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和的左翼:抗战时期史家张荫麟的论政与参政

2016-11-25 19:22李欣荣
暨南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16年4期

李欣荣

(中山大学 历史学系,广东 广州 510632)



温和的左翼:抗战时期史家张荫麟的论政与参政

李欣荣

(中山大学 历史学系,广东 广州 510632)

[摘 要]粤籍史家张荫麟年少已在学界成名,同时对于政治长期有着超乎寻常的关心。“七七”事变前,持费宾社会主义之学说,同情中共,抨击政府对日的软弱外交,论政属于温和的左翼;事变后复又参与重庆政府之事务,试图为抗战出力,却无法一展所长,为时半年便黯然淡出,协同张其昀创办《思想与时代》以进行“文化保守”之工作。提出在抗战的大背景下,中共以外的左翼人士亦能为政府所用,却又无法大用。民国知识分子虽然逐渐边缘化,但仍普遍认为继承“道统”或代表“清议”,预示着全国人心的走向。通过张荫麟的进退经历,正可认识左翼知识分子在抗战时的思想趋向,亦可帮助理解抗战结束后为何人心思变。

[关键词]张荫麟;左翼知识分子;费宾社会主义;《思想与时代》

1940年3月陈寅恪出席蒋介石为中研院评议员举行之晚宴,接触之下,深觉蒋氏其人不足有为,故有“看花愁近最高楼”之诗句。①吴学昭:《吴宓与陈寅恪》,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102页。这绝非个人片面之观察。即便与政府关系密切的傅斯年,也对蒋之施政有诸多不满,只是觉得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而唯有拥护,但同时也毫不客气地抨击其下属行政院长孔祥熙。②参见王汎森:《傅斯年:中国近代历史与政治中的个体生命》,北京:三联书店2012年版,第177—195页。国民政府固然获得了抗战的最终胜利,然而其低效的抗战表现却令知识分子深感不满,政治立场开始左倾化。与政府合作者固然有之,但也是出于“君为李煜亦期之以刘秀”③陈寅恪:《王观堂先生挽词(并序)》,载《陈寅恪集·诗集》,北京:三联书店2001年版,第12页。的态度而为之。胡适在接受驻美大使的任命时表示:“时代已改变,已无反对政府之余地。”④耿云志:《胡适年谱》,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268页。其无可奈何之态显然易见。

粤籍史家张荫麟(1905—1942)在抗日时期与国民政府的离合亦是显著一例,且内情较为曲折。其人年少即已在学界成名,在通史、科技史、宋史和近代史等方面贡献尤多。同时正如钱穆所评价,其人“学既博洽,而复关怀时事,不甘仅仅为记注考订而止”⑤钱穆:《中国今日所需要之新史学与新史学家》,载《思想与时代》1943年第18期,第12页。。“七七”事变前多发表时评,同情中共,抨击政府对日的软弱外交,论政属于温和的左翼;事变后复又参与政府事务,试图为抗战出力,却无法一展所长,为时仅半年便黯然淡出,做些帮闲的思想启蒙工作。提示出在抗战的大背景下,中共以外的左翼人士亦能为政府所用,却又无法为用。民国知识分子虽然逐渐边缘化,但仍普遍认为继承“道统”或“清议”,预示着全国人心的走向。通过张荫麟的进退经历,正可认识左翼知识分子在抗战时的思想趋向,亦有助于理解抗战结束后为何人心思变。⑥关于张荫麟的研究,集中于其学术的一面(特别是《中国史纲》及其史学理论),可参李埏、徐规、许冠三、王家范、黎华赵等人之文。均收入陈润成、李欣荣编:《天才的史学家:追忆张荫麟》,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另可参李欣荣、曹家齐:《张荫麟评传》,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而关于其政治方面的专论,至今仍付诸阙如。

一、国难日亟与论政的左倾化

在1929年初,张荫麟作为清华毕业生初抵美国留学时,曾经写英文长信向贺麟陈述自己政治思想的新发展。他承认在清华读书初期(1922年入学)持单纯的民族主义,反对教会化、洋化,以及不满离开传统文化去谈政治革命,皆其外在之表现。①贺麟:《我所认识的荫麟》,载《思想与时代》1943年第20期,第9页。1926年暑假,张氏回粤省亲月余,就所见所闻撰写《回粤见闻记》。文中“表无限之同情于‘国民革命政府’”,“就大体而论,此政府实循光明之途径,向光明之方向进行。虽其进行甚迟滞,且亦尝迷误于歧途,而其决非奔入黑暗之窟,则可断言也”。②张荫麟:《回粤见闻记》,载《清华周刊》1926年第384期,第26页。全文未刊完。据文首目次显示,尚有“中央军事政治学校”、“我之赤化观”和“党化教育与党化的人才”等内容,或因内容过于敏感,未能面世。此前张氏曾发表《论“入井”运动》一文(载《清华周刊》1926年第24卷5号),猛烈抨击盲从的“主义”崇拜,看来这次回粤之行在某程度上改变了他的政治态度。即使对于个人学术上最景仰的梁任公,由于其政治上激烈反对国民党,张氏也毫不客气地加以否定:“挟其历史上宝贵之地位,旅进旅退于军阀、官僚、奸雄、宵小之间,卒无补于国,而学亦荒,岂不惜哉?”③素痴(张荫麟):《近代中国学术史上之梁任公先生》,载《学衡》1929年第67期,第7页。

