中不可磨灭。*[美]希拉里·克林顿:《亲历历史——希拉里回忆录》,第4页。1995年的世界妇女大会是希拉里的第一次中国之行,自那时起,希拉里对中国妇女问题的高度关注和批评,就成为一个历史“遗留问题”。而后,1998年克林顿总统访华时,希拉里对于中国的官方传媒对克林顿活动的报道有所微辞,既不满于一些对“自由”报道的限制,也看到中国方面的灵活性,即在某些场合中国“居然破天荒”给予了直播。*Hillary Clinton, Hard Choices, p.61.因此,总体来说,负面的记忆和刻板印象,即中国的人权和自由存在较多“问题”,是希拉里一贯对华态度的重要成分。在最新的回忆录中,关于中国的内容里专门用了一章的篇幅讲述中国国内的政治事件。当然,随着了解和交往的增多,其相关直观感受也会增加,会形成更为客观公正的态度。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希拉里从学生时代就积极投身于女性主义运动,之后又是高举“民主”、“自由”和“人权”的大旗,但另方面,在现实利益面前,她也表现出实用主义的特色,二者之间相对平衡。
(二)倡导“规则世界”的理念。尽管希拉里对于政治生活有着自己的鲜明个性和偏见,她个人的性格、特质和意识形态等影响着她的对外政策偏好,但要注意的是,她也是一个强调法制和规则重要性的人。这种对于规则和秩序的考量,与其对于自由、平等等价值观的追求是一致的。在某种意义上,她是个理想主义者。在2016年的总统竞选纲领关于国家安全的论述中,希拉里秉承了塑造和加强制度与规则的理念,强调加强联盟关系建设,同时在网络、汇率、人权、贸易、领土争端和气候变化等领域与盟友推进规则和制度建设,将美中关系置于规则的世界当中。*Hillary Clinton, “National Security”, https://www.hillaryclinton.com/issues/national-security/. (上网时间:2016年8月5日)
在对当今和未来亚太地区格局的判断中,希拉里对于规则与制度较为强调,这是一个值得注意的特点。*Hillary Clinton, “America’s Pacific Century”.美国战略力量的不足导致其在全球战略布局和利益保护能力的下降,在东亚则受到中国崛起和相关盟国的挑战现状的压力。在这种形势下,希拉里很难坚持传统的力量均衡战略,而是会进一步强调通过相应的国际规则与国际制度的力量,既加强美国在东亚与其传统盟国之间的战略合作力度,也是对于中国的一种合力制衡。在军事领域,传统的军事联盟会进一步加强;在经济领域,“跨太平洋伙伴关系”(TPP)或其他加强美国为首的经济联盟的相关措施也会得到进一步的重视。*Hillary Clinton, Hard Choices, p.76.总之,对于中美之间的战略竞争,希拉里的看法倾向于强调对规则的塑造和使用。
(一)在工作风格上,综合判断,希拉里属于政治人物性格类型中的主动积极型,她对政治生活很熟悉,也积极热情投入,喜欢接受挑战,工作对她而言是一种核心的生活内容。对此的一些启示和政策意义有以下两点。
第一,希拉里的综合议程设置能力很强,在内政外交上,她都具有丰富的经验。同时,对于政治生活及其操控,她也是非常熟练。基于此,在全球议题和中美双边议题上,中国均应做好应对的政策预判,对于一些议程,可适当进行先发制人的议程设置。对于希拉里可能对中方的各种不利言论,要有充分的心理准备,也要有相应的政策应对方案。比如中美网络安全、经贸、南海、人权等相关议题,她均有进行批评的可能。*Hillary Clinton, “Remarks at Press Availability”, http://www.state.gov/secretary/20092013clinton/rm/2010/07/145095.htm. (上网时间:2016年7月25日)
