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 禾
值得我下跪的人
——悼马新朝
□田 禾
8月下旬,河南《大河》诗刊主编高旭旺来武汉参加“武汉诗歌节”和担任第八届闻一多诗歌奖评委,在聊天时我们谈到了马新朝,我问他最近还好吧?旭旺老哥很沉重地说:“新朝最近身体很不好,得了胰腺癌,住在医院里三四个月了,可能快不行了。我来武汉之前去看过他,已经不省人事了,打着氧气,医生叫他家里准备后事。”我一听如晴天霹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说这怎么可能,我们去年下半年见面时他还好好的。旭旺老哥说:“这是真的,他如果没病,我这样说不是诅咒他么?”我一时懵了,听他这么讲,我又不得不相信。我说:“这大半年我们音信全无,他病了这么久,我也不知道,老哥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呢?”他说:“不是我不愿告诉你,是马新朝不让我们河南的诗人告诉任何人,他不想让全国各地的朋友们为他担心。”我说过两天诗歌节就结束了,到时我想去郑州看望新朝。旭旺老哥说:“我觉得你不必去了,去也没有用,你去不就是想会会他,与他说说话吗,他现在不能说话了,去也没有用。我过两天就回去了,一回去就去看他,只要他能醒过来,我就打电话让你过去。”我点点头,旭旺老哥接着说:“这也只是安慰的话,我们都希望他能醒过来,但从他目前的情况看,醒来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了。”老哥这样说让我心里更难受,我的眼泪刷刷地往下掉。
我与新朝虽然是好朋友,好兄弟,但平时很少联系。我这人有个不好的习惯,平时没有事不喜欢到处联系,主要是因为朋友们工作太忙,还要写作,不想随便打扰朋友,最多是在过节时发一条祝福短信以示问候,有时是朋友给我发短信,我回复一条,对任何人我都是这样。今年端午节,我给新朝发了一条短信,他没有回,在很多年来,这是他第一次没有给我回短信。当时我感觉有点奇怪,但我又想,是不是他出国考察去了,手机没有开国际漫游,或者太忙了,或者忘了,或者短信太多,回没回也记不得了,这任何一种理由都是正常的,所以我也没有去多想,更不可能从他得病住院的方向去想。这怪我平时办事粗心、马虎,没有打电话向朋友们打听一下,连最后一面也没见到,以致留下终身遗憾。
旭旺老哥回到郑州不几天,9月3日下午大概在六点多钟,他打来了电话,那天我回老家大冶参加我读初中时的语文老师王英法老师的葬礼,回武汉还不到半个小时。我一接到电话,虽然是想得到新朝的好消息,但还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接电话果然是:新朝走了!因为大家都有心理准备,所以我就再没说什么了,只是问了一句:“什么时候举行遗体告别仪式?”旭旺老哥说:“我正走在去新朝家的路上,我过去也就是与大家商量举行遗体告别仪式的时间,确定了我就告诉你。”
这是我人生中特别难过的一天,我想到一个一个的老师、朋友,都这样走了,刚送走一个,接着又走了一个,而且他们都没有到真正终老的年龄,我的语文老师只活了65岁,小儿子还没成家,没有过过一天清闲日子,苦了一辈子,就患直肠癌去世了。我的好朋友马新朝才63岁,而且是在写作势头正旺盛的时候,却患胰腺癌走了,真是天妒英才。想到人生苦短,想到生命如此脆弱,如此短暂,不能不让我痛彻心扉,肝肠寸断。
大约在晚上9点半左右,旭旺老哥打电话告诉我:“马新朝遗体告别仪式定于9月5日上午9时在郑州殡仪馆举行。”我喉咙几乎哽咽了,说:“老哥你辛苦了,到时我一定来为新朝兄送最后一程。”说完就把手机压了。
这样的事,如果随便邀别人同往有点不太好,所以我没有给其他人打电话。因为马新朝获得过《中国诗歌》举办的第四届闻一多诗歌奖,与《中国诗歌》有深厚感情,而且与主编阎志、常务副主编谢克强关系甚密,新朝的情况他们以前也听说了,我知道阎总太忙,他在武汉的时间很少,就没有给他打电话。于是我给谢克强老师打了一个电话,我说马新朝走了,你一定知道了,他回答:我知道了。我说:“我决定去郑州送新朝,你去不去?”他说:“我们编辑部已经发唁电了,那我们就一起去吧,新朝是个好诗人,也是我们大家的好朋友,应该去送送他。”谢老师的话说得让我挺感动的,我想马新朝的在天之灵一定会很欣慰。
我们坐高铁在4日下午4点半到达郑州,刚在宾馆住下,旭旺老哥就赶来了,他告诉我们,商震、霍俊明、荣荣、子川随后就到,中国诗歌学会会长黄怒波晚上从北京开车到郑州。他问我们:“马新朝的家里摆了灵位,他的家离宾馆很近,步行两三分钟就到了,你们想不想去他家祭奠一下?”我与谢老师商量,我俩一致认为,必须去,也顺便慰问一下他的家属。
我们步行大概500米,很快就到了。在马新朝居住的宿舍楼下面,有很多他的生前好友在那里裁纸写挽联,写花圈上的纸条,整理花圈,接待来人,忙前忙后。他们当中有很多也是我们的老朋友,好朋友,由高旭旺、孔祥敬、李霞、吴元成等几位河南的著名诗人陪同,我们上楼进了马新朝的家。