然在国民党北伐成功以后,“他乃由民族主义的思想,进而赞成一种近似英国费边式的社会主义(Fabian Socialism)”,“意在站在文士学者的超然立场,尽量鼓吹改善贫苦阶级的经济生活”,并勉励贺麟多读费边(张氏译作费宾)社会主义的书,且勿太偏重理论,且须兼顾实行。④贺麟:《我所认识的荫麟》,载《思想与时代》1943年第20期,第9页。

张氏尝作《英国费宾社及其与吾人之教训》一文加以鼓吹,大致可见其政治主张。该文原系打算应友人梁朝威之约,投稿于国民党的《建国月刊》。后因胡汉民被囚事件,“知南朝无望,遂辍笔”。在这篇未完之文中,荫麟解释何谓“费宾”精神:

其(一)当众人汹汹地闹着要全盘破坏或盲目地坚持要保留现状的时候,他们却冷静地用严密的科学方法考察社会的实情,并研究当前所需要而有切实方法可以达到的改革;他们认清楚了要做的是什么,然后依着预定的计划按位做去。

其(二)他们不相信历史是可以一笔抹杀,不相信社会可以一朝翻新,不相信黑暗是可借急遽的暴动而扫除。尤其根本的他们不相信人民可未使知而先使由,他们全副精神所聚集的是最迂缓、最不易见效的工作;转移知识阶级的信仰,教导群众,组织舆论,使在政治上直接表现。

其(三)是他们一种“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的精神。他们一心去散播善种,并不计较什么时候才能收获,更不打算自己做收获的人。⑤张荫麟:《为东省事件复容希白书》,载《火把》1932年第29期,第4页。

换言之,“费宾”主张以学术为基础,从下而上,以不流血和循序渐进的方式,进行最基础的社会改革工作。原本作为激进革命政党的国民党,张氏对其原本抱有希望。但蒋上台后,则以为失去革命之精神而大感不满。

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随着日军侵华脚步的逼近,包括张荫麟在内的许多读书人的政治趋向开始剧变。容庚与张氏同为粤籍,平时极为稔熟,相知甚深,然在事变前两人却从未谈及时事,因为后者以为容庚“一心古学,无意当世之务”。然此次事变予容庚以相当深刻的刺激,使其不得不关注国事,并问计于荫麟。张氏因此作文《为东省事件复容希白教授书》,以为答复,后发表于容庚主编的抗日报章《火把》。

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张文政治见解之激烈化和左倾化。由此前所极力主张的“费宾”式改革,转而认为“布尔雪维克”和“费宾”式两种方法于“今日中国两种方法皆有试验之价值与必要,何者试验成功便是适用,何者试验失败便不适用”。依张氏之意,“在今日之左倾思想,则布尔什维克也”,①张荫麟:《悼丁玲》,载《大公报·文学副刊》1933年第296期,第11版。提示出他也自居于左翼阵营,至少属于中间偏左的政治立场。

作为经验主义的史学家,张荫麟并不赞同支撑共产主义的学理解释——唯物史观。他认为:“几乎没有例外的,自来伟大的社会改革理论家总喜欢提出一种历史解释来把他的政治方案‘合理化’(rationalized),而亦同样没有例外的,他们的政治方案虽然适合于一时一地的需要,而他们的历史解释却是错误的。‘国家的契约起源说’之于民治主义,黑格尔的历史哲学之于国家主义,唯物史观之于共产主义,都是很好的例子。”②张荫麟:《梁漱溟先生的乡治论》,载《大公报·社会问题》1933年第5期,第11版。但他觉得“布尔雪维克”可以一试,愿意接受激烈的政治和社会革命,原因在于“对于今日有枪阶级头目之绝望”。③张荫麟:《为东省事件复容希白书》,载《火把》1932年第29期,第4页。

在其后给容庚的去信中,他主张开明的专制统治,反对胡适的试验民主政治之说;然而国民党的政治领袖,如汪精卫、蒋介石、冯玉祥等人,都不能令人满意,而且各级政府“政治毒菌之蔓延”,无可寄望。因此,在上可容许“布尔雪维克”之革命;在下改良教育,“大学校宜特别注重致用之学,而治此等学者须谋尽其用”,作“费宾”式的改良运动。只有双管齐下,才能应付国难日棘的时势。④张荫麟:《为东省事件再与容希白教授书》,载《鞭策周刊》1932年第1卷第11期,第2—6页;1932年第12期,第4—5页。