第二,作为一位主动积极型的政治人物,希拉里很可能会选择积极进取的幕僚,这也与她的性格一致。*参见陈征:“希拉里的外交决策顾问及其外交主张”,《中国发展观察》,2016年第14期,第54~58页。因此,希拉里任期是属于问题解决型的,她不会回避中美之间的现实问题,反过来,也可能为中美之间解决问题提供机会。这方面与同属主动积极型的克林顿较为类似。因此,希拉里对于中美关系尽管有各种挑战,但并非仅限于破坏的目标,也有利于建设的一面。
(二)从认知风格上看,希拉里给人的印象是成熟老练且强硬不屈。但综合梳理她对世界的总体看法以及观察她担任国务卿时的全球密集外交,可以发现希拉里的政治观并不是只有冲突的概念,而是存在对于合作的诸多思考。所以,基于利益一致性的中美合作是可预期的。同时,对其认知固化和观念的偏见,需要有足够的认识和准备。当然,必须看到希拉里对于价值观、意识形态的强烈偏好,以及她个人观念的固执一面,所以在相关中美关系问题领域中的价值观外交,以及她对于中国的长期偏见,恐怕一时难以完全调整和消除。但是,她的政策偏好和观念的变化同样建立在利益的基础上*James Traub, “The Hillary Clinton Doctrine”, http://foreignpolicy.com/2015/11/06/hillary-clinton-doctrine-obama-interventionist-tough-minded-president/. (上网时间:2016年7月30日),所以应该尽量多地寻求中美利益一致的问题领域,特别是创造中美合作大局的战略基础,这样有助于规避价值观偏差和利益冲突带来的危机。此外,个人关系和团队关系的建立同样重要。从希拉里对于团队信息重视这一点来看,她的决策并非是独断式的。所以对她的外交团队的整体分析,以及建立起灵活的个人和团队关系,对于预期希拉里制定较为开明的对华政策具有相当的必要性。
(三)对于希拉里的对华政策偏好及负面内容,需要注意如下问题。
第一,可以肯定中美关系发展在希拉里外交议程中的重要位置,同时中美过往30多年的交往成就,也是希拉里积极肯定的内容。所以,从国家地位和重要性来说,中国在美国外交中的地位不会滑落,大的积极发展方向不大会改变。希拉里的对华政策应该是成熟的,如无意外,不会有非常冒然、震动较大的外交政策出台;鉴于她对于信息的开放态度,她更可能会避免做出简单、教条的决策,对华态度和政策主张不会偏向极端,既不会是完全的对抗和遏制,也不会是完全的友善与合作,可能在不同的具体议题上存在差异。
第二,希拉里在意识形态上对华的偏见乃至攻击肯定会继续存在,而且会经常出现。对此有两点值得注意。一是应该把这些问题放在中美战略稳定和利益的大框架之下,双方关于战略稳定的共识是矛盾的主要方面。*参见王缉思:《释疑:走出中美困局》,社科文献出版社,2014年。她对华负面记忆的存在是必然的,要有心理准备。二是在应对上,必须保持公开的舆论斗争辅以私下的争取和说服,交流可以增加希拉里对华的了解和理解。因此,在中国自身取得重要进步的前提下,不妨更大胆自信,创造让她更多了解中国真实情况的机会,尤其是从历史发展和现实角度理解中国的成就和困难。*Gordon W. Allport, The Nature of Prejudice, New York: Doubleday Anchor Books Doubleday & Company, Inc., 1958, pp.250-268.不必刻意掩饰某些对方认为负面的“事实”,因为基于信息的难以完全掩盖,有意创造的完美形象,难以消除对方的负面认识,应该更多让对方理解中国的发展阶段性以及问题出现的必然性,而中国解决问题的努力是值得肯定的。