马新朝的灵位设在客厅,一进门,我在马新朝遗像前双膝“扑通”跪下,同去的河南诗人和新朝的妻子、儿子都拉着我,不让我下跪,他们说鞠个躬就是很大的礼节了。但我执意要跪,跪下作揖,磕了三个响头,说:“新朝兄,我来晚了,你一路走好!”那时我已泣不成声。
马新朝是值得我下跪的人,他不但诗写得好,是一位极其优秀的诗人,写了许多脍炙人口的好诗,而且他人品特别好,为人低调、谦和、厚道,待人真诚,有求必应,讲义气,在诗坛有口皆碑。这样的人我应该向他下跪,我也愿意向他下跪,他值得我下跪。
我与新朝交往快十年了,有兄弟般的情谊。我第一次见到新朝,是在2008年初的一次诗歌活动中,那时我刚获第四届鲁迅文学奖不久,他见了我就和我握手祝贺,他说我很喜欢你的诗。那次在鲁迅故乡绍兴颁奖期间,我就听说新朝是这次鲁迅文学奖诗歌奖的初评委,又听说我初评得的是全票,不用说新朝投了我的支持票。我说,感谢你把神圣的一票投给了我。他说,当时我并不认识你,是真心喜欢你的诗。
后来我们常在全国的各种诗歌活动中见面,经常在一起喝茶、谈诗、聊天,见面越来越多,交往也越来越密切,感情越来越深,从此我们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好兄弟。马新朝是河南省诗歌学会会长,为了河南诗歌更好地繁荣和发展,他尽心尽力,亲力亲为,为诗人们做了不少实事、好事。为了让河南诗人走出去,就应该与全国的诗人多接触,因此他经常邀请全国著名诗人到河南采风、交流,有几次他还邀请了我,每次我除了写了很多诗歌,还认识了更多的河南诗人,有的现在也成了好朋友。
在我与马新朝的交往中,给我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2013年8月,马新朝来武汉领取第四届闻一多诗歌奖,他的获奖作品是组诗《黄土高天》。《黄土高天》是马新朝的新作,如果说他获得第三届鲁迅文学奖的长诗《幻河》是诗坛的扛鼎力作,恢弘史诗,《黄土高天》则从细小的事物中重新发现了中原大地细微、宁静而穿透灵魂的生活细节和真实之境,表现了诗人应有的忧患意识与担当精神,厚重、厚实、沉稳、大气。马新朝的获奖当之无愧。
新朝领奖的第二天,我与娜夜开玩笑要他请客,新朝毫不吝啬,满口答应。说实在话,他们来武汉都是客人,我要新朝请客,也只是笑话,因为他们多年没来武汉,娜夜好像还是第一次来,我是想带他们在武汉好好转转。可谁知道天不作美,那天我们从盘龙城出发到武昌走了一个多小时。正在进武昌的长江二桥上,天空电闪雷鸣,雷声震天,瓢泼的暴雨很快淹没了道路,瞬间大桥上流水四溢。一过大桥,看到各家店铺门前已严重积水,那时,我即使把雨刮器打到最快,也很难看清前行的道路。娜夜比我们更害怕,她说下再大的雨还不怕,就是雷电太吓人了,找个地方避一避吧。当时我也吓坏了,万一出个什么闪失我真是罪该万死。我把车开到几家店铺和餐馆的门口,路面上流淌的水,最浅处的差不多也有半尺深,他俩说我们脱鞋下去,因为雨实在太大,我们根本下不了车。新朝说,那就往前开吧,听天由命,今天我们真正体验到什么叫生死相依,什么叫同生共死了。我将车又开了几分钟,终于找到一家宾馆停下来了,下车时娜夜浑身还在发抖,我与新朝满头是汗。我们在宾馆坐了半天还回不过神来,外面的雨还是那样大,一点没有减弱的意思。后听说那天的暴雨,很多农田被淹没了,发了山洪,有的地方造成山体滑坡,还死了人。我们真是有惊无险。几年之后我们再谈起这个难忘的经历时,大家都笑了,新朝说,我们的友谊从那以后更深了,我们应该感谢那场暴雨呀!
马新朝不光是一位杰出的诗人,还是中国诗人中少有的非常有造诣的书法家,河南诗人、评论家吴元成曾经这样评论马新朝的书法:“马新朝的书法祛除技巧,包藏智慧,以我手写我心,以我心导书道,一画之笔锋常常表现起伏的异态,一点之毫端往往显现出顿挫的神理,品之神清气爽,养眼养心。”正是因为新朝的书法得到了书法界的肯定和好评,所以每次参加全国的诗歌活动,诗人们都纷纷请他挥毫,每次想让他写的人太多,我看他写得很累,只是站在旁边欣赏,没有索取要求。他有时再累也不忘写一幅送我,有时一写就是几个小时,手实在是累酸了,不能写了,回去也不忘写一幅寄给我。有一次,我的一位朋友很想得到他的书法作品,我给他发了一条短信,他很快写好特快寄来了,而且寄了两幅,说另一幅是送给我的。我说付钱,他坚决不要。他说,兄弟之间谈钱就见外了,这让我很是不好意思。
我与马新朝之间还有一个约定,我们俩几次谈到,找个春暖花开的日子,我们各自带着自己的家人,到我们各自的家乡去走走,去看看。我说先去我的家乡,我让他们全家品尝我们老家的苕粉肉、糊面、大冶红烧肉、四斗粮土鸡汤,到我们家乡的田野地头和山间小道走一走,呼吸一下我家乡的新鲜空气,在我老家好好玩几天。然后我率全家去他的家乡品尝风味小吃,感受他家乡的风土人情,住在他老家的房子里,谈诗歌,谈人生,叙友情。这些想起来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但这永远只是一种想法留在记忆中了,成为了我们之间永远的遗憾,一种美丽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