容庚并不赞成张氏的主张。在他看来,在国势岌岌可危之时,已无余力进行内部改革或阶级斗争,唯有全力鼓吹抵抗一途。容庚对于最高当局亦未像张氏般悲观,冯玉祥可令其“心折”,蒋介石“亦为不可多得之人材”,“愿以华盛顿、克马尔期蒋介石、冯玉祥”,“故余对于政府,失望虽是失望,乐观仍是乐观”。⑤容庚:《答张荫麟书》,载《火把》1932年第30期,第2页。简言之,“攘外”还是“安内”为先,可谓容、张二人政见的最大不同之处。

不过,张荫麟对于革命又有不少的犹豫,觉得目前并不具备革命的条件,因而宣称要“反革命”。⑥素痴(张荫麟):《论思想自由与革命(对话体)——戴东原乩语选录(四)》,载《国闻周报》1933年第10卷第39期,第2页。他的主张,不是不要革命,而是革命的时机未到。“只有创造新的生命才能革掉旧的生命。不然,革命只等于寻死。创造新的生命,以一个新的社会秩序易一个旧的,那岂是病夫易室、贵人易妻那样容易的事,而急促得来的?”但同时对于革命者又有极多的同情,劝告国民党当政者勿施以屠杀:“你们必得反省,为什么有些于信仰者个人自身绝对无利而能有大害的学说和主张,而他们非信仰不可?为什么有些于活动者个人自身绝对无利而能有大害的活动,而他们非做不可?这类人是否杀得尽,禁得绝的?把这一类人杀尽了,禁绝了,国家又将成个什么样子?”⑦素痴(张荫麟):《玩〈易〉》,载《大公报·世界思潮》第59期,1933年11月16日,第11版。

令人惊异的是,张荫麟公开提倡崇拜列宁:“他是一个能学、能思、能教、能行的大人,他是庄生所谓内圣外王的唯一实例,他是新时代的领袖的好榜样,我希望中国的青年们能多读他的全集。”只要列宁一类人出来领导中国革命,“为着合理的新社会秩序的拥护,为着民众的真实利益的实现,要把一套能和科学相容的思想来作共信共守的权威”,张氏亦愿意接受“统一思想”。⑧素痴(张荫麟):《论思想自由与革命(对话体)——戴东原乩语选录(四)》,载《国闻周报》1933年第10卷第39期,第6—7页。

与此同时,张荫麟对国内左翼文人亦颇多赞赏之处。例如其著文称赞鲁迅“算得当今国内最富于人性的文人”,“已为一切感觉敏锐而未为豢养所糟蹋的青年们所向往”,代表着“正义的命运”。同时亦寄寓了其对国民政府残杀革命青年的诸多不满,“想起一些与柔石辈遭遇相似的同学少年,禁不得在‘人间何世’的疑问下搁笔了”。⑨张荫麟:《读〈南腔北调集〉》,载《大公报·图书副刊》1934年第44期,第11版。这篇文章曾引起胡乔木的注意,见《胡乔木谈中共党史》,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243、302页。对于国民政府在清华校园公然逮捕学生十人,表示公然的谴责:“这种政策的持续只能使政府失却全国有血性、有头脑的青年的同情。古今中外,没有一个政府,失却全国有血性、有头脑的青年的同情,而寿命能长久的。殷鉴不远,就在清季。”①张荫麟:《论非法捕捉学生》,载《独立评论》1935年第143期,第5页。

当时传闻左翼女作家丁玲被杀,张氏从美国寄文悼念,将丁玲比于法国的乔治桑(George Sand),猛烈抨击国民政府对于异见者未审便杀的行为。其言颇为沉痛:“清党时代之痛史,割乳剖阴之惨剧,丁玲宁独无闻?苟其不致身受同类之待遇,则当闭目饮弹之前,亦应北面泥首,以谢党老爷、党大帅之深思厚泽矣!”②张荫麟:《悼丁玲》,载《大公报·文学副刊》1933年第296期,第11版。另外,张荫麟对当时已然倾向共产革命的张岱年还主动寄笺结交,“对于你的学术观点和社会理想深表同情,愿附朋友之末”。两人在“1933年至1937年之间,多次晤对,议论无不契合”。③张岱年:《我与张荫麟》,载陈润成、李欣荣编:《天才的史学家:追忆张荫麟》,第125页。

在对日政策方面,张荫麟担心国内激烈的两党斗争有利于日本的侵略,恐怕明季李自成和明朝相争,而满洲入关的情形再现,因而对国民党提出“以抚济剿”的建议:

