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 寒
一拍即合
◆ 清 寒
“死者陶佳佳,女性,现年37岁,未婚,有个5岁大的儿子,在市区商业中心最好的地段开着一家名为酷儿的时装店。我们查了时装店的账,陶佳佳个人户头里的钱远远超出时装店的营利。”
“转账?”
“不,柜台存入。”
“全部?”
“全部。怪吧?”
“有点意思。社会关系呢?
“干净得像个谎言。”
“怎么讲?”
“除了孩子、保姆、店员、供货商,手机上没有其他联系人。”
“狡兔三窟?”
“必须的。别说陶佳佳是经商的,现在就算是尼姑,联系人也不止这几个吧?嫌疑人在某个手机上,没跑。”
“保姆怎么说?”
“这个保姆照顾陶佳佳的儿子差不多两年了,只知道这个手机号。陶佳佳在家的时间不多,家里从没来过外客。在保姆的印象中,陶佳佳话不多,人比较冷,就算对自己的儿子也少有亲昵举动。在照顾孩子方面对保姆要求极高,出手大方,付给保姆的薪水丰厚。”
“孩子父亲落实了?”
“标准的不明飞行物。”
“时装店的启动资金哪儿来的?”
“还在查。”
“店里职员的情况呢?”
“一共四个,全是未婚女性。罗又又,19岁,N县人,初中毕业,这是她的第一份工作。马冰儿,24岁,X市人,在店里干了差不多三个月,正准备辞职。雷小米,25岁,本市人,四年前时装店开业的时候被录用,元老级。祁也萱,23岁,M市人,学时装设计的,大学毕业后留在本地。陶佳佳挺看重祁也萱,指定她为店员里的负责人。案发时,马冰儿、祁也萱、雷小米三人在一起喝酒,喝了整晚,可以互为不在现场的证人。只有罗又又在家睡觉,独自租房,没人证。”
“马冰儿为什么要想辞职?”
“‘人往高处走’,马冰儿的原话。据她反映,周日逛街的时候碰巧看到陶佳佳跟罗又又在街上吵架。”
“罗又又怎么解释?”
“很慌乱。说马冰儿肯定认错了,她周日一整天在家。”
“还是没人证。所以,这事可大可小。”
“小是马冰儿确实看错了;大是罗又又撒了谎。”
庄海再次将目光落在杜般脸上,略停了停说:“看起来是往大里走了。”
“火眼金睛啊,老大。从录像看,陶佳佳的确曾跟人发生过争吵,而且还动手了。虽然分辨率达不到直接定人的标准,但从衣着看跟罗又又对得上。雷小米、祁也萱也说见罗又又穿过那样一条蓝裙子。”
“罗又又怎么解释?”
“解释不清,反正就是不承认。雷小米说因为试用期薪水的事,罗又又对陶佳佳颇多抱怨,而且从来不回避另外三个人。一看就是刚刚步入社会,缺乏处理人际关系的经验,又嘴碎那种人。据祁也萱说,陶佳佳早就流露过试用期结束即开掉罗又又的意思。我觉得要是没有其他因素,对于有正常控制力的人来说,这点事的火力不够点燃一起谋杀案。现场勘查情况还是更像入室盗窃,不想撞到陶佳佳,遂临时起意杀人。”
“那么晚了,陶佳佳怎么会在时装店?”
“案发前有个打入电话,查了,是时装店附近的公用电话。”
庄海到外地开了两天会,回来就听说了陶佳佳被杀一案。杜般的案情介绍不可谓不详细,但庄海还是决定去案发现场看看。二手资料无论多么详尽都不如身临其境来得真切可靠。每个场域有每个场域的独特性,每件器物有每件器物的语言,甚至空气中都充溢着生活的密码,读懂它们就能看到案发时的情境。
1
黄昏最后一抹绚烂渐渐淡去,商业中心最五彩纷呈的时刻刚刚拉开序幕。人流从不同方向汇集而来。板直的肩膀、微驼的脊背、干涩的眼睛、僵持的表情,朝九晚五烙下的印记一点点被红酒、咖啡、果汁、苏打水溶解。夜是发酵粉,它会对溶解掉的碎片进行新的合成,最终产物是放松、放纵还是其他什么取决于承载反应的个体。表现在陶佳佳身上,产物是死亡,发生时间在昨晚,确切地说是今天凌晨2点。
地球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的消失而停止转动,被警戒带隔离的酷儿时装店,同样不会影响商业中心的午夜欢愉。它像一个孤独封闭的黑暗岛屿,弥漫着血腥味。
黑暗中,货架上挂着的服装构成一列列没有头颅的仪仗队。塑料模特形体颀长,姿态充满韵律感,像妩媚的将领率队出征。凌晨2点,它们是凶杀案的见证者。
庄海在黑暗中站了好一会儿,才将灯打开。
收银台的抽屉处于拉开状态。倒了的几个货架还在原地,衣服散落。有血迹的地方被一一圈画标记。东北角地上的勾勒线清晰可见,那是死者留在世上最后的姿态。可能留下犯罪证据的物证已被鉴定中心提取,现场的信号感在一定程度上有所衰减,不过在案件告破前,其他遗留状态会被原封不动地保留。总有些与案件密切相关的信息未必能在首轮现场勘查中得到足够的重视,它们的二次发现依赖于现场完整性的保护。
案发时陶佳佳为什么出现在时装店是难解之谜。陶佳佳昨晚没回家,也没打过电话。按照保姆的说法,此类情况司空见惯。陶佳佳是否有其他房产尚未查清。毋庸置疑的是,她不缺赖以栖身的地方。
仅从现场痕迹特征分析,案件可以用十二个字概括:破门而入,洗劫货款,杀人灭口。事实果然如此,陶佳佳的死就是个意外。但现场是可以伪造的,手机是此案的疑点。行踪神秘的人身上往往掖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某些秘密今天也许是无本万利的摇钱树,明天就是置人死地的毒药。
2
庄海一早赶到市局物证鉴定中心。他急于跟左鼎和欧阳楠见面,了解尸体解剖和物证检验的进展。陶佳佳活得像只铁桶,滴水不流,导致外围侦查陷入僵局。庄海寄希望于借助物证方面的线索重新打开局面。依庄海的脾气,要不是因为看过现场后已近凌晨,昨晚就照面了。
左鼎在案发当天结束现场勘查后,即对陶佳佳的尸体进行了解剖。死者身中四刀。左前胸两刀,直捣心脏。右上腹、左背部肋骨下缘各一刀,分别致肝脾两大脏器破裂。四刀轻重有别,却都直指要害,除非抢救及时,否则四刀中任何一刀均可置人死地。痕迹特征支持四刀为同一把双刃匕首所为。
青灰的脸和暗红的血,颜色是时间的标记之一。时间会老,死亡也会。照片上还能看出陶佳佳对自己的精雕细琢。只是再好的妆容也经不住肌肉从松弛到尸僵的考验。距离9点被第一个到店的罗又又发现,陶佳佳在冰冷的地上躺了七八个小时。在这段难以用短暂或漫长描绘的时间内,精美的妆容一点点碎裂着,破败着,像只摔毁的瓷器,永远失去了完整性和生命力。也许只有在这种时候,女人再无需为时间争分夺秒地抢掠青春而斤斤计较了。
庄海听了尸体解剖的结论,又仔细看了死者的照片,说:“四刀,够狠的啊!”
