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富汗和平之路的现在与未来

王世达

阿富汗和平之路的现在与未来

王世达

2001年以来，阿富汗问题各方在持续博弈多年后，认识到单凭军事手段无法解决问题。各方逐渐寄希望于和平进程，即通过推动阿富汗政府与阿富汗塔利班谈判，达成政治解决协议，实现阿富汗与整个地区的持久和平与繁荣。阿富汗和平进程时断时续，已持续数年，于2015年进入快车道，实现了阿富汗政府与塔利班的首轮直接谈判。然而，由于塔利班两任大头目奥马尔、曼苏尔先后身亡等因素不断干扰，和平进程若想获得实质性进展仍需克服重重困难。

阿富汗 塔利班 和平进程

[作者介绍] 王世达，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南亚东南亚及大洋洲所所长助理、博士，主要从事南亚问题研究。

阿富汗问题久拖不决，包括阿富汗政府、美国及其盟友在内的阿富汗问题多方都在寻找军事手段之外的解决路径，阿富汗和平进程由此逐渐浮出水面。2015年，在巴基斯坦的斡旋下，阿富汗政府与阿富汗塔利班(简称塔利班)进行了第一次直接谈判，持续十几载的阿富汗战争似乎出现了解决的希望。然而，2015年7月底塔利班大头目毛拉奥马尔死讯传出却导致和平进程一度中断。2016年以来，中国、美国、巴基斯坦和阿富汗四国共同启动了四方协调小组机制，试图恢复阿富汗和平进程，推动阿富汗塔利班与阿富汗政府和谈，早日稳定阿富汗局势。

一

作为国际热点，阿富汗问题最初的主要角色并非当今战场的主要反叛力量塔利班，而是本·拉登及其一手创立的“基地”组织。2001年9月11日，美国多地遭受历史上最为严重的恐怖主义袭击，引起美国社会各界的巨大震动。事后不久，美国政府就认定在阿富汗藏身的“基地”组织系幕后黑手。当时，执掌阿富汗政权的正是塔利班，即一度控制阿富汗90%以上领土的“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美国随即对塔利班政权发出最后通牒，要求后者必须交出“基地”组织大头目本·拉登。出于与本·拉登的个人关系以及保护外来客人的普什图传统等因素，奥马尔并未如美所愿交出本·拉登。美军随即发动“持久自由行动”，推翻塔利班政权。此后，为了“确保美国不再遭受恐怖主义袭击”，小布什政府不断强化对地区极端势力的打击力度，然而却“越反越恐”。奥马尔充分利用美国将大量资源转向伊拉克战争的机会重建塔利班，并自2005年开始重返阿富汗，不仅在阿富汗全境发动武装袭击，还成为阿巴地区极端组织的“盟主”。在奥马尔这杆大旗下，塔利班、哈卡尼网络和伊斯兰党在阿富汗多地频繁活动，导致阿富汗持续动荡不安，严重威胁美国2001年以来的在阿重建成果。

奥巴马总统上任以来，充分吸取了小布什政府对阿富汗政策的经验教训，在继续武装打击塔利班的同时，采取了“软的一手”，即试图通过和平谈判将塔利班纳入政治进程，进而实现阿富汗稳定。2010年，塔利班派遣和谈代表前往阿联酋，与德国驻阿联酋大使以及德国阿巴问题特使接触，并于11月经德国牵线与美国当时的阿巴问题特使霍尔布鲁克直接会面。美国与塔利班由此建立了直接沟通渠道，此后进行多轮会谈。2012年初，美国与塔利班的接触曾经因为塔利班拒绝保证获释囚犯不再与美国为敌，以及驻阿富汗美军传出“滥杀无辜”、“焚烧《古兰经》”等丑闻而一度中断。2013年6月，在经过多轮接触之后，美国、阿富汗政府与塔利班就开设塔利班驻多哈和谈办公室达成一致。这被视为阿富汗和平进程开启以来取得的最大进展。然而，鉴于塔利班坚持使用“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政治办公室”的名称以及悬挂“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的旗帜，阿富汗政府认为塔利班此举无异于自我标榜作为“流亡政权”的合法性，为此拒绝派代表前往多哈与塔利班接触。此后，塔利班宣布关闭和谈办公室。然而，塔利班与美国的接触并未因此停止。例如，2014年，在卡塔尔政府的斡旋下，塔利班高层命令驻多哈代表与美国就交换囚犯达成协议，即释放1名美军大兵以换取5名塔利班囚犯获释。