我们对于新光明的散播者能否不加惨酷的逼害?我们能否澈底地以生产的劳苦民众的福利为施政的目标?我们能否把国家岁用和勋贵享用的大部分负担从生产的劳苦民众肩上移去?我们能否减少“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对照?④燕雏(张荫麟):《晚明与现代》,载《大公报·史地周刊》1934年第5期,第11版。

国难之际,张荫麟亦不愿袖手旁观。他向好友张其昀表示:“当此国家栋折榱崩之日,正学者鞠躬尽瘁之时。”⑤张其昀:《敬悼张荫麟先生》,载《思想与时代》1943年第18期,第25页。1932年初的淞沪抗战之后,国民政府成立国防设计委员会。经傅斯年的引荐,张荫麟参与该会的第八组(文化组),负责编纂中小学历史教科书,并向清华请假两年,专力于此。⑥参见李欣荣:《主流与旁支:张荫麟与民国学界》,载桑兵、关晓红主编:《先因后创与不破不立:近代中国学术流派研究》,北京:三联书店2007年版。

影响最大的是1936年10月张氏本人起草的《教授界对时局意见书》,主张中日交涉应在不辱主权的原则下公开进行,并坚决抵制日本侵蚀华北的各种侵略举动;⑦《教授界对时局意见书》,载清华大学校史编研组编:《战斗在一二九运动的前列》,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1985年版。后经顾颉刚等人修改,得一百零四人署名,其中多为北平高校中之文科教授(以燕京大学为主),再通过燕京大学师生将宣言寄往全国各地,反响巨大。⑧顾潮:《历劫终教志不灰——我的父亲顾颉刚》,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182页。

张氏于事后颇受政治压力,曾向支持国民政府(尤与朱家骅亲近)的傅斯年致信,表明自己的政治态度:

近闻仆之思想倾向,颇不理于南中士夫之口。仆于现状,素抱逾常之不满则诚有之,然亦止于闲居放言。若云鼓动学生,则告者过也。仆对先生之感念,有非政见之异同所可掩者!⑨张荫麟致傅斯年,1937年1月7日,台湾史语所“傅斯年档案”NO.49-6。

傅氏随即复信,就所见所闻表示谅解之意:

弟并未闻南京人士有议论先生者,(议论颉刚兄则有之)所闻转在北平,亦皆友人同情关切之意,无恶意者也。政见异同,本与个人交谊,及学问的工作毫无关系。……弟以为吾辈读书人,如发议论,应发其自己心中之议论。故先生纵有议论,弟不能苟同,弟知其无他也。⑩傅斯年致张荫麟,1937年1月20日,载王汎森等主编:《傅斯年遗札》(第2卷),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2011年版,第774—775页。

但是,傅斯年与张荫麟的政见分歧明显。前者主张“中国必须联俄(为抗日计),而绝不能容共”,担心中共为苏俄之傀儡和代言人,并不类于张氏“以抚济剿”、同情中共的主张。此外,傅氏更指出北平学界背后实有政治势力之操纵(例如“文化界救国会”),“若干人士全有背后之组织,受人之指挥,明曰抗日,实则全则对内,明曰爱国,实则泄愤,此则不可为训耳”。故向荫麟提出善意的提醒:“对彼等有组织,有背景,有作用者,似不可不预为警戒。”①傅斯年致张荫麟,1937年1月20日,载王汎森等主编:《傅斯年遗札》(第2卷),第774—776页。张氏后来确实未向左翼阵营作进一步靠拢,反而在机缘巧合之下,走上与国民政府合作的道路。

二、失望的重庆参政之旅

卢沟桥事变后,张荫麟南下浙江,在天目山小住,为浙江大学作短期讲学。随即沿浙赣、赣湘、粤汉铁路南下广东,在家乡东莞短期居住。次年夏初,与陈寅恪自香港乘海轮自越南入滇,继续任西南联大历史和哲学系教授。一路上的颠沛流离,使其对抗战所遇见的问题多了切身的观察,成为日后为政府建言的依据。

事变以前,张荫麟对于国民党和国民政府多有批评,已为有关方面所侧目。特别是1934年初,其发表《戴东原乩语选录(六)》,假借戴震之口,说出批评政府,特别是讥讽汪精卫的话。②素痴(张荫麟):《戴东原乩语选录(六)》,载《大公报·世界思潮》1934年第67期,第11版。当时张厉生掌管北平的党务工作,注意到此文,并用党部名义,致函《大公报》予作者以警告。同时,他也颇为欣赏这位署名“素痴”的作者之才气,一直留意,并最终打听出“素痴”即张荫麟。于是向政治部长(军事委员会五部之一)陈诚推荐其人。陈诚于是发电报,愿“敬聆教言”,请张荫麟迅速飞渝。到重庆后,荫麟与陈诚详谈了三个多小时,并注意到“至紧要处,陈先生还亲自笔记下来”;又见到蒋介石,“询以曾否研究逻辑,似有请他在中央训练团讲授逻辑的意思”。③贺麟:《我所认识的荫麟》,载《思想与时代》1943年第20期,第12页。