“岂止是狠。”左鼎指着照片说,“死者死后呈仰卧位,说明左背部肋骨下缘中的应该是第一刀。”
庄海说:“陶佳佳倒地后因挣扎而发生身体翻滚,于是凶手再次对陶佳佳进行正面袭击。”
左鼎摇摇头:“我想说的是这刀在四刀中力度最大,足以令陶佳佳瞬间失去抵抗力。对于正常机体来说,没有再自行翻滚的可能。”
“你是说,是凶手将陶佳佳翻过来的?”庄海握起拳头,由上而下挥动手臂,模拟刺杀动作说,“再向正面连刺三刀。变态杀人狂魔?!”
欧阳楠提醒说:“真有这么个变态杀人狂的话,你得警惕系列案的发生。变态心理犯罪一旦开始,绝不会自行停止。”
“我明白。近期没出现类似案件。”庄海说完陷入了沉思。
左鼎问:“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我在想这样的杀人手法会附属于一起单纯的盗窃案吗?”庄海耸肩说,“当然这只是我的直觉。从法庭科学讲,直觉是没有证据效力的。”
左鼎与欧阳楠相视一笑,说:“看来咱们三个又想到一处了。我跟欧阳都对现场盗窃案的布局有所怀疑。”
庄海说:“赶紧说说。我来当质询方。”
左鼎说:“酷儿与左近几家店面比,生意只能算一般,而且来时装店的顾客基本上都是用卡结账,遇有大额现金收益,钱会被陶佳佳带走,凶犯选择这种地方盗窃捞不到大油水。”
庄海点头说:“杜般让店员对损失进行了核算,现金损失不过数百块。”
欧阳楠说:“跟陶佳佳脖子上那根项链比,凶犯在捡芝麻丢西瓜。”
庄海想了想说:“这点确实可疑。但,如果凶犯是个不识货的棒槌呢?”
左鼎问:“你去看过卷帘门的锁了吧?”
“看了。外周撬得很糙,锁芯基本没坏,感觉不完全是被撬开的,倒像运气好,没撬到点上可锁开了。”
左鼎说:“卷帘门的牌子还是不错的,按理说不应该。”
庄海说:“现在挂羊头卖狗肉的事多了,吃的、喝的、用的,所谓名牌,由垃圾打造的不在少数。就算质量没问题,说不定真赶上寸劲儿了。不过基于盗窃目标的选择和撬锁技术这两点,凶犯不是盗窃惯犯是肯定的。可我们不能据此彻底推翻盗窃的可能。”
欧阳楠说:“现场没找到凶器。四个店员的证词均否认店里有那样一把匕首。证明凶犯行凶不是就地取材,而是事先做过准备。”
庄海说:“别忘了,凶犯也有‘以防不测’的心理需求,这种情况在既往的案件中不是没有过。还有杀手锏吗?”
左鼎说:“陶佳佳身上没有其他外伤。”
庄海马上警觉地接口说:“现场货架却倒了数个。”
欧阳楠说:“更奇怪的是,现场有多处血迹,DNA检验证实血迹的所有者是陶佳佳。说明死者生前在现场有位置移动。”
“就猜你俩不说没把握的话,不打没把握的仗。凶犯想让盗窃案看起来更逼真,做了件画蛇添足的事。”庄海难掩兴奋之情,同时也暗自吁了口气。现场出于伪造,此案为变态杀手所为的可能性基本排除。从社会危害性来讲,个案肯定小于系列案。“盗窃是欲盖弥彰,凶犯的真正目的在于杀人,这么看手机之谜也就有了合理解释。围绕陶佳佳个人生活的调查必须深入。从陶佳佳的生活习惯看,这个人的防范意识非常强。目前无法判定她的这种防范意识是出于主动还是性情使然。如果是性情使然没什么可说的,但如果是出于主动,说明她身上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保不齐秘密本身与罪恶等价。问题是,针对陶佳佳的外围调查目前走进了死胡同。你们俩,有高招就赶紧支。”
“看看这个。”欧阳楠从左鼎的电脑上调出张照片说。
庄海说:“杜般他们做的现场笔录和拍的现场照片我都看了,这是陶佳佳的提包,留在现场的地上,钱包扔在提包外,空了,丢失金额无法核实。这也是杜般他们将此案视为盗窃兼杀人的证据之一。”
欧阳楠说:“昨晚我查了查,这款Prada拼色牛皮手提包是本季新款,价格在5万元左右。销售这种档次女包的店,全市没几家,消费对象多是店里的会员。包刚上市,外观很新,应该用了没几天,售货方说不定还记得卖包的细节。”
庄海说:“有没有可能网购?”