在美国与塔利班直接接触的同时，阿富汗政府也在第三方的斡旋下与塔利班多次会面。例如，2012年12月20～21日，在法国政府的支持下，法国智库“战略研究基金会”在尚迪义举行阿富汗问题二轨会议。参会方包括塔利班前成员和现成员、“阿富汗高级和平委员会”成员以及议会反对派等。会议虽未达成任何协议，但仍颇具积极意义。其一，美西方和阿富汗政府得以了解塔利班相关和谈立场，为今后进行实质性谈判减少了障碍。例如，塔利班在会上表达立场如下：阿富汗现行宪法系在美国武力强迫下制定的，不具备合法性，必须重新制定宪法，新宪法应该避免任何违反伊斯兰原则、国家利益以及传统习惯的内容；现政府“非法和无能”，阻挠塔利班开设和谈办公室，和谈立场自相矛盾；包括军事顾问在内的外国军队立即结束对阿富汗的占领，这是塔利班参谈的前提；在未来政府架构问题上，塔利班无意独占政治权力，希望各方共同参与政治重建。*Thomas Ruttig,“Qatar, Islamabad, Chantilly, Ashgabad: Taleban Talks Season Again?”, https://www.afghanistan-analysts.org/qatar-islamabad-chantilly-ashgabad-taleban-talks-season-again-amended/.(上网时间：2015年11月18日)其二，这是塔利班负责和谈事务的核心成员首次与阿富汗政府成员正式会面。塔利班代表包括前塔利班政权驻巴基斯坦大使扎伊夫，驻多哈和谈办公室负责人塔以巴哈以及前塔利班政权与北方联盟的和谈代表迪拉瓦尔和纳依姆。此外，与塔利班保持合作关系的伊斯兰党大头目希克马蒂亚尔也派其女婿、该党二号人物盖拉特参会。阿富汗政府成员则包括：阿卜杜拉·阿卜杜拉领导的阿富汗民族联盟，由伊斯兰促进会、伊斯兰统一党和伊斯兰民族运动组成的阿富汗民族阵线，以及前内政部长阿特玛尔领导的权力与正义党。其三，塔利班作为冲突一方获得更多政治承认。塔利班发言人穆贾希德在会后表示，“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是“客观存在的事实”。此外，阿富汗政府还与塔利班在阿联酋、德国、挪威和巴基斯坦等地多次会面，进行频繁的前期接触。