第三,加强中国在区域和全球规则权力体系中的力量。这不仅需要进一步研究既有国际规则的基本要素和优劣,同时更为紧要的是,在客观看待现有国际制度和规则体系的基础上,要创造性地从理念、制度设计和战略行为等层面积极推动中国的国际制度和规范创新的实践。*这里存在两个维度,一是在既有的规则体系中推动其改革和创新,增加中国的分量,二是中国自身创设自己主导的国际规则体系。目前中国在两方面均有相应的实践。同时,对于美国可能在亚太地区的联盟安全体系、经济规则设计,需要合理看待并加以战略应对。有一点是重要的,即美国主导的规则体系,给中国的战略利益和空间带来很大的压力,但客观上为维护亚太稳定发挥了一定作用,中国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借用它的这种积极面。*美国联盟的理性作用是一个敏感话题。柯庆生的研究表明,美国亚太联盟的松散和不团结的状态,更容易引发亚太小盟友将美国拉入国际危机之中,从而对亚太安全造成更大的不稳定。基于此,对于美国主导的规则体系必须全面客观看待。参见Thomas J. Christensen, Worse Than a Monolith: Alliance Politics and Problems of Coercive Diplomacy in Asia, Princeton, New Jersey: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11.从中国自身立规则来看,需要考虑现有的中国自主创设规则的评估,对于在政治和安全领域如何树立中国自身的规则和规矩,需要进一步研究和应对。*参见赵龙跃编著:《制度性权力——国际规则重构与中国策略》,人民出版社,2016年。
第四,应当注意另外一种政策可能性,即基于希拉里进取的个性,美国战略优势的变化以及作为总统的希拉里与作为国务卿的希拉里的差别等因素,她可能会改变规则为主导的战略思维,转向更为单边和战略制衡性的策略。对此需要有所防范。
希拉里有可能成为美国首位女性总统,其政治人格、人格风格以及对华政策偏好,可能是未来发展中美关系的重要影响因素。根据希拉里的言行、传记资料以及政治心理学的理论和方法,我们试图对希拉里的政治心理因素进行抽象提炼,并提供相应的政策建议。总体来说,希拉里属于强势总统的类型,非常热爱政治生活,也适应忙碌和为美国国家利益奔波的工作状态,这种主动积极的政治性格会给中国带来相当的战略压力,也提供了合作与问题解决的机会和空间。概而言之,希拉里的人格特质包括对权力欲望高、信息需求开放且需求量大、认知灵活性居中以及概念复杂性居中等特质,这决定了希拉里在政治人格谱系中是倾向于进攻性的现实主义者。但是她对于美国主导的国际制度和规则体系又非常倚重,所以在某种意义上,她是一个制度现实主义者。希拉里强悍、现实和进取的人格特质,决定了她愿意接受风险和挑战,忠于美国国家利益*Jonathan Allen and Amie Parnes, HRC: State Secrets and the Rebirth of Hillary Clinton, New York: Crown Publishers, 2014, p.14.。虽然她是一个政坛上的“老人”,而且是位女性,但她很可能将为外交的革新和推进带来强大动力。
在政策应对和思考方面,尤其要注意其在意识形态和价值观上的僵化和固执的态度,权力和控制欲强而可能导致的对抗和冲突的倾向,以及对塑造规则体系的重视等政策理念。总体来说,希拉里的政治人格和对华政策偏好中尽管有诸多消极因素,但并不算极端,她是个兼具价值观理想和现实利益诉求的平衡者。从另一方面看,希拉里的个人因素尽管非常重要,但也会受到诸多制约,包括美国的政治制度和政治氛围,以及美国整体国力的走势。*Valerie M. Hudson, Foreign Policy Analysis: Classic and Contemporary Theory, Maryland: Rowman & Littlefield, 2007; 张清敏:“外交决策分析的微观模式及其应用”,《世界经济与政治》,2006年第11期,第15~23页。可预期的是,在经贸、安全、人权、网络等中美双边议题上,两国间的气氛都将不会太轻松,美国在中国周边的政治、经济和军事存在也会加强,由此也会给中国带来更大的战略压力。○
(责任编辑:王文峰)
* 本文是作者主持的政治心理学凉风书会之“政治领导与行为决策”研究兴趣小组的系列研究成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