张荫麟参与重庆国民政府事务,希望能为抗战时的政治有所贡献,毕竟他对时事长期有着超乎寻常的关心。到重庆后,他曾拟订宣传工作纲要;④张其昀:《张荫麟先生追悼会致辞》,载《思想与时代》1943年第18期,第27页。并向陈诚上过意见书,指出鼓动民众、进行抗日宣传应注意之点。是即在重庆《扫荡报》发表的《组织、宣传与训练》一文。文章提出,鉴于后方大部分民众教育程度低下、政治意识薄弱的现实,“组织民众去援助抗战的运动,必须和改善民众生活的运动结合为一”。要做到这点,就要各地的国民党党部和三民主义青年团主动反对土豪劣绅的欺压,使民众减轻对地主或债主的负担,免除恶吏的敲诈。⑤张荫麟:《组织、宣传与训练》,《新力》1940年第5卷第25期,第10—11页;转载自同年8月9日的重庆《扫荡报》。这与中共当时实行的土地政策有着呼应之处。

除了宣传方面外,张荫麟对战时士兵的生活和抚恤问题也比较关注。1938年张氏便著文主张改善士兵之生活,以之为“抗战中心的问题”。这缘于其南下逃亡,“沿路有机会观察从前线下来的士兵的情形。他们多数没有充分的寒衣,在车厢里瑟缩着”⑥张荫麟:《抗战中心的问题》,《益世周刊》1938年第2卷第1期,第7页。。其后又在《大公报》上发表两文《关于战时抚恤制度的一个建议》和《关于改善士兵生活之建议》,进一步提出改善之法。论其缘起,在给《大公报》主编王芸生的信中说得清楚:

贵报迭次郑重提出改良士兵生活之问题,深获我心。弟向认此为当务最急之一,关系抗战根本,近九中全会召集在即,若贵报于此更作一系统之论列,以弟所知,党中敏识之士将有响应而采作提案者。诚因贵报之倡导,使此事得以实现,其造福国家民族以至数百万之战士,宁有涯量。⑦王芸生:《悼张荫麟先生》,载陈润成、李欣荣编:《天才的史学家:追忆张荫麟》,第24—25页。

具体而言,《关于战时抚恤制度的一个建议》提出将“证券”颁给为抗战死伤之士兵及其亲属,或服公役之人,以“保障战后可以凭券分期或一次向政府兑支若干物资或现款”。同时应当及早制定法令,保障战后退伍士兵的生计以及得到优待。①张荫麟:《关于战时抚恤制度的一个建议》,载《大公报》(重庆版),1941年10月15日,第3版。《关于改善士兵生活之建议》认为应当注重战时士兵之饮食,并与军官考绩相关联,同时杜绝军中贪蠹之弊。特别是提出“战士幸福公债”的建议:行之于“战士幸福捐款”募集之后(“二者在时间上须有相当之距离”),主要以城市摊派为主。②张荫麟:《关于改善士兵生活之建议》,载《大公报》(重庆版),1941年10月29日,第3版。

另外,他曾发表专文,探讨中下级政治干部人员的培养问题。他认为战时的中国官场存在“衙门习气”,即尊己抑下与奉上凌下的风气,亦是健全政治之障碍。③张荫麟:《论中下级政治干部人员的培养》,重庆《扫荡报》,约发表于1938年。引自谢幼伟:《张荫麟先生之哲学》,载《思想与时代》1943年第18期,第19页。不难发现,张荫麟之政论,关注中下阶层,不倡高论,注重实行。这应与其“费宾”思想有着密切的关系。

对于最高当局的需求,他也尝试加以配合。贺麟说:“他(张氏)在政治部住了几个月,读了几种蒋委员长的演讲集,如《庐山训练集》、《峨嵋训练集》之类。当时尚是密本,并未公开发行。他似写了一两种宣传册子,大都非经心之作。”④贺麟:《我所认识的荫麟》,载《思想与时代》1943年第20期,第12页。另曾为蒋介石的宣传抗战之演讲作长篇注释,是即《蒋委员长论抗战必胜训词释义》。⑤此书由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在1939年3月编印。原书未署名。今据徐规的《张荫麟先生著作系年目录》(《思想与时代》1943年第18期,第37页)订为张氏作品。张其昀也说该书为张氏著作,见其《张荫麟先生追悼会致辞》,载《思想与时代》1943年第18期,第27页。在书中,张荫麟介绍说:“既有必胜、必不拔、必不散之道,则当使人人澈知而确信之,庶以坚其战心、守志与聚力。”而蒋氏既为“全国最高统帅,亦全国兵学之泰斗”,“言战事之形势,宜以其言为最重,故今取其言而阐释之”。所作注释甚为显浅,旨在向民众、士兵进行宣传,然亦注意引用历史上之教训,如宋、明的亡国,乃由于缺乏民族主义和牺牲精神,今则须依赖蒋委员长“革命的战术和战略”。⑥张荫麟:《蒋委员长论抗战必胜训词释义》,载陈润成、李欣荣编:《张荫麟全集》(下册),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1673、1686—1688页。