2015年可谓阿富汗和平进程演变中的重要里程碑。此前，和平进程时断时续，且未能取得实质性进展。2015年以来，和平进程取得重大突破。2015年5月2～3日，在帕格沃希会议的斡旋下，卡塔尔主持召开阿富汗各势力之间的非正式对话，其中包括塔利班、伊斯兰党、阿富汗政府、议会代表以及联合国等国际组织的代表。在反叛势力方面，塔利班和伊斯兰党派遣高层代表参加，例如塔利班派出驻多哈和谈办公室二号人物谢尔·穆罕默德·阿巴斯·斯坦纳克扎伊等要员，伊斯兰党派遣二号人物盖拉特参会。阿富汗政府方面人员复杂，包括前政府部长安瓦尔·艾哈迪和瓦西杜拉·沙赫拉尼，议员伊沙克，阿富汗独立人权委员会成员法希姆·哈基姆，阿富汗高级和平委员会副主席阿图拉·鲁丁，艾哈迈德扎伊部落委员会主席、现总统加尼的舅舅卡尤姆·库车，以及前“圣战者”代表等。会后各方发布联合公告，这在历史上尚属首次。公告内容如下：各方均认为必须在阿富汗结束冲突、实现和平；强化对平民的保护；针对任何政治组织的歧视都将阻碍和谈，将塔利班“领导人”从联合国制裁“黑名单”移除有助于推动和平进程，采取措施释放政治犯；腐败和毒品是阿富汗面临的最严峻挑战；阿富汗人应该不分性别地接受教育，和平是发展经济的前提；阿富汗政府必须体现伊斯兰原则，同时不能歧视任何少数族群；“伊斯兰国”意识形态和行径有悖于阿富汗传统和民众意愿；阿富汗须强化与邻国的关系，但邻国不能干涉阿富汗内政；外国军队应该尽快撤离阿富汗，但有代表认为在外军撤退前应先签署和平协议；协商讨论阿富汗未来政治结构，避免一方势力垄断阿富汗政治权力；阿富汗各方展开不间断交流很重要，为此应召开后续会议；应支持塔利班重开驻多哈和谈办公室，以便其与外界接触；卡塔尔、联合国以及帕格沃希会议等继续支持阿富汗和平进程；参会者将持续关注阿富汗公共利益和福祉。*“Pushing Open the Door to Peace? Pugwash Organises Next Round of Taleban Talks in Qatar”, https://www.afghanistan-analysts.org/pushing-open-the-door-to-peace-pugwash-organises-taleban-talks-in-qatar/.(上网时间：2015年12月8日)虽然此次会议未能推动阿富汗和平进程获得实质性进展，但却是阿富汗问题各方首次发表联合公报，对于各方相互传递信息、了解立场非常重要，为此后的正式谈判打下了基础。

2015年7月7～8日，在巴基斯坦当局的积极斡旋下，阿富汗政府与塔利班在巴基斯坦首都伊斯兰堡附近的穆里镇举行首次正式谈判，中国和美国作为观察员列席。塔利班高层代表如奎达苏拉成员拉提夫·曼苏尔以及前政府部长阿巴斯·阿肯德、哈卡尼网络易卜拉欣等人参会。阿富汗政府也派高官参会，包括外交部副部长哈克马特·卡尔扎伊以及阿富汗高级和平委员会高级成员哈吉·穆罕默德等。各方认为，此次谈判标志着阿富汗和平进程取得了实质性进展，并决定将在月底举行第二轮正式谈判。然而，7月底，阿富汗政府方面传出消息，塔利班大头目奥马尔已经于数年前身亡。塔利班随后承认奥马尔身亡，第二轮谈判由此泡汤。各方寄予厚望的和平进程再度陷入停滞。

为尽快重启阿富汗和平进程，中国和美国两大安理会常任理事国积极介入，于2016年初成立了中国、美国、巴基斯坦、阿富汗四方协调小组机制，着力早日恢复阿富汗政府与塔利班之间的直接谈判。截至2016年5月底，四方协调小组机制已经举办了五轮会议。阿富汗外交部长萨拉赫丁·拉巴尼、副部长希克马特·卡尔扎伊、巴基斯坦外交秘书艾扎兹·乔杜里、中国阿富汗事务特使邓锡军、美国驻阿富汗大使迈克尔·麦金利等多方要员参加会议。四方就阿富汗政府与塔利班的和谈路线图进行磋商，并取得积极进展。路线图着眼于制订具体措施，为推动“阿人主导、阿人所有”的和平进程准备条件，并最终在阿富汗和整个地区实现持久和平、稳定和繁荣。会议发表联合声明，呼吁塔利班所有派别尽早加入与阿富汗政府的和平对话，通过对话解决政治分歧。

