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简化的终点

李守奎 1962年出生于河北省阳原县。现为清华大学人文学院历史系教授、中文系教授。主要研究领域为古文字、出土文献和汉字学，任历史文献学博士生导师、汉语言文字学博士生导师，目前开设的课程有汉字学、《说文解字》导读、出土文献选读、楚文字读解等。

在清华讲汉字学，有几位学生课堂上一直在使用电脑打字，居然时常还能配合课堂气氛抬头笑笑，显示出听课了的表情。我心里颇不平——这些学生在课堂上干自己的“正业”，把听课当开小差了！讲课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么明目张胆的对抗行为。我的教学理念之一是大学生只要能够保证及格，有权选择听课与不听课，可以把力量多用在自己感兴趣的地方深入发展。所以面对这种行为尽管心情不爽，还是忍了。然而，他们一直这样！你们可以到图书馆去安心地干，何必在课堂上这么搞？终于忍无可忍，在课间发生了这一幕：

“你们一直在忙，忙什么呢？”

“我们记笔记呀。”

“用电脑？”

“是啊。老师您看——”

我突然感到我老了。但给我更大的启示是：汉字的书写形式彻底改变了！汉字简化已经到了终点！

很多人都在说，简化是汉字发展演变的规律。这话没错，纵观汉字的发展史，汉字确实一直在简化。但这条规律不能放大，更不能取代其他“规律”。繁化也是汉字演变的规律。形声字占到现存汉字的百分之八九十，从产生的过程来说，他们都是繁化的结果。例如“言谓”的“谓”最早都写作“肠胃”的“胃”，后来加上一个表意的言旁，才分化出一个专字“谓”，形声字大部分是这么产生的，从“胃”到“谓”，肯定不是简化。从甲骨文到秦汉篆隶，文字构形的总体趋势就是繁化。美化也是汉字演变的规律，只是还没有人太关注。

为什么要简？为什么要繁？这得看用汉字去干什么。

用汉字去通神，去蒙人，那就越繁缛越神秘，越神秘越好，目的就是让人看不懂。看看道士画的符箓就明白这种“书写符号”的神秘性了。早期“汉字”是否也有这种功能？不好说！有些我们百思不得其解的符号是不是最初就不是写给人看而是通神的？有学者已经关注到类似问题，但缺少证据。

用汉字记录语言，首先是记录准确，第二是简单方便。这就像我们选择家用电器一样，第一功能好，第二操作简单，所有的工具都朝着这两个方向改进发展。有学者为了提高文字的地位，反对文字是记录语言的工具这个重要特征。我们不能唯工具论，那样会有很多问题没法解释；但也不能否定工具论。文字最重要的功能就是记录语言，就像U盘或移动硬盘能够记录文件，但这些设备不是文件本身，就是记录工具。就工具而言，大都是设计越简单，使用就越复杂；设计越复杂，使用就越简单。现在的电脑形体小巧，功能齐全，使用方便，那是软件设计不断改进的结果。我小时候课本里还有我国自己研制的计算机的照片，那得有专门的大型建筑物放置，由专家或技术员操作，功能也完全不能与现在的计算机同日而语。汉字作为工具，确实有其独特性，设计得越复杂，却使用越不便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