对蒋之歌功颂德,固难避免,但相信与张氏之初衷有违。张荫麟要求政治家须有哲学的修养,包括“理智上澈底诚明的精神”、“‘求全’(全体的全)的精神”和“价值意识的锻炼”,乃至“必待政治家成为哲学家,一国的文化的发展才得到合当的指导,而免于不合当的限制”。⑦张荫麟:《哲学与政治》,载《思想与时代》1941年第2期,第13—16页。此时他也由主张开明专制转为提倡民主政制,并区别民主政制之本质与行民主政制国家之政治实际,而民主政制必要而充分的要素之一为元首公选。⑧张荫麟:《民主政制与中国》,此文未完成,亦未发表。引自谢幼伟:《张荫麟先生之哲学》,载《思想与时代》1943年第18期,第18页。对比这些理想化的要求,蒋介石显然不符合。

有意思的是,在注释蒋氏演说时,张荫麟还不忘表彰八路军的抗战贡献。“(冀南区)这个区域内的多数抗日部队,听说也属于第八路军。政治组织也受该军干部的指导。”“第八路军于去年七八月间攻入冀东,转战十余县,时常将天津、山海关间的铁路割断。”⑨张荫麟:《蒋委员长论抗战必胜训词释义》,载陈润成、李欣荣编:《张荫麟全集》(下册),第1697页。

另外,张氏在重庆期间似乎辑过一册《爱国诗歌选》,利用传统思想资源为抗战服务。然其在重庆仅约半年时间,便感到“留在重庆无适宜的工作,亦乏贡献所长的机会”⑩贺麟:《我所认识的荫麟》,载《思想与时代》1943年第20期,第13页。。其弟子李埏则说“去到以后不过备顾问、资清谈而已。他觉得事无可为,乃不辞而别”⑪李埏:《张荫麟先生传略》,载陈润成、李欣荣编:《天才的史学家:追忆张荫麟》,第171页。。在1939年7月返回西南联大任教。离开以后,“平素不提”参与政府之事,⑫张其昀:《张荫麟先生追悼会致辞》,载《思想与时代》1943年第18期,第27页。亦提示出其对国民政府的抗战政策和实际举措不满意。

两年后,张荫麟更著文《论修明政治的途径》投往《大公报》,王芸生“觉其语旨切直,踌躇再四,一直搁置了十个多月,未予发表”,最后因荫麟去世才得以发表。①王芸生:《悼张荫麟先生》,载陈润成、李欣荣编:《天才的史学家:追忆张荫麟》,第25页。在文章中,荫麟提出,要做到“任贤使能,赏功罚罪”以修明政治,就必须摒弃中国传统的“家庭主义”:

有人问:古人也说,“内举不避亲”,难道这句话没有一点真理?答道:有,看在什么时代,处什么地位,在纪纲确立、法度整饬的时代,在下位的人,内举不避亲是应当的。但在一个“匿抱提谌”(Nepotism)已经风靡一世的时代,主持气运的人,为树范矫枉计,在用人上岂独应当“避亲”,简直应当“断六亲”,否则“风兴草偃,上行下效”,更加上经典的护符,大家理直气壮地以国事为家事,以家事为国事,政治便不可问了。

又认为“上下层之间生活的甘苦差别太大”,导致“政治的瘫痪”:

老爷天天对书办和差役训话,讲道德,说主义,要他们尽忠,要他们牺牲。然而老爷训话完了,坐汽车回到广厦华堂里,享香港用飞机运来的珍馐,赏洛阳用飞机运来的牡丹。书办和差役(作弊的除外),听训完了,回到寒冷的家里,对着衣不暖、食不饱的妻孥。这种情形老爷也许不觉,书办和差役是知得清清楚楚的。在这种情形之下,老爷的训话,对如书办和差役岂能不如“东风之逆马耳”?②张荫麟:《论修明政治的途径》,载《大公报》(重庆版),1942年10月27日,第3版。

这些话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明眼人都可看出这是对蒋介石任用私人,亲属贪污舞弊情况的控诉。难怪王芸生在接稿时也因惧怕麻烦而拒登此文。好友谢幼伟亦不由慨叹:“此言固平平无奇,然吾人不能不承认其为当前政治之药石。”③谢幼伟:《张荫麟先生之哲学》,载《思想与时代》1943年第18期,第19页。此时张荫麟或许已意识到要解决中下层的政治问题,枢纽还是在于上层的改造。

