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教记

2016-11-25 19:13莫景春
广西文学 2016年4期
关键词:教学楼粉笔老师

莫景春/著

在讲台上寻寻觅觅,找些试卷,找些粉笔,抑或找些散落的