欧阳楠说:“网上确实有卖。不过奢侈品女性消费者更青睐现场购买的感觉。”
“不差钱就是任性呗。”
欧阳楠摇头说:“这你就不懂了。网购无法满足实体触摸的心理需求,也无法提供试背那种物我合二为一的真实体验和视觉享受。只买贵的不买对的是土豪的购物准则。那些有钱,同时审美眼光不低的人,价格充其量被视为档次参照,她们更在意人与物之间气质的融合。”
“陶佳佳属于有钱且审美眼光不低的一类?”
欧阳楠说:“从陶佳佳的整体衣饰搭配和妆容看是。她非常讲究细节。”
庄海说:“心理层面的问题最微妙最难懂,尤其对于男人来说,女人的心理简直就是一座迷宫。”
3
Prada拼色牛皮手提包果然为侦查开了一扇窗。Prada的主人是陶佳佳,Prada的买主却另有其人。
杜般兴冲冲地走进办公室,端起庄海的杯子咕咚咕咚喝了个够,抹了把嘴说:“老大,你猜买Prada的是谁?”
“谁?”
“苏轶。”
“苏轶?酒驾撞人那个?”
“没错。才被他老子捞出去。”杜般右手挡在嘴边上,压低声音说,“摊上这么个儿子,够苏启昊费神的。”
“no zuo no die。路是自己走的。”庄海想想说,“我记得报纸上报道,苏轶只有20岁吧。”
“正宗小鲜肉VS老熟女。说明现在姐弟恋已经成了锐不可当的时尚。”
“查清了吗,就恋人?”
“卖货的小姑娘说他们是一起去的,而且苏轶不是第一次给陶佳佳买东西。两人的状态,那是格外亲密。5万块的包啊,不是恋人是什么?”杜般挤咕挤咕眼睛,笑着说,“反正搁我,只能买给媳妇和老妈,换成二姨都不行。话说回来了,咱警察挣的这点工资跟5万块的包较不着劲,还是去吃5块钱的包子现实些。走吧老大,我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庄海的肚子早咕咕叫了。他跟杜般前后脚回到刑警队办公室。杜般去查Prada的时候,庄海半分钟也没闲着。他去陶佳佳住的小区和交警大队追查了陶佳佳的车行轨迹。一个并不热衷交际的女人,呆在家里和时装店的时候又不多,她会栖居于何处?超出酷儿盈利的大额现金从何而来?她将它们存入银行前去过哪儿?车行轨迹纵使不能直捣黄龙,多少能发挥点间接导向作用。
米之兰,位于市郊的别墅小区,依山傍水,环境清幽。靠近农业厅开发的绿色食品实验基地。相比其他极尽奢华之能事的别墅小区,米之兰的设计未免太拙朴了些。小区业主也不似那些在官场或商场得意忘形、恣意妄为的各路“大神”,他们的行事做派跟米之兰的拙朴有共通之处。人和环境的低调,近乎掩盖了它高端富人区的真面目。
陶佳佳的车是开入米之兰小区的众多私家车之一。小区物业对业主信息执行严格的保密制度。庄海的警官证没能像通常那样为调查打开方便之门。负责人的言辞像米之兰一样和风细雨,内在态度却极为强硬。业主们的社会地位和影响力再次得到印证。庄海若想了解详细情况,必须请下“尚方宝剑”才行。
杜般带回的消息从侧面落实了庄海追踪到的线索。某个想法在庄海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疾步走回办公桌前坐下。
杜般调侃说:“怎么了老大?电脑上有包子?那包子可填不饱肚子。”
庄海说:“电脑上的包子是喂脑子的。”
苏轶一周前酒驾撞人,市局物证鉴定中心痕检科曾对肇事车进行过痕迹检验,庄海正巧碰见。他搭过一眼那辆车。近一个月内,陶佳佳的车和一辆sDrive18i时尚型宝马数次同时驶入米之兰。庄海当时就觉得哪儿不对劲儿。信息库证实了庄海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想法:肇事车、苏轶、sDrive18i时尚型宝马三合一了。
不过,庄海估计米之兰小区内某幢别墅的房产所有者多半是陶佳佳而不是苏轶。苏启昊的身份地位、公开收入、简朴的形象以及廉洁的口碑,不允许他高调地给刚刚20岁尚无合理高收入来源的儿子购置豪宅,哪怕他完全具备这样的经济实力。如果一直以来,苏启昊是在刻意打造个人虚假形象的堡垒的话,必须得承认苏启昊做得尽善尽美,可惜苏轶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苏启昊的精心打造会不会因为儿子功亏一篑?至少,Prada包充分暴露了苏轶一掷千金的消费习惯。sDrive18i时尚型宝马的价格在28万左右,庄海猜测,这个价位是苏轶的下线和苏启昊的上线彼此抗衡、让步得来的一件消费品。庄海相信,苏轶会成为突破口,继续追下去,肯定能从苏启昊身上查到些什么,当然那是另一起案子。但苏启昊其人其事,市局刑警队是不能随便进行立案侦查的。这件事需要向上汇报。至于苏轶与陶佳佳被杀是否有关还无法判定,围绕苏轶的调查必不可少、刻不容缓,而且得暗中进行,以免苏启昊利用职权干预警方侦办案件。
想到这些,庄海顾不上肚子的抗议了,对杜般说:“你去吃吧。我出去一趟。”
杜般指着电脑问:“老大,你查苏轶的车干什么?它是喂脑子的包子?”