必须指出，阿富汗境内存在诸多反叛组织，除了塔利班之外，还有哈卡尼网络、伊斯兰党等组织。其中，哈卡尼网络多次表示效忠塔利班，在和谈问题上公开表明将坚决追随塔利班。伊斯兰党则独立性较强，与塔利班只是松散的联盟关系，着眼于共同对付美国对阿富汗的军事干预。该组织的大头目希克马蒂亚尔为阿富汗著名的大军阀，在20世纪80年代抗苏圣战期间和90年代内战期间非常活跃，其为人圆滑，被称为“机会主义者”，不断与阿富汗其他各个势力结盟和兵戎相见，并且多次反复。2016年5月，阿富汗政府宣布与伊斯兰党就恢复和平达成一致，即将正式签署和平协议。*“Abdullah Says Close to Conclude Peace Deal with Hekmatyar”,http://www.khaama.com/abdullah-says-close-to-conclude-peace-deal-with-hekmatyar-01036.(上网时间：2016年5月28日)

二

自2001年以来，美国等其他相关方对阿富汗和平进程的态度变化巨大。阿富汗和平进程实现了从无到有，外界的反应也经历了从怀疑、抵制到观察和考虑，再到支持和协助的转变。上述变化根源在于阿富汗局势本身的发展，是阿问题各方基于自身利益考虑作出的选择。

第一，美国及其西方盟友已经明白，塔利班作为以普什图族为主体的政治军事组织，在阿富汗仍然拥有一定的社会基础，是阿社会的重要组成部分，无法单纯通过武力剿灭。2001年以来，尽管美国在阿富汗投入总额已近万亿美元，但阿安全形势并未尘埃落定，且呈不断恶化趋势，这迫使奥巴马政府加快解决阿富汗问题的步伐。2016年3月，美国国防部发表声明称，美国在阿富汗有重要国家利益，必须采取一切措施保持阿富汗稳定。奥巴马总统本人承认，“在阿富汗很多关键地区，安全形势仍然非常脆弱，在某些地区局势正在不断恶化”。在此情势下，美国及其盟友在阿富汗和平进程上的立场逐渐松动，从将塔利班视为恐怖组织、反对与其和谈转向支持阿富汗政府与塔利班对话。“9·11事件”爆发之后，美国时任总统小布什表示“绝对不会与恐怖分子谈判”，其任期内始终保持对塔利班的强硬和军事打压态度。接替小布什的奥巴马总统则将塔利班分为不愿妥协、与美国和阿富汗政府对抗到底的“强硬派”以及只是为了赚钱糊口而参加塔利班的“温和派”，在继续武力打压“强硬派”的同时，出台一系列政策劝说“温和派”放弃暴力。2011年，美国在阿富汗和平进程问题上再度表现出灵活性，放弃了以往坚持塔利班若想和谈必须首先满足三个前提条件的立场，即塔利班必须先放弃暴力、与“基地”组织断绝关系并且尊重现行阿富汗宪法，转而将之视为与塔利班和谈所追求的政策目标。*Jamie Crawford,“Clinton: U.S. would Negotiate with Taliban Leader”, http://edition.cnn.com/2011/10/27/world/asia/us-afghanistan-pakistan/.(上网时间：2015年11月9日)

