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逆者的“狂吠”——郭沫若《天狗》与伊斯拉姆《叛逆者》

2016-11-25 19:28曹誉峰
郭沫若学刊 2016年4期
关键词:天狗郭沫若诗人

曹誉峰

(四川大学 文学与新闻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4)

叛逆者的“狂吠”——郭沫若《天狗》与伊斯拉姆《叛逆者》

曹誉峰

(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四川成都610064)

郭沫若的诗歌《天狗》与印度诗人伊斯拉姆的《叛逆者》是各自的代表作,伊斯拉姆以“叛逆者”的角色发表民族宣言,郭沫若借“天狗”呐喊出时代强音。文章从多个角度对《叛逆者》、《天狗》这两首诗进行深入全面的比较分析,探究形成这样相似和差异性的深表层原因。研究发现,两首诗歌在整体风格、表现方式、思想内涵上相通共鸣,表现了诗人面对国家危难的态度和激情;与此相对,诗歌也体现了两位诗人所处的文化环境和个人成长经历的差异。对比研究《天狗》与《叛逆者》中具有异曲之妙、共鸣相通,有助于分析诗歌、感受诗人的情感与思想。

郭沫若;伊斯拉姆;《天狗》;《叛逆者》;比较研究

《叛逆者》是印度孟加拉语诗人纳兹鲁尔·伊斯拉姆(1899-1976)1921年在《穆斯林印度》月刊上发表的长诗。是他的成名作,这首诗引起了印度文学界的震动,也获得了社会的巨大反响。伊斯拉姆也因这首诗被称为“叛逆诗人”。伊斯拉姆是印度近代浪漫主义的代表人物,泰戈尔曾对他的诗赞赏有嘉,在看过这首诗后,认为他将是一位驰名世界的诗人。《天狗》一诗则是郭沫若在1921发表的诗集《女神》中的一首代表性诗歌,集中表达了青年时期诗人炽热的情感。《女神》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有着重要地位,“开辟一代诗风,是中国现代新诗真正的奠基之作。”[1]105之所以选择对这两首诗进行分析比较,是因为二者无论从创作时间、诗歌风格上,还是精神内涵上都有着极大的相似性,与此同时,由于文化背景等因素的差异,在一些具体之处也有着很大的不同。从这个角度来看,二者的分析比较是有意义的,能借此体会两位诗人的创作特色和精神世界,了解特定时代的特征和创作倾向,也能通过分析了解到中印文化文学的差异性和相似性。

一、《叛逆者》反叛的宣言

这首诗是诗人伊斯拉姆的成名作,带有强烈的主观感情色彩。伊斯拉姆从小受诗人叔叔的影响,较早地显露了他的文学才华,精通多门语言,也让他接收到了西方近代思想的影响。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年轻气盛的伊斯拉姆参加了军队,也正是这样一个不平常的经历给了他激烈爆发的反抗、战斗热情。在战争中,他看到了帝国主义的本质,也看到了战争的残酷。陷入殖民统治泥淖的印度人民给了他很大的触动,随后,便参加了印度人民的反英斗争。也是在战争和一系列的斗争中,冷酷的现实让他认识到了国家和民族的落后,这促使他产生了反叛传统的倾向。他以激荡的热情投身到反帝国主义压迫中,同时又以极大的魄力看清和反叛民族落后的思想和传统。正是在这样风云激荡的年代,诗人胸中的激烈愤懑之火如火山般爆发出来,《叛逆者》这首诗就是诗人批判传统和反抗帝国主义的宣言。

诗歌以抒情开头,“说吧,英雄!”[2]1,以“我”为中心的句式贯穿始终。“诗人以睥睨一切、呼风唤雨的气势,成功塑造了一个顶天立地、振臂疾呼的时代英雄形象——‘我’。”[3]60-62表达了“叛逆者”的强烈存在感。全诗共分为九节,前五节用自述式的相似句式和段落结构表达了诗人心中叛逆者的无限力量和不羁胸怀,“我是叛逆者,是母亲大地的忤逆之子,朝政的破坏者”[4]3,将自己心中的激烈感情和强大的力量表现得淋漓尽致。同时通过对自己地位的表达,将叛逆的对象表露了出来,一是恒河、宗教大神、大地母亲所象征的宗教和民族传统;二是朝政所代表的英国殖民统治当局。