“对。”
“那也不能不管肚子的死活啊。这都到饭口了,老大……哎……”
“别忘了,吃完饭去调苏轶的话单。”庄海说话时人已经到了门外。
价值5万的Prada是苏轶买的确凿无疑,陶佳佳接受了Prada也确凿无疑。就凭这一条,苏轶和陶佳佳之间就不可能没有电话联系。另一个手机存在与否的问题应当会随着苏轶话单的调取迎刃而解。无论苏轶跟陶佳佳的死有无关联,那个有关的人都极可能浮出水面。
4
欧阳楠是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疏漏的。观察和构想的完美结合是回溯和重建案发经过的保证。欧阳楠的心细如发、善于构想部分源于天赋异禀,部分源于后天训练。它们就像一对翅膀,一次次帮她以最快的速度飞至案件的核心。但心细如发不等于万无一失,构想能力超常不等于面面俱到,尤其在缺乏现实经验的方面。譬如婚姻,欧阳楠没有婚姻经验,是导致细节疏漏或者说反应迟滞的直接原因。冥冥中似乎有股神力相助,她还是意识到了自己的疏漏。
欧阳楠给左鼎打了电话,她说:“左鼎,我想起件事。”
“什么?”
“陶佳佳左手无名指。”
“左手无名指?”左鼎马上明白了欧阳楠的意思,他从电脑调取照片,仔细看过说,“没错。陶佳佳左手无名指有明显圈痕。这是长期戴戒指的结果,可尸体上没有戒指。”
欧阳楠说:“凶犯要是不识货,没理由拿戒指。要是识货,没理由不拿项链。从陶佳佳身上的致命伤看,凶犯作案从容不迫,所以不能用慌乱或时间不够来解释只拿戒指不拿项链这种奇怪的做法。”
“就是说,戒指对凶犯来说有特殊意义?”
“那得先确认陶佳佳被杀时是否戴着戒指。”
“我给庄海打电话,让他核实一下。”
欧阳楠对细节的把控总令庄海心生佩服。
陶佳佳没有其他亲属,5岁的儿子由相关部门按照程序安置进了收容所。庄海通过留在笔录上的联系方式找到保姆。保姆证实,虽然陶佳佳是单身母亲,但她左手无名指上一直戴着戒指。原来是一枚银质戒指,几天前换成了钻戒。得到批准,庄海去了陶佳佳的家。在旧照片上找到了证据。银质戒指最早出现在陶佳佳无名指上时,她还是个年轻的女孩。非常年轻,却也十分……十分什么呢?庄海端详着照片最后想到了俗艳这个词。很明显,陶佳佳在极力将自己往那时她认为的漂亮里打扮,结果却适得其反,浓妆艳抹和廉价的极具类型化的穿戴让她从头到脚散发着欢场气息。受实际年龄所限,那种气息尚未成熟,并因为她的急于求成而显得可笑、蹩脚。照片上的陶佳佳和死了的陶佳佳在审美品位方面可谓一个地下一个天上。时间将俗气的农村妹精雕细琢成了气质不凡的都市白领。不可思议之处在于,陶佳佳在向都市白领演变的历程中,从首饰到服装都在与时俱进地发生变化,唯独无名指上的银质戒指,胎记般被保留了下来,保留了20年的光阴。银质戒指的特殊性、重要性可见一斑。它无疑代表着一段重要的记忆,与陶佳佳的生命紧密交融的记忆。几天前,被陶佳佳视如珍宝的银质戒指忽然之间被一枚钻戒取代,说明与陶佳佳的生命紧密交融的记忆也被新的现实取代了。这是否意味着陶佳佳的情感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庄海没找到银戒指。他想到了米之兰。
5
苏轶的话单破了手机之谜。从近期留存的短信看,推测中的手机确有其物。短信内容显示了两人的熟稔亲密。撒娇的、和风细雨的、体贴入微的、命令式的……各种情绪皆有所显现。两个时常见面,甚至在同一个屋檐下同床共枕的人,在短暂分别期仍保持着如此温存的……情谊——确实是情谊,虽然是在这种情况下,虽然面对这样一种不大好理解的关系,庄海出于传统的情感观念不想用这么美好的词来定义短信内容反映的状况,却还是不得不承认,那些细致到纤毛级的叮嘱真的令人动容。不可否认,情谊在人类中的普遍性,就算是嫌疑人,都有属于他们的情感之地。只是当受到某些干扰时,原本美好的情谊会因为承载人的不同发生偏离甚至可怕的逆转。
“老大,看来我判断有误,陶佳佳还真是个不喜欢交际的人。这个手机比现场那个手机还干净。固定联系人只有两个,一个是苏轶,另一个机主身份不明。我肯定这个身份不明的家伙就是凶手。”
“肯定?太狂妄了啊。”
“不是我狂妄,是证据明显。你看苏轶的话单。陶佳佳死后,苏轶给陶佳佳打过不止一次电话。因为手机在陶佳佳死后进入了关机状态,苏轶还发短信问陶佳佳为什么关机,嘘寒问暖一样不少。如果苏轶是凶手,手机又是被他拿走的,苏轶有什么必要这么干?再看这个神秘号的话单,陶佳佳是唯一的联系人,陶佳佳死后,这个号一次都没跟陶佳佳联系过。非但如此,陶佳佳死后第二天它成了空号。”
杜般说的是事实。神秘号的确像是专门为陶佳佳准备的。不过它跟陶佳佳的联系不多,两人也没有短信往来。他们之间的通话,基本上都是陶佳佳主叫。俗话说擦枪走火,陶佳佳会死在一把擦拭频率不高的枪上吗?苏轶也不是毫无可疑之处,短信、电话联系在陶佳佳死亡当天。第二天,他的联系也中断了。从联系频率讲,这种情况发生在神秘号不足为奇,发生在苏轶身上则不寻常。当然,苏轶的手机号还保持着畅通。
“苏轶的车一直被扣着,查查苏轶家除了苏启昊的配车和宝马外还有没有其他车辆。有的话,摸清它的动态轨迹。”
“你还是怀疑苏轶?”