第二，塔利班内部存在主战派与主和派之争。从过去十多年塔利班的行动和表现分析，主战派显然长期占据优势，即主张以军事手段将所有“异教徒”赶出阿富汗，恢复20世纪90年代的“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主战派的确在战场上颇有斩获，也是阿富汗安全形势迄今难以落稳的主要原因。例如，美国独立智库分析认为，2015年，在阿富汗398个县中，有31个被塔利班控制，另外36个县面临塔利班的严重威胁和部分控制，剩下300多个由政府控制或者情况不明。*“Map of Taliban Controlled and Contested Districts in Afghanistan, from June 2014 to Present”, http://www.longwarjournal.org/map-of-taliban-controlled-and-contested-districts-in-afghanistan-from-june-2014-to-present.(上网时间：2016年2月6日)然而，尽管收获不小，但主战派仍未能实现“重新夺回喀布尔”的目标。同时，奥巴马政府反复调整撤军计划，强调将在2017年之后继续在阿驻军。2015年10月15日，奥巴马公布最新撤军计划，将目前9800人的驻军规模维持到2016年底，2016年后在阿富汗驻留5500名美军士兵。*“Barack Obama Delays Withdrawal of US Troops from Afghanistan”, http://www.theguardian.com/world/2015/oct/15/obama-delay-withdrawal-us-troops-afghanistan.(上网时间：2016年3月28日)届时，美军将继续使用阿富汗境内各大军事基地，除了喀布尔和巴格拉姆空军基地，还将驻扎在南部的坎大哈军事基地和东部的贾拉拉巴德军事基地。美军将在2016年之后继续执行各种任务，其中包括培训阿富汗安全部队，直接打击“伊斯兰国”以及“基地”组织等。很显然，未来美军继续在阿富汗驻扎进一步削减了塔利班武装夺取政权的可能性。因此，塔利班领导层，特别是“主谈派”在持续武装攻势的同时，也不断调整策略，逐渐采取“又打又谈”的战术，不反对与美西方等展开对话，“软硬兼施”，为自身在阿富汗未来政治架构中的地位“上双保险”。事实上，早在2008年塔利班领导层就决定与美国建立直接沟通渠道，并且派出与时任二号人物巴拉达尔关系密切的穆塔希姆等代表前往沙特阿拉伯，试图以沙特为桥梁建立与美国之间的直接沟通渠道。此后，尽管经历了诸如2012年美军虐待塔利班囚犯、2013年多哈和谈办公室关闭等若干次波折，但塔利班一直没有切断与美国的沟通渠道。

第三，阿富汗政府的和谈态度整体积极，强调掌控主导权。2003年，时任总统卡尔扎伊就提出必须对塔利班加以区分，接触“好塔利班”，随后提出了帮助迫于生计参战的塔利班分子重返社会的“强化和平倡议”。2010年，卡尔扎伊政府专门设立阿富汗高级和平委员会负责实施其推动和平进程的“和平与和解项目”，通过提供就业机会等劝说塔利班中下层放下武器，以分享政治权力等拉拢塔利班高层放弃武装斗争，加入现政府。然而，卡尔扎伊政府单方面和谈努力面临诸多挑战。卡尔扎伊政府缺乏与塔利班高层接触的渠道，其选择的和谈对象多是塔利班的中下层指挥官或者前指挥官，往往并不具备真正的发言权和决定权。与此同时，塔利班拒不承认卡尔扎伊政府的合法性，认为其是“美国的傀儡”，拒绝与之对话，倾向于直接与美国人接触，之后再考虑与现政府谈判。为此，前卡尔扎伊政府希望第三方斡旋，帮助推动与塔利班的直接谈判，但同时又担心和谈主导权旁落，因而强调任何和平进程都必须经过中央政府。2012年12月23日，阿富汗外交部发言人表示，欢迎尚迪义阿富汗问题二轨会议，支持2013年初在阿什哈巴德再次召开会议，但是和谈必须尊重阿富汗宪法以及过去10年所取得的重建成果。12月25日，阿富汗时任外长拉苏尔表示，没有必要在其他国家举行“阿富汗内部对话”，任何类似对话都必须得到阿富汗政府的同意。当日，阿富汗总统发言人也表示，反对在阿什哈巴德举行新的对话。*Thomas Ruttig, “Qatar, Islamabad, Chantilly, Ashgabad: Taleban Talks Season Again?” https://www.afghanistan-analysts.org/qatar-islamabad-chantilly-ashgabad-taleban-talks-season-again-amended/.(上网时间：2016年5月18日)2014年9月，加尼出任阿富汗新一届总统后明确表示，推动阿富汗和平进程是其执政的当务之急，与塔利班达成政治和解是实现阿长治久安和稳定繁荣的基本前提。这为阿富汗政府方面继续推动和平进程铺平了道路。