中间的两节,诗人用大篇幅的比喻和象征,我是“霹雳”“梵音”“三叉戟”“天狗”。表明了对自我的认同与认识:“我是粘土,我放射以太光线。我没有生老病死,我不可毁灭,我力量无穷。我是人、魔、神的恐惧,我是王中之王,我是人中之人,我是真理之精髓。我上天入地而求索,我疯了,我疯了。我今天挣脱一切束缚,我已经认识了我自己。[4]13在一系列的自我认同似的比喻之后,“叛逆者”认识到了自己的力量,认识到了自己的崇高地位,也感受到了自己陷入癫狂的狂热状态,最终叛逆者认识自己,得到了自我了解和自我认同。

第八节中,通过对古代神话史诗传说的代入,再次明确了自己作为“叛逆者”的任务和使命。“我是持斧罗摩的斧头,我将砍死那些战争贩子,让世界获得和平安宁。”表达了对于战争的厌恶和痛恨,将消灭战争作为叛逆者的伟大使命。“我是大力罗摩肩上的犁头,我将翻垦这苦难的大地,让大地长出快乐和幸福。”写出了叛逆者内心对于民族,对于人民的眷念,他要反叛造成苦难的落后传统,用自己的努力让大地和人民获得安宁幸福的生活。“我痛恨给世界带来苦难的大神,我要把它的胸脯撕裂。”[4]反映了强烈的反叛精神,对于传统,对于宗教,这些带给了人民苦难,叛逆者要以无情的反叛将其消除,消灭专制暴君,解放被压迫的人民。强烈的使命感激荡在“叛逆者”的心间,自己是传统苦难的解放者,暴政、战争的终结者。

最后一节以简短而有力的三句结尾。“我是勇敢的叛逆者,我超越宇宙,傲然独立,我的头永远高高昂起!”[4]这是叛逆者有力激昂的反叛宣言。

二、《天狗》“狂吠”般的呐喊

年轻的郭沫若在日本留学,接受了近代西方思潮的影响,也了解了日本的发展状况;但反观自己的祖国,在衰弱、落后之中挣扎,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充满责任感的青年怀抱着一腔的热情和愤懑。这充满生命感之美的强烈情感在诗人的创作中体现了出来,尤其是《天狗》这首新诗。粗犷、强悍的诗歌语言很好地体现了诗人年轻之时意气风发的激情和豪迈放纵的热情。

《天狗》是根据我国民间“天狗吃月”的传说写成,诗人结合西方科学文化对其进行了改造和重塑,将传统的一个邪恶的象征变成了神圣、无畏、自我牺牲的形象。诗不长,全诗共分为四节。第一节写“我”吞掉宇宙的旷世壮举,日、月、宇宙都成为了我的口中之物,在这之后,“我”认识到了自己,认识到我就是我。第二节以“光”的形象来表达自己的无限能量,日光、月光、全宇宙的能量都集中于一身,在吞掉星球、宇宙之后,“我”拥有了无限的能量。第三节写了“我”自身的运动与发泄,在我看来,这是吞掉众多事物,得到强大能量之后的消化过程。“奔跑”、“燃烧”这一系列激烈的动作表现出了天狗的自我斗争和挣扎。第四节延续第三节的内容,“我”在痛苦之中进行自我的更新和改造。

可以看出,这一部分和《凤凰涅槃》之中凤凰浴火重生的情节有着相似的意蕴,都表达着更新和创造。“我的我要爆了!”就很好地体现了创造更新之前的痛苦状态,但是,我们可以想象“爆了”之后的状态,这里诗人引入了西方的宇宙科学观念,“天狗”吞并了一切,爆炸意味着新的宇宙的诞生。所以,“天狗”是旧时代的终结者,但是它自我的牺牲将会创造新的未来。这首诗是创造者无声的呐喊,“我将终结者苦难黑暗的旧世界,新世界将由我开创。”[5]诗人表达了内心对于旧世界的厌倦和对创造和改变的不懈执着。

还需要特别提及的是,《天狗》一诗很好的将生物的生理规律融入了诗歌的结构布局和感情叙述发展之中。生理上饿的欲望促使生物进行进食的行为,而在进食之后,接下来的消化过程是一个更新的过程。《天狗》先由心中的欲望和需求促使,吞掉了宇宙,获得了无限的能量;在这之后,由于吞食的过程过于激烈和急促,使“天狗”意识无法适应着巨大的能量,用一系列近乎暴烈的行为——奔跑、燃烧来消化这一能量,达到更新。这符合生物的自然规律,同时也是宇宙变化更新的规律。将自然的规律用神话的方式反映到社会的变革和创造上,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创举,绝妙的设计。