“既然神秘号成了断线的风筝,不妨先用用排除法。另外,查一下陶佳佳名下的房产。”
“明白。”
庄海并未将全部实情告诉杜般,排除法有助于缩小范围、明确目标不假,庄海紧盯苏轶的目的却还不止于此。他希望通过调查苏轶侧面掌握苏启昊贪腐的证据。苏启昊的事庄海已对方坤良副厅长说了。由于缺乏有力的证据,庄海对方坤良说的话连正式汇报都算不上,充其量是他和方坤良之间的私人聊天。聊天中,方坤良充当了纯粹的听众,只在最后明令庄海严格保密。凭借多年的刑侦经验,庄海立刻做出两点判断:一、上级相关部门对苏启昊的问题并非一无所觉;二、另有专案组在侦办此事。方坤良的谨慎必是苦于证据不足。
6
苏轶千真万确在伤心。这个家伙一晚上泡在酒吧,喝酒,外加向人挑衅。酒吧的招待一次次出面替他圆场无非是因为忌惮他的身份背景。没有苏启昊这个当老子的,苏轶指不定让人揍死多少回了。
苏轶今天开的车是辆十万元左右的宝来。杜般查证这是宝马被扣后新买的。苏轶肯屈尊开这个价位的车当属破天荒。来酒吧前,苏轶曾到过米之兰,不过车至小区大门,苏轶突然掉转了方向盘。很明显,苏轶在规避,规避他和陶佳佳的牵连。宝来车返回时一路发疯。酒没喝呢,这家伙已然把车开得像酒驾。一系列迹象表明,苏轶知道了陶佳佳被杀的事。这应该可以解释为什么苏轶不再给陶佳佳打电话和发短信了。尽管案情告破前警方没有对外公布案情,酷儿时装店毕竟开在商业中心,人多眼杂。警方出警及案发后时装店被封都摆在明面上,目击者难以计数。口耳相传是这个社会消息散布的第一途径,速度快、范围广泛,传到苏轶耳朵里是一种可能。苏轶联系不到陶佳佳,去时装店找人,发现真相也是一种可能。第三种可能是,苏轶跟案子有关。没见到苏轶本人前,第三种可能即便排不到首位,也不至于归零。见到苏轶,目睹了苏轶的表现,庄海主观上其实已经将他排除到嫌疑人之外了。陶佳佳不是死于误杀,而是死于残忍的谋杀,像苏轶这样缺乏承受力、控制力的大男孩,根本不具备制造血腥惨案的心理能力和行动能力。
苏轶喝得烂醉如泥,接他的人是苏启昊的司机。
“用……用不着……你……管。滚!滚!”苏轶推开了司机。
“跟我回去。你爸很担心你。”
“担心我?”苏轶撒着酒疯呵呵笑,“他还知道担心别人?别逗了,他这辈子,只担心他的地位、名誉。从来不顾及别人的感受。”苏轶说着,将酒杯狠狠砸到地上,自己也扑倒在地。
司机将苏轶死拖活拽地往外弄。苏轶嘴里不停地咒骂:“自私……虚伪……无情无义……”咒骂最后变成了痛哭,不掺假的痛哭。
看来苏启昊对苏轶的骄纵放任并没换回对等的感情。养尊处优的物质生活没能让身为官二代的苏轶成为情感世界的富足者。很奇怪,司机只提到苏启昊,没提到苏轶的母亲。换说母亲在担心,总不至于遭到苏轶的咒骂。
7
宝来车没进米之兰,除了表明苏轶在规避与陶佳佳的牵连,还表明庄海之前的估计是对的,米之兰内某幢别墅的房产署名肯定不是苏轶。
杜般对陶佳佳名下房产的核实结果确认了庄海的估计。陶佳佳名下原来就有两处房产,其中一处两年前拆迁,陶佳佳没要拆迁配给房,而是要了现金,之后在米之兰购置了别墅。米之兰别墅的搜查令很快批了下来。
苏轶的嫌疑一经排除,疑点全集中在了那个神秘手机号上,问题是手机号成了空号,等于从源头斩断了线索。米之兰是唯一可能续上这条线索的环节,庄海唯恐疏漏细微的可疑之处,于是力邀左鼎过来助他一臂之力。
别墅的装修、布置格外讲究,符合陶佳佳的审美品位。二楼除主卧另有两间客房。其中一间客房比另一间布置上要精细得多,几乎跟主卧不相上下。一间空着的客房布置成如此模样相当怪异。
“太干净了。”左鼎说。
庄海说:“你指的不会是卫生吧?”
“不只是。还有苏轶的生活痕迹。不用说可疑衣物,连牙刷、毛巾、浴巾这种生活用品都保持了绝对的单份。”
“我也这么认为。我重新详查过苏轶的车行轨迹。毫不夸张地说,自从陶佳佳购置这套别墅后,苏轶住在这儿的时间一点儿不比住在自己家的时间少。”
左鼎说:“所以说,有人先我们一步对这儿进行了清理。”
“实话说啊。我觉得做这事的是苏轶本人。但我坚持认为他不是杀害陶佳佳的凶手。他之所以对别墅进行清理,无非是怕受到牵连和怀疑。”
左鼎说:“米之兰是陶佳佳两年前买的吧?”