三、政府诤友之地位

1940年7月,张荫麟离开昆明西南联大,赴遵义浙江大学任教。此前中央大学和浙江大学争相来聘,因为与主政浙大文科的张其昀相熟,荫麟选择进入浙大。张其昀当时俨然为政坛新星,被选为第二、三、四届国民参政员,又受蒋介石器重,被委任为三青团第一、二届中央干事及常务干事。由于张其昀有着较为深厚的政治背景,浙大不断获得政府补助,呈现出蒸蒸日上的景象。④张其昀在浙大的简要情况,参见王永太:《凤鸣华冈——张其昀传》,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2—34页。也正因为这层关系,张荫麟与国民政府仍保持诤友的关系。

1941年4月,张其昀临行重庆前夕,走访荫麟寓所。经过一夕详谈,两人达成共识:“拟纠合同志,组织学社,创办刊物,在建国时期从事于思想上的建设;同时想以学社为中心,负荷国史编纂之业,刊行‘国史长编丛书’。”⑤张其昀:《敬悼张荫麟先生》,载《思想与时代》1943年第18期,第24页。前者为《思想与时代》月刊和学社之创办,后者则有名著《中国史纲》之出版。

经过张其昀的活动,《思想与时代》月刊和学社稍后得到蒋介石的鼓励和资助,“其目的在于根据三民主义以讨论有关之学术与思想”,经费问题得以解决。思想与时代社遂于1941年6月正式成立,8月《思想与时代》创刊。⑥据竺可桢言:“布雷与晓峰昨在委员长宅晚膳,委员长允〈拨〉五万元为办杂志之用”,“月刊定于七月起发行,每月由总裁拨七千五百元作事业费,其中2 500为出版费,1 500为稿费,编辑研究2 000元,与史地部合作研究1 500元”。见《竺可桢日记》(第1卷),上海: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第496、515页。另详参何方昱:《“科学时代的人文主义”:〈思想与时代〉月刊(1941—1948)研究》,上海书店出版社2008年版,第44—58页;林志宏:《战时中国学界的“文化保守”思潮(1941—1948)——以〈思想与时代〉为中心》,台湾中央大学历史研究所硕士论文,1997年,第85—99页。

张其昀拟请荫麟撰发刊辞,后者谦让,遂定以简单的征稿条例说明刊物的旨趣:“本刊内容包涵哲学、科学、政治、文学、教育、史地诸项,而特重时代思潮与民族复兴之关系。”胡适在通读前二十期的杂志后指出,“建国时期主义与国策之理论研究”和“我国固有文化与民族理想根本精神之探讨”,“这两条就是他们的宗旨了。此中很少好文字。如第一期竺可桢兄的《科学之方法与精神》,真是绝无仅有的了”。这主要是因为社中的主要人物存在问题。“张其昀与钱穆二君均为从未出国门的苦学者,冯友兰虽曾出国门,而实无所见。他们的见解多带反动意味,保守的趋势甚明,而拥护集权的态度亦极明显。”①曹伯言整理:《胡适日记全编》(第7册),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539—540页。就内容性质而言,胡适之论不无所见。钱穆自己也承认:“余自《国史大纲》以前所为,乃属历史性论文。仅为古人申冤,作不平鸣,如是而已。此后造论著书,多属文化性,提倡复兴中国文化,或作中西文化比较,其开始转机,则当自为《思想与时代》撰文始。”②钱穆:《纪念张晓峰吾友》,《钱宾四先生全集》(第51册),台北:联经出版公司1997年版,第411页。但在评价方面,胡适未必公允,因其有全盘西化的偏见,但亦可反证出《思想与时代》的“文化保守”之倾向。

《思想与时代》名义上由张其昀主编,但实际负文衡之责者,却是张荫麟。据谢文通说,该刊的“日常事务像组稿、编辑几乎是(张荫麟)一手包下”,并约请众多知名学者撰稿。③谢文通:《记历史学家张荫麟》,载陈润成、李欣荣编:《天才的史学家:追忆张荫麟》,第90页。张其昀也承认:“他(张荫麟)实际负起掌持文衡的责任,于甄选稿件不辞劳怨,以期树立本刊严格之标准。”④张其昀:《敬悼张荫麟先生》,载《思想与时代》1943年第18期,第26页。张荫麟在政治上既为温和的左翼,又何以在文化上持保守的倾向呢?大概受到乃师梁启超欧游以后“文化史”路径的影响,张荫麟以为梁氏“力以昌明中国文化为己任”。⑤素痴(张荫麟):《近代中国学术史上之梁任公先生》,载《学衡》1929年第67期,第8页。1942年国民政府突然表彰梁启超,“乃因张晓峰之文提及任公对青年之影响未被政府所重视,接着张荫麟又在《思想与时代》上著一文,均为委员长所见而有褒扬之议”。⑥《竺可桢日记》(第1卷),第494页。张文认为梁任公不过忠于自己之政治信仰,故不与国民党合流,而且“有大造于文教而无毫末之负于国家”。⑦张荫麟:《跋〈梁任公别录〉》,载《思想与时代》1941年第4期,第32—33页。为梁任公平反一事,算是其在政治上帮闲之成绩。