三、叛逆者和天狗——共鸣之谐

由之前的介绍和分析可以看到,这两个诗人的深层触发点、感情因素等都有相通之点,而两首诗本身也在许多地方都有这极大的相似相通之处。就好似“叛逆者”和“天狗”这两个形象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二者相互交织的激烈表达对那个时代发出了振聋发聩的呐喊声。

首先,初读这两首诗会有相同的第一感觉,在感情和气势上给人以耳目一新之感。这反映了二者在整体风格上的相似性。热烈、强悍、粗犷、充满生命力等等词汇都可以用来形容这两首诗共同的风格。《叛逆者》用强烈的、无所畏惧的气势让人激动、心如潮涌;《天狗》用宏大的气魄和真切热烈的感情给人心灵以深刻而强烈的震撼。奋发的意气和不羁的热情让平日平静淡然的心灵和思想感受到极大的触动和震颤之感,心中的感情也被诗的感染力所带动起来。

其次,除了给人强烈感受的风格气势之外,具体表现方式和方法上的相似性更为细致。在细读诗歌之后会发现两首诗歌的一项选取上有着很大的相似性,都融入了民族传统的意象,如《叛逆者》中,出现了湿婆的“三叉戟”持斧罗摩的“斧头”大力罗摩的“犁头”“天狗”等印度传统宗教神话中的人物和意象,并巧妙地化用在诗歌中为表达感情服务。《天狗》中“天狗”形象也是取材于传统民间神话传说,以古老的人们熟知的传说意象表达了内心热烈的情感。两首诗都引用了天狗这一意象,在此,以“天狗”为代表进行分析。《叛逆者》中是这样描写的:“我是吞食十二个太阳的天狗,我通报世界末日的到来。”[12]从这里可以知道,在印度文化中,天狗亦是吞食太阳的象征意象,同时“天狗”也是世界末日的象征。这两点在郭沫若的诗歌中都有所体现,“天狗”吞噬了太阳、月亮、宇宙,也是表达了世界毁灭重生之意。虽不能据此说郭沫若受了多少印度文化的影响,但是这足以说明两首诗歌在意象选取和表达上的相通性。诗歌的表达和体式上也体现着高度的一致性,都多用以“我”为开头的单调句式,这有一种独特的表达效果。对《天狗》一诗研究者如此论述:“至始至终的单调句式反而增强了全诗一气呵成的整体连锁性。”[6]56-58这同样可以应用于伊斯拉姆的诗歌。两首诗歌的格式结构也一点没有刻意,结构变化自由,随感情情绪的表达而自由变化,《叛逆者》前几小节基本按照一个结构,但到了第六节抒情强烈之后,就打破了原本的结构体式,用一连串超长的比喻象征的句式表达了诗人内心感情的喷张。郭诗亦是如此,对结构完全没有要求,正如诗人自己所说:“诗无新旧,只要是真正的每人穿件什么衣服都好,不穿衣裳裸体更好。”[7]235这句话虽然有一些过于直白,但是道出了诗人不刻意追求诗歌形式的倾向,《天狗》这首诗基本没有固定结构可言,自由变幻,感情充沛。

除了诗歌本体本身,其表达的思想和精神上亦有明显的相通之处。都表达了对传统的、旧世界,旧秩序的厌恶和反叛,对新世界,理想社会的追求和向往。他们以极大的魄力和决心表达批判、改造传统的强烈意愿,以极强的参与感和使命感致力于新世界的创造中。面对自己国家和民族的悲惨现状,两位正处青年时期的诗人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愤懑和失望。但他们不绝望,他们有激情和活力去为破旧创新的事业奋斗甚至牺牲。而对于以西方文化为代表的新事物,诗人们也有着自己的觉悟,接受西方文化的教育和熏陶,不盲目排斥反抗其他民族或文化,在批判中接受先进的、科学的一方面,并吸收其精华用于自己民族和国家的改造。两位诗人的反叛、激进和个人精神表现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受西方浪漫主义影响下而产生的。