第四，巴基斯坦对于阿富汗和平进程不可或缺。外界普遍认为，塔利班领导机构奎达苏拉藏身巴基斯坦边境地区的部落区，而且在部落区拥有后勤基地和行动网络。因此，巴基斯坦系对塔利班影响力最大的国家之一。一方面，巴基斯坦对阿富汗和平进程的态度发生变化。阿富汗战事久拖不决，美国及其盟友将之归咎于巴基斯坦当局继续为塔利班提供庇护所与后勤支持，并在各类场合以各种手段向巴施压。同时，阿富汗安全形势恶化，部落区动荡不安，巴军自2014年6月以来持续对北瓦济里斯坦展开军事清剿。为了躲避风头，不少巴基斯坦境内的极端分子逃入阿富汗东部地区，并在当地策划和实施针对巴基斯坦的恐怖袭击，对巴构成日益严重的安全威胁。鉴此，巴基斯坦当局对和平进程的态度从不参与转变为积极介入和主动斡旋。另一方面，阿富汗加尼总统上台之后不断采取措施改善与巴基斯坦的关系，谋求结束“两国之间的实际战争状态”。例如，为了消除巴基斯坦的安全担忧，加尼不再向印度谋求坦克、大炮等武器支持，积极推动与巴基斯坦在边境事务方面的合作，采取强力措施打击藏身阿富汗境内的巴基斯坦极端组织，2014年12月向巴移交巴基斯坦塔利班指挥官拉提夫·马赫苏德，计划与巴签署情报合作备忘录等等。上述措施产生了明显效果，巴基斯坦对加尼政府的示好“报之以李”，采取有力措施敦促塔利班接受与阿富汗政府谈判。有消息称，巴基斯坦方面甚至曾经向塔利班传话，如果不参加和谈，将对其采取措施。

三

尽管阿富汗和平进程近年来有所推进，但仍面临一系列内在挑战，短期内难以取得实质性突破。

第一，塔利班再换大头目，短期内无暇和谈。2015年7月底，奥马尔身亡消息传开之后，原二号人物、塔利班最高决策机构奎达苏拉大头目曼苏尔成为新的“最高领袖”。然而，塔利班内部对曼苏尔接班有不同意见，这导致曼苏尔政治地位不如前任大头目奥马尔稳定。11月，前“圣战”领袖、前塔利班政权尼姆鲁兹省省长拉苏尔宣布成立“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高级委员会”，试图与曼苏尔分庭抗礼。12月初，坊间传出塔利班高层内讧消息，一度传说曼苏尔也在交火中受伤。2016年以来，曼苏尔逐渐巩固自身权力。一方面，曼苏尔拉拢其他高层，通过任命高级职位等措施成功赢得塔利班前“军事委员会”负责人扎基尔、奥马尔的弟弟马南毛拉以及奥马尔之子雅各布的效忠，逐步巩固了领导地位。另一方面，曼苏尔强力打击异己，派出最精锐力量压制位于查布尔等省的塔利班分裂组织，成功掌控了绝大部分塔利班作战力量。然而，就在曼苏尔地位巩固之际，局势再度生变。2016年5月23日，美国白宫和国防部宣布，美军无人机21日在巴基斯坦俾路支斯坦省打死了曼苏尔及其司机。5月25日，阿富汗塔利班宣布曼苏尔死讯，原来担任曼苏尔副手的海巴图拉·阿洪扎达成为新任大头目。哈卡尼网络组织领导人西拉杰丁·哈卡尼和阿富汗塔利班前任大头目奥马尔之子雅各布被任命为海巴图拉的副手。

曼苏尔死后，美国及其西方盟友、阿富汗政府等均表示这有助于推动阿富汗和平进程。例如，美国五角大楼发言人库克表示，曼苏尔是“阿富汗政府与塔利班之间实现和平与和解的一大障碍”，并指责曼苏尔参与策划威胁美国、阿富汗和盟军部队的袭击行动。加尼总统表示，阿富汗政府再次要求塔利班接受和平进程。曼苏尔之死对愿意谈判的塔利班而言是一个重要机会。*Borhan Osman,“Taleban in Transition: How Mansur’s Death and Haibatullah’s Ascension may Affect the War (and Peace)”, https://www.afghanistan-analysts.org/taleban-in-transition-how-mansurs-death-and-hibatullahs-ascension-may-affect-the-war-and-peace/.(上网时间：2016年5月31日)然而，塔利班再度更换大头目对于和平进程却难言好事。一方面，海巴图拉并非“主谈派”。曼苏尔长期负责塔利班和谈事务，一度被视为塔利班内部倾向于和谈的人物，其上台后在和谈问题上出现反复，多次强调“圣战到底”，这主要是维护塔利班团结、巩固自身地位的需要，并未一味拒绝和谈。海巴图拉则完全不同，历来被视为塔利班内部“强硬派”人物。海巴图拉也出生于阿富汗南部省份、塔利班的大本营坎大哈省，长期在塔利班内部担任“首席法官”，负责“宗教”与“司法审判”事务，热衷于在阿富汗恢复“沙里亚法”，将之视为伊斯兰政治秩序的核心，其本人更是严格遵守沙里亚法。有分析认为，海巴图拉并不支持和平进程，而更加注重争取军事胜利。此外，海巴图拉的一个儿子自愿成为自杀式袭击者，居住在自杀式训练营中。*Borhan Osman, “Taleban in Transition: How Mansur’s Death and Haibatullah’s Ascension may Affect the War (and Peace)”, https://www.afghanistan-analysts.org/taleban-in-transition-how-mansurs-death-and-hibatullahs-ascension-may-affect-the-war-and-peace/.(上网时间：2016年5月31日)另一方面，海巴图拉当务之急是巩固自身地位。与曼苏尔相比，海巴图拉接班经过更大范围的协商，获得塔利班奎达苏拉的大多数支持。除了拉苏尔派之外，未见其他重要人物或分裂组织公开质疑海巴图拉接班。然而，海巴图拉也有其劣势，即严重缺乏政治和军事经验，能否赢得塔利班各级指挥官的认可尚存疑问。在此情况下，海巴图拉极有可能通过发动大规模、高频率袭击维护塔利班内部团结和稳定，而此时接受和谈必将引起塔利班内部分歧，甚至导致进一步分裂。因此，近期海巴图拉几乎不可能在和谈问题上有所动作。

第二，阿富汗政府试图借塔利班权力交接扩大战果，既不断喊话塔利班接受和谈，同时又抓住各种机会削弱塔利班。2015年7月底，奥马尔死讯传出，阿富汗国家安全部队随即在北部、中部和南部地区频繁对塔利班采取军事行动，明显有意借塔利班最高权力不稳定之机削弱塔利班战斗力，短期内和谈意愿有所削减。此外，鉴于曼苏尔上台后频繁发动袭击，阿富汗总统加尼明确表示，不会与“手上沾着鲜血的罪犯”谈判。5月21日，美军在巴基斯坦境内打死曼苏尔，引起地区和国际广泛关注。阿富汗政府借机强化对塔利班的宣传攻势。例如，加尼的副发言人表示，如果塔利班继续拒绝和谈，将面临与其领导人同样的命运。*Mirwais Harooni and Jibran Ahmad，“Afghan Taliban Appoint a New Leader, Kabul Urges Peace”，http://www.reuters.com/article/us-afghanistan-taliban-idUSKCN0YG0DW.(上网时间：2016年5月26日)

第三，巴阿、巴美关系再遇波折，巴基斯坦促谈意愿下降。阿富汗加尼政府自上台以来频繁对巴基斯坦示好，试图以此推动和平进程，但引发国内强烈反对。例如，曾在卡尔扎伊政府担任国家安全顾问的斯潘塔指责加尼“一味姑息巴基斯坦”，前圣战领袖萨亚夫则称加尼在和谈上独断专行。前总统卡尔扎伊表示，加尼让阿富汗“为巴基斯坦所控制”。执政官阿卜杜拉的关键盟友、现北方联盟强人阿塔·努尔则要求，阿富汗政府应该将所有政治派别纳入和平进程。前情报局长萨利赫表示，与塔利班分享权力不会促成和平，只会导致冲突“机制化”。*Thomas Ruttig，“Talks with the Taleban, Again: This Time for Real?” https://www.afghanistan-analysts.org/talks-with-the-taleban-again-this-time-for-real/.(上网时间：2015年10月18日)在国内压力下，加尼政府在与巴基斯坦联合反恐、签署《情报合作备忘录》方面立场回调，甚至恢复向印度寻求武器支持，这引发巴基斯坦方面的强烈不满。在阿巴关系再度转冷情况下，巴基斯坦能否采取实际措施推动和谈不得而知。此外，美巴关系也面临新挑战。美国持续指责巴基斯坦当局未采取足够措施消除境内塔利班、哈卡尼网络的庇护所，并且将对巴军事和民事援助与巴“是否认真反恐”挂钩。2016年以来，美国国会反对向巴基斯坦提供军事援助，以支持其购买F-16战斗机，直接导致美巴军售协议搁浅。5月21日，驻阿富汗美军针对巴基斯坦发动越境袭击，打死曼苏尔，引发巴严重不满。5月22日，谢里夫总理指责美军在巴境内的无人机空袭行动，并表示美军空袭行动侵犯了巴基斯坦的主权。巴外交部发言人扎卡利亚表示，巴基斯坦已要求美国对此次无人机空袭行动进行澄清，军事行动不是(阿富汗问题的)解决办法，巴方希望塔利班重返谈判桌，结束阿富汗的长期战争。*徐伟：“阿富汗和谈再生变数”，《人民日报》，2016年5月24日。

第四，即使和谈重启，各方能否弥合分歧仍是未知数。阿富汗问题各方在和谈问题上存在深刻分歧，如何寻求共识需要强大的政治智慧。一是和谈主导权问题。阿富汗政府坚持和平进程必须由其主导，任何与塔利班的接触都必须经中央政府进行。同时，加尼总统强化了国家安全委员会的权力，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阿富汗高级和平委员会的作用。美国既与塔利班接触，又认为“和平应该在阿富汗内部达成”，希望成为观察者，而非参与者。塔利班则认为阿富汗问题之症结在于外部干预，希望先与美国谈，再与阿富汗政府谈，至少也是同时谈判。二是如何撤军。美国和阿富汗政府表示，长期目标是在阿富汗境内没有外国驻军，但在撤军之前必须先签署内部和平协议。塔利班则将撤军与和谈挂钩，认为撤军是和谈的前提，强烈反对美国与阿富汗政府签署《双边安全协议》，要求撤出所有外国军队。此外，美国和阿富汗政府要求塔利班尊重阿富汗政治现实和《宪法》，塔利班则认为《宪法》系美国强加于阿富汗，且自身未参与制定，因此《宪法》和据此产生的中央政府均不合法。

除了推动与塔利班和谈面临上述问题之外，与伊斯兰党等其他反叛组织的和谈同样难言顺利。尽管阿富汗政府近期频繁与伊斯兰党展开接触，甚至传出即将签署和平协议的消息，和谈实际上仍面临若干问题。据匿名阿富汗官员表示，双方还在就和平协议的具体内容讨价还价。伊斯兰党大头目希克马蒂亚尔要求在签署和平协议之前将该党所有成员从联合国制裁名单上移除，但美国方面则表示，只能在阿富汗政府与伊斯兰党签署和平协议之后，由阿富汗政府提出申请，才可以启动取消黑名单制裁的进程，而且这一过程需要相当时间。*“Gulbuddin Hekmatyar, Exiled Afghan Insurgent, Nears a Comeback”, http://www.nytimes.com/2016/05/12/world/asia/afghanistan-gulbuddin-hekmatyar.html?_r=0.(上网时间：2016年5月26日)○

(责任编辑：黄丽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