“是。”庄海不明白左鼎的思维怎么一下子跳到房产购买时间了。
左鼎说:“两年前苏轶只有18岁。”
“对啊。我怎么忽略了这点?苏轶到底怎么认识陶佳佳的?怎么刚认识就熟到同居的地步了呢?”
左鼎略作思索,问:“你不是说,陶佳佳之前就有两套房产吗?”
“没错。”
“保姆到陶佳佳家是5年前的事。据保姆说,那时陶佳佳就很少在家住。”
庄海打断左鼎说:“不是,你等会儿。什么意思?你不是琢磨苏轶跟陶佳佳的交往还要早吧?那苏轶不成娈童了?这事想想都够……”庄海说不下去,摁着胸口直清喉咙。
“恶心了?”
“反正觉得你的想象力过头了。苏启昊夫妇对未成年的孩子不至于那么大意吧?。”
“不只这一种可能。”
“还有什么?”
“总之,我认为最好查查那套房。”
“查不了了。”
左鼎询问地看着庄海。
“两年前就拆了。”
“老房子?”
“那倒不是。当时有个香港来的投资商看上了那个地段,不惜花巨资对迁拆户进行拆迁补偿。”
“那是陶佳佳最早的房产?”
庄海摇头说:“更早的查不到。陶佳佳是个有秘密的女人。对她的调查只能追到几年前。那时的情况跟现在的情况差不多。”
“莫非它会成为永远的秘密?”左鼎拎起手中的物证袋说。
首饰盒里找到的银质戒指,在塑料物证袋里闪着黯淡的光。
8
左鼎和庄海盯着戒指陷入沉默。这时,欧阳楠打来电话。
欧阳楠在电话里说:“收容部门按程序送检了陶佳佳儿子的样本,以便寻找孩子的生父。DNA结果显示,孩子不是陶佳佳的亲生骨肉。”
“不是陶佳佳的儿子?!”庄海不禁喊出声。
左鼎也为之一愣。
“难怪保姆说陶佳佳对那个孩子少有亲昵之举。问题是,”庄海抬眼看左鼎,对电话里的欧阳楠说,“左鼎出具的尸解报告结论明确,陶佳佳有生育史。”
欧阳楠说:“尸解结论肯定没错。至于陶佳佳生的孩子去了哪儿、出了什么事得你去侦查。我能提供的线索是:男孩虽然不是陶佳佳的亲生骨肉,却跟陶佳佳来自同一母系。这至少说明,陶佳佳有其他亲属。”
庄海说:“最起码,5年前那个亲属还在。”
循着孩子这条线,庄海查到一个叫刘秀秀的女人,5年前死于产后并发症。刘秀秀的丈夫因抢劫杀人获刑入狱,孩子进了收容所,后被人认领。庄海请收容所的人辨认了照片,证实陶佳佳正是认领孩子的人。不过,陶佳佳当时用的是另一个身份,一个假身份。刘秀秀儿子出生时留下的足迹跟陶佳佳“儿子”的足迹符合同一认定的标准。可见,陶佳佳为了掩人耳目,给所谓的“儿子”制造了假的出生证明。换作别人,怕被周围的人说三道四,这么做尚可理解。陶佳佳几乎是个与外界绝缘的人,如此大费周章所为何来?解释只有一个,她身上有秘密。围绕刘秀秀的调查进一步展开。调查发现,刘秀秀有个姐姐叫刘佳佳,多年前离家到M市打工,不久失去音信。
新解的谜题是否会成为打开下一道谜题的钥匙?
9
庄海在对苏轶话单进一步详查时,意外发现话单中有个号码似曾相识。这个号最近几天频繁联系苏轶,都被苏轶拒接了。
“杜般,这个号你见过吗?”庄海问。
杜般看了看说:“想不起来了。”
“我总觉得在调查陶佳佳被杀一案的过程中见到过这个号。”
“不会吧?苏轶和陶佳佳之间还有其他交集?”
“有没有,试拨一下就清楚了。”
杜般在听到对方问“你是谁”后,马上辨认出了对方是谁。他一言不发,挂断电话,兴奋地对庄海说:“老大,我在想,恐怕有人碰了陶佳佳的菜。”
“鲁菜川菜?”
“苏菜。”
“苏轶!”庄海警觉道。
“没错。手机是祁也萱的。”
“怪不得我觉得号码眼熟,在你做的询问笔录里见过。”
杜般脸红到了脖颈,“那个……我……”
“查她!”庄海说。
10
对面的酷儿时装店孤绝地黑暗在大片灯红酒绿中。这样的状态恐怕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凶杀案的现场,谁敢轻易接手?不过,这不是马冰儿需要操心的事,需要她马冰儿操心的事已经画上了句号。酷儿的未来、这座城市的未来都与她无关。她已经订好了火车票。一小时后,她将与酷儿、与这座城市永远地说拜拜。
“怎么喝成这样?”雷小米拍打着喝呛了的祁也萱的脊背。
祁也萱有些醉了。一个人从滴酒不沾到酗酒成瘾原来只需要几天时间。“你不懂。酒醉能帮人疗伤,让人忘记疼痛。”祁也萱痴笑着说。
雷小米说:“好了。好了。现在又没人跟你争了,你有的是时间慢慢来。干嘛跟自己过不去?”