处于两个文化、两个国家之中的两位诗人为何会表现出如此之多的相似性?我认为是三方面的原因造成的。一是处于同一个时代,都受到了西方浪漫主义和新的思想的影响,从而产生了叛逆,批判传统的倾向。这一点在诗歌上就表现为诗歌形式的不羁与自由和思想上共同的叛逆性。二是他们所属的民族和国家都面临着同样的困境,两个民族的文化同属于东方文化,有着很大的相似性和共通性。印度和中国都深受落后和外国欺凌,这样的现状让两位诗人心中产生了一股火和不甘;而古老传统的思想也困扰着这个民族和他们自己,所以追求个性和叛逆。诗歌中狂放激进的风格基本是由于这一原因形成的,而思想上破旧创新的倾向也受了这一状况的影响。三是从他们个人的角度来看的,两位诗人处于青年时期,心中有着无限的活力和生命力,这两首诗就作与他们各自诗歌创作的爆发期,有着充沛的感情和强烈的活力生命力。

四、宣言与呐喊——异曲之妙

两首的相通之处很多,但是两首诗歌的差异也是显而易见的。最明显的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虽然是个都变现出了反叛意识,但叛逆的对象有着很大差别。伊斯拉姆《叛逆者》中所反叛的包括两个重要组成部分,除了对民族传统以宗教为代表的落后思想,更明确和更直接的还是对帝国主义统治和战争的叛逆。在这一点上,郭沫若所想反叛的内容就相对单纯或者笼统一些,《天狗》表现出了对旧世界的毁灭倾向,我们也可以从中看出对中国封建传统社会的状况和思想的叛逆和批判,或者还可以说是对整个世界的不满,但是却没有针对哪个具体的对象明确表达批判。还有一点不同就是在诗歌内容和表达上的差异,在前面我们说到二者在意象和象征的运用上有相似,但是差异也非常明显,在《叛逆者》中,随处可见印度宗教的影子,诗中提到了湿婆、因陀螺、毗湿奴、罗摩等一系列神话史诗任务都是印度教经典中的神或英雄形象。诗人或以他们代表自己叛逆的印度旧的传统思想文化,或以他们来表达自己的力量和伟大。而《天狗》则更多地是将中国传说结合西方的科学文化和思想来表现自己的感情,如其中对生物规律的化用,宇宙毁灭和诞生的规律。我所看到的这两首诗主要差异性就表现在这两方面上,其他应该也还有一些差异之处,在此不作过多论述。

二者的差异主要是由中国和印度民族的文化差异和两位诗人的人生经历以及所面对的主要问题的不同造成的,印度文化的重要部分是宗教文化,伊斯拉姆路作为印度的诗人,所受到的宗教影响毫无疑问是很大的,宗教因素融入到了他的血液之中,所以,虽为“叛逆诗人”的他在其诗歌中也会表现出明显的宗教情结和倾向。他们人生经历和面对的问题不同也是差异产生的主要原因,伊斯拉姆路在经过了战争和斗争的洗礼之后,他所面对的问题是残酷战争带来的民族创伤和英国帝国主义统治者的压迫,这就必然会反映到他的诗歌中,《叛逆者》叛逆的直接对象就是英国殖民当局和与其相关的战争、冲突。而郭沫若不同,他主要面对的是国家民族落后、衰弱的现状,此时,他还没有直接经历过战争或者革命,他所要批判的对象也就相对比较模糊,表达对旧传统旧世界的不满是他主要的感情。

五、结语

《叛逆者》和《天狗》这两首诗,由于创作时代和诗人创作时所处的状态等原因的影响,在诗歌风格,表达方式和精神内涵等多方面都呈现出相通、相似的特点。同时,又由于文化背景,诗人人生经历或者面对的具体问题不同而呈现出差异性。从对这两首诗的对比分析中,我们可以大致了解到诗人创作的背景和自身思想情感状况,也能作品的比较中看到了时代的特色和不同文化之间的相通和差异。除此之外,我们可以从中知道,客观的社会状况和主观的精神状况会反映到作品之中,而文学表达和文学感受所具有共通性和独特性,这是作品之间呈现出相似和差异性的两个主要原因。

(责任编辑:廖久明)

[1]刘勇,邹红.感激现代文学史[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

[2]伊斯拉姆,黄宝生(石英译).伊斯拉姆诗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

[3]于殿周.从《叛逆者》一诗看卡吉·纳兹鲁尔·伊斯拉姆的叛逆性格[J].南亚研究,1983,(3).

[4]伊斯拉姆.伊斯拉姆诗选[M].黄宝生、石英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

[5]郭沫若.女神[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

[6]税海模.独步诗坛的千古绝唱——《天狗》欣赏[J].郭沫若学刊.2001(1).

[7]郭沫若.郭沫若论创作[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3.

中国分类号:I207.22文献标识符:A1003-7225(2016)04-0044-04

2016-05-17

曹誉峰(1992-),男,重庆人,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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