吊诡的是,张荫麟为国民政府做事,并不妨碍其对中共的期待之情,“九一八”事变以后产生的左倾政治思想仍得以延续。1940年2月,张氏以其史家的卓识,已经预言抗战为“中国有史以来最大的转变关头”,是“一个赫然在望的新时代”。⑧张荫麟:《中国史纲·自序一》,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此言或太隐晦,不妨参证其私下之谈话。同年7月离别昆明前夕,席间友人谈及时局,均以抗战前途为虑。唯独张氏乐观而兴奋地说:“抗战是长期的、艰苦的,但最后是必胜的。只是到胜利之后,国旗上的‘青天白日’已不存在,只剩下‘满地红’了。”⑨李埏:《张荫麟先生传略》,载陈润成、李欣荣编:《天才的史学家:追忆张荫麟》,第192页。可惜张荫麟在1942年10月便因病在遵义去世,未能亲眼看到日后中国政治的翻天巨变。

[责任编辑 王 桃 责任校对 李晶晶]

编者按语:根据中共十八大三中、四中全会的部署和顶层设计,更为全面深入的司法体制改革已经自上而下地铺设开来,这是对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开始的中国司法改革的接续与深化。改革,顾名思义是既“改”又“革”:改就是要改变现行司法体制机制中不适应经济社会发展的方面。革则是要去除积弊,革除职权配置的不当、利益分配的不公、职能成效的低下及不利于司法正义实现的弊端。

2014年6月,习近平总书记主持召开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领导小组第三次会议,审议通过了《关于司法体制改革试点若干问题的框架意见》,习近平强调,完善司法人员分类管理、完善司法责任制、健全司法人员职业保障、推动省以下地方法院检察院人财物统一管理,都是司法体制改革的基础性、制度性措施。《改革框架意见》提出了七个方面的政策导向:一是对法官、检察官实行有别于普通公务员的管理制度。二是建立法官、检察官员额制,把高素质人才充实到办案一线。三是完善法官、检察官选任条件和程序。四是完善办案责任制。五是健全法官、检察官职业保障制度。六是推动省以下地方法院、检察院人财物统一管理。七是完善人民警察分类管理制度。

有鉴于此,我刊特推出本期笔谈,对相关热点问题进行研讨,关注总结司法试点经验,倾听学界不同声音,为此次司法体制改革的顺利进行献计献策。栏目主持人暨南大学法学院教授梁玉霞在其论文《司法责任认定标准的二元论》中,提出了以什么标准认定司法责任的问题。她认为司法责任的认定标准,长期以来一直存在结果论和过程论两种学说的分歧与对立。结果论者认为,应以案件实体结果的对错作为衡量司法是非的标尺;过程论者则认为检验司法对错的标准只能是司法程序的正当与否而不是案件处理结果的对与错。她主张将结果与过程两者分离才能防止偏颇,准确认定司法责任。中国政法大学民商经济法教授,博士生导师薛克鹏的论文《司法机关不是司法改革的主导者,而是被改革和被规范者》,指出本次司法改革的主导者不是司法机关。理由是这不再是人民法院主导的局部性改革,而是在中共中央主导下进行的,以依法治国为战略性目标的全面改革。本次改革是以司法公正为目标,以保障和规范司法权为手段,既需要通过外改,确保司法机关依法独立行使权力,也需要通过内改优化权力配置,保障司法公正。西南政法大学法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潘金贵的论文《陪审实质化改革的核心与路径》,认为此次陪审制度改革的核心是保障陪审员在事实认定中发挥实质作用。陪审员只参与审理案件事实认定,不再参与审理法律适用。因此主张建立保障陪审员庭前阅卷和参与庭前会议的机制,建立事实认定过程中的问题列表机制,建立法官诉讼过程中的指示机制,建立陪审员在庭审过程中的发问等庭审活动参与机制,建立保障陪审员在评议过程中充分发表意见的评议机制,建立保障陪审员在事实认定中发挥实质作用的配套机制等。最高人民法院司法改革办公室邓宇博士的《上海员额制改革试点的启示》一文,通过对上海员额制改革试点的经验总结,提出三点启示:一是科学确定法官员额。既要考虑地区差异性、不同审级工作需要,还要严格标准、程序;二是科学设定权力责任,包括科学设定各类人员权力边界,建立与权力相统一的“责任清单”;三是完善相关配套措施,包括完善激励机制、提高薪酬待遇、完善职业保障等。

[中图分类号]K26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072(2016)04-0095-08

[收稿日期]2015-09-20

[作者简介]李欣荣(1979—),男,广东清远人,中山大学历史学系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国近代法律史和学术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