“慢慢来?他根本不接我电话,我怎么来?她活着我争不过,现在她死了,我……我还是争不过。”祁也萱先是笑,继而变成了呜咽。
马冰儿看着祁也萱的模样从心里往外厌弃。她忽然觉得见这一面实属多余。跟个女酒鬼有什么可说的,就算说出花来,能指望一个酒鬼听进去、记下来?马冰儿有了直接走人的打算,如果不是被祁也萱手里的东西晃到眼。
“谁让你拿这个了?”马冰儿冲过去,怒不可遏地问。
祁也萱转动着蒙眬醉眼,看了看马冰儿,嗤笑道:“我想拿就拿。用得着你教训我吗?你以为自己是谁?配管我?”
马冰儿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个笨蛋……”
祁也萱的醉只有一半来自酒精,另一半是哀愁。 “你才是笨蛋。”祁也萱借着酒劲儿骂的声音明显高过马冰儿。
雷小米在一旁劝解说:“好了,好了。见完这一面大家就各奔东西了,干嘛呀,非得闹成这样?”
马冰儿说:“说得轻松。这个笨蛋自己不知死活,搞不好会害了咱俩。”
“不会吧?”雷小米紧张起来。
此时,马冰儿片刻不想耽误,狠狠地说:“要是不想死,我劝你赶紧把这个东西扔掉。”
祁也萱说:“你少危言耸听。”
马冰儿冷笑说:“你可以当我危言耸听。反正从此以后,咱们互不相干,各安天命。”
雷小米说:“就听马冰儿的吧。扔了。”
“不!就算死,我都不会扔了它。”
“那你就等死吧。”马冰儿说完,转身就走。可她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几个人。
11
庄海健步上前,闪电般从祁也萱手里拿走了钻戒,说:“这不是你的吧?”
“还给我!”翻过味儿来的祁也萱活像一只凶猛的小兽,扑向庄海。
杜般拦住了祁也萱,并将她牢牢控制住。
祁也萱一边挣扎一边喊:“混蛋,放开我。你们这群混蛋,想干什么?”
“行了!”庄海的声音大而威严。
祁也萱的酒醒了一半。
庄海正告道:“我们想干什么?我们想要抓杀害陶佳佳的凶手归案!”
祁也萱彻底清醒了。她看了看站在四周的几个人,虽然他们没穿警服,祁也萱深信庄海所言非虚。祁也萱先是气馁地垂下头,然后又高高扬起下巴,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说:“是,是我杀了陶佳佳。我恨她。她该死。”
欧阳楠在一旁问:“因为苏轶?”
“没错。因为苏轶。陶佳佳,一个37岁的老女人,孩子都快会打酱油了,有什么资格跟我抢苏轶?苏轶如果只是想跟她玩玩儿,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苏轶居然为了她一次次放我鸽子。好,我可以忍。苏轶为她花钱如流水。衣服、鞋、首饰、背包样样都是奢侈品。好,我也可以忍。没想到我的一再忍让,倒让她有了可乘之机,竟然骗苏轶娶她。”
欧阳楠问:“谁跟你说苏轶要娶陶佳佳?”
祁也萱下意识地看了眼马冰儿,后者表情阴冷,目光游离在不知名的地方。
欧阳楠说:“是马冰儿,对吗?”
祁也萱翻了翻眼皮,不置可否地说:“纸包不住火。连戒指都买给她了,不为求婚谁会送戒指?”
庄海晃着手里的钻戒,说:“就是这个吧。你在哪儿看到苏轶送陶佳佳戒指的?”
“我在奢侈品商店问到的,第二天就看见陶佳佳堂而皇之地戴在手上。之前她戴的是银戒指。雷小米说那个银戒指陶佳佳戴很多年了。既然她曾情有所属,就该一直守下去。哪怕她的爱情一去不复返了,也不该觊觎我的爱情。可她喜新厌旧,用钻戒替换掉了银戒指。难道你们不觉得她是个贪心不足的爱情抢劫犯吗?”
欧阳楠说:“如果我没猜错,奢侈品商店的地址也是马冰儿告诉你的。”
祁也萱:“谁告诉我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苏轶送了她戒指是事实。”
杜般说:“即便是事实,它能成为你杀人的理由吗?”
“为什么不能?!”祁也萱唰地将阴郁至极的目光投向杜般,“你看过德国摄影师沃波尔拍的照片吗?猛虎为争夺领地而厮杀。血腥侵犯必须用血腥来偿还。”
庄海说:“可你是人。”
“有什么差别?同样是受到侵犯和伤害。你们看不到惨烈的伤口,是因为它在这儿。”祁也萱猛地从杜般的控制下挣脱出一只手臂,攥紧拳头砸着胸口说,“陶佳佳抢走苏轶跟杀了我没两样。我为什么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们这些人不可能懂,因为你们从没真正爱过。”
偏执至此的人,头脑已然放空了,人伦道理、善恶美丑、社会道德、法律法规对于她来说形同虚无。她只会沿着自身扭曲的认知路径一意孤行。“我得不到的,也不会让她得到。”祁也萱变形的脸狰狞尽显。
左鼎突然问马冰儿:“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马冰儿反问:“你想要我说什么?”
“我知道仇恨取代了你内心正常的情感。你要复仇。可当你对自己的亲生父亲实施复仇时,难道真的就不曾有过哪怕是一丝一毫的犹豫吗?”
