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花弄影，依稀晓梦残生

◎零度月光



苹花弄影，依稀晓梦残生

◎零度月光

一叶碧云轻，建业城西雨又晴。

换了罗衣无气力，盈盈，独倚阑干听晚莺。

何处是归程？脉脉斜阳满旧汀。

双桨不来闲梦远，谁迎？自恋苹花住一生。

——清·冯煦《南乡子》

一场雨淅淅沥沥，许是下了很久，一点一声愁。江南才子冯煦久坐窗前，任由它点点滴滴随阶而去。而后他轻轻阖上眼，回忆排山倒海般涌来，长歌未尽，斜阳未暮，余温散去之余，落笔成叹。

建业城西，茅舍竹篱，安放着一颗沉寂的心，此间无关世事纷扰，无关宦海沉浮，无关身世荣辱。只有四季荣枯替换，只有窗外朗月闲云。历尽沧桑之后，时光闲淡若此，冯煦兀自提笔，写尽人间过客的惆怅，道尽世间百味的寂寥。一肩风霜随着笔尖的转动渐次抖落，只是身旁终究因少了一人陪伴而零落荒芜，咫尺天涯君已去，词人在露华清月华盈的夜晚，听庭前草木轻轻呓语，向无人处觅着知音。

回忆往事便似看一场旧戏，以年少风骨演绎一出荒唐爱恨的戏。经年之后，卸了粉妆，淡了痴狂，记忆中的那些过往都在一俯一仰、一笔一画间遗漏下光阴流转的痕迹。那些红尘古道邂逅的人与事已如落花归去，只余一滩浓红。冯煦提笔抒怀，年少往事融入笔墨又忽的被风吹散，亭北倚阑干，寂寥又茫然，有些不知所措，有些五味杂陈。晚风轻，暮色微茫，莺儿媚，啼损晚妆。

千百年来，天涯游子的心总是相通的，一句“何处是归程”是背井离乡后的自问，是远望当归的慨叹。千里之行，归期早已不记得了，只是午夜梦回时，任泪水打湿旧日光影。或许不是不爱，而是不该。时光模糊了眉眼，那些曾经鲜活的旧人面、鲜活的故事在记忆中也慢慢褪色，终究没能抵过时间啊。冯煦决堤的思绪涌入笔端，化作笔底一纸情长。只是归途漫漫，此情成追忆，所思皆惘然。

既是如此，那些离合的戏码在心底也不再耿耿难消，朝暮伶仃也罢，零落知交又何妨？辛苦遭逢、干戈寥落的人生际遇里，些许如烟往昔用一份慷慨别情淡淡送离。词人退出喧闹又萧索的舞台，剩下的岁月里，一个人繁花自盛，烟雨自浓。

双桨不来，闲梦悠长，冯煦在青山碧水间漫说故事，讲与春风夏草、朝露晚霞。身在此处，与红尘三千再无相干，烹茶煮酒，行云归去后，万事万物沉寂相安。他微微一笑，如此甚好。

冯煦一生呕心沥血，为清王朝贡献此生，唯愿此心无幽怨。所以，作别滚滚红尘之辞亦不是无奈之举，或许在词人转身的那一刻便已无憾。携着两袖清风，与浊世恩怨一笔勾销。暮年岁晚，他寓居上海，于世事嘈杂处遣尽悲欢。

青山未老，夕阳几度轮回，苹花在旧汀中婷婷袅袅，散尽凉薄。词人在人间烟火阑珊处回忆起当年情思种种，终于付之一笑。饮罢风尘，堪破因果后，与苹花共赴一场年少旧约。纵使这一生迷离如梦，亦可在梦醒时了悟所谓繁华功名不过一瞬烟火。拂袖，重新拾捡梦里梦外两悲欢，此生再无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