“那是你的理解。”马冰儿冷笑说,“对于你们这些在父母呵护下长大的人来说,谁给了你们生命谁天经地义就是你们的父母。对于我来说不是这样。给我生命的人如果仅只完成了物种繁衍,而没有担当起抚育的责任,那么他比陌生人还不如,甚至比一只猫还不如。这样的生命赐予是灾难,意味着贫病交加、孤独绝望。我想问问,当你们还是个4岁的孩子时,谁经历过与死神面对面?你们知道一个4岁的小女孩独自躺在病床上等着妈妈时的心情吗?我猜你们不知道,因为除了妈妈,你们还有爸爸,还有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你们有无数依靠,根本没感受过真正的孤独。你们更不会了解一个4岁小女孩看着唯一的亲人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时的那种恐惧。快乐的童年,无忧无虑的生活,你们甚至记不得4岁的事情吧?快乐习以为常,没有特殊记忆点,谁会记得那么早的事情?我记得。那一年苏启昊抛弃了我们,为了另一个女人。他跟我妈离婚后不久,我得了重病。为了给我治病,我妈花光了所有积蓄。她起早贪黑在外边打工。我好了,我妈却病倒了,险些丢了性命。所以,4岁的事情我记得最多,没一件是好的。后来我妈的命总算保住了。那不是医生的功劳,是我妈她自己不想死。她要是死了,她的孩子怎么办?她必须留住这口气,等她的孩子长大。她真的留住了,一直留到我18岁生日那天。我还记得我妈走时的神情。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使劲攥着我的手。她的劲儿那么大,根本不像一个马上要死的人。可她还是死了。突然地那口气没了。她的胸瘪得像空被罩一样。我跟我妈发誓,一定会替她复仇。所以,我来了。”
杜般问:“你恨的是苏启昊,为什么杀陶佳佳?”
马冰儿不屑地瞟了一眼杜般。
欧阳楠说:“因为陶佳佳就是当年导致苏启昊婚姻破裂的女人。”
“什……什么?”杜般的错愕溢于言表,抓捕行动是庄海突然部署的,很多情况杜般尚未搞清。“可……陶佳佳那时候只有17岁。”
马冰儿说:“就因为陶佳佳当年只有17岁,苏启昊才没办法马上娶她,而是把她金屋藏娇了。他藏着她,带着她,从M市到这儿。等陶佳佳到了结婚年龄,苏启昊的地位身份已经不允许他跟陶佳佳结婚了。陶佳佳曾经是陪酒女郎,真名叫刘佳佳。苏启昊为了一个陪酒女郎抛妻弃女的历史一旦曝光,他就会身败名裂。苏启昊娶的那个老婆不过是个空摆设,是他完善公共形象必须要走的程序。陶佳佳自始至终是苏启昊藏在金屋里的阿娇。他们隐藏得太深太完美了,以至于我花了这么多年才打听清楚他们的下落。”
庄海说:“也唯有如此,苏启昊才能让他的儿子苏轶见天日。”
杜般说:“难道苏轶不是苏启昊跟他夫人的孩子?!”
马冰儿说:“苏启昊娶的那个老婆根本没有生育功能,但有体面的家庭背景。她心甘情愿当摆设,从而换取安逸的生活。他们各取所需,一拍即合。全世界的会计师绑在一起都没苏启昊会算计。”
欧阳楠说:“苏启昊对外谎称因为工作忙、夫人产后身体弱,孩子一直寄养在亲戚家,等苏轶长到十几岁顺理成章地接到他们夫妇身边。其实苏轶从小就跟着陶佳佳。”
杜般终于明白了米之兰那间布局讲究的客房是怎么回事。那根本就是苏轶的房间。
祁也萱一直神情恍惚地喃喃自语:“不可能。陶佳佳喜欢的是苏轶。他……他们……”
马冰儿睥睨着祁也萱说:“亏你总在我们面前自诩大学生,自认比我们高一等,只有你这样的白痴才会认为陶佳佳喜欢苏轶。不。陶佳佳是喜欢苏轶。当然喜欢,喜欢得掏心掏肺。自己的儿子,能不喜欢吗?”
“这不可能!不可能!”祁也萱越发神经质地叨叨。
“马冰儿说的是事实。苏轶从小就知道他必须严守这个秘密。至于这枚钻戒,不过是苏轶替父亲买给母亲的生日礼物。苏启昊或许是个自私、虚伪、无情无义的人,”庄海想着苏轶在酒吧的咒骂说,“苏轶对母亲的感情却很深。”
祁也萱突然朝马冰儿声嘶力竭地喊:“你骗我!你骗我!你害我去杀人!骗子……”
马冰儿冷哼了一声说:“你要真的无所贪图,谁能骗得了你?我们都有目的,所以才像苏启昊和他老婆一样,一拍即合。”
庄海问:“我想知道,你们是怎么把陶佳佳骗到店里的?”
马冰儿笑了,说:“怎么你们警察会问这么简单的问题?我跟她说时装店失火了。”
“还有,门锁是你们用钥匙打开的,之后又制造成撬锁的假象,对吗?”
“对。总要弄得像盗窃吧。”
雷小米成为共犯的理由更是荒谬之极:4年来她窃取了时装店的一些收益。陶佳佳发觉后说要报警。雷小米慌了、怕了。
四刀中,竟有两刀出自祁也萱之手。罗又又那段小插曲是马冰儿设的局,买了件跟罗又又一样的裙子,留下一段足以令罗又又费神解释的录像。“她是个碎嘴子,保不齐叨叨出点儿什么,让你们警察察觉到什么。”马冰儿设的这个局,的确让罗又又自顾不暇。
左鼎问庄海:“苏启昊那边怎么样?”
庄海说:“放心,上边兵贵神速。他已经被‘双规’了。神秘的手机号就是他的,专门用于和陶佳佳联系。他从警方上层偶然知道了陶佳佳被杀案,立刻停掉了那个手机号,并明令苏轶断绝和陶佳佳的一切联络,还亲自去米之兰带走了苏轶的所有东西。”
欧阳楠感叹:“马冰儿说的没错,全世界的会计师绑在一起都没苏启昊会算计。他带走了所有东西,独独忘了被陶佳佳视如珍宝的银戒指。”
庄海说:“这些年他利用酷儿时装店洗白的钱数额不小。这些害群之马,终究要被一匹匹揪出来。”
发稿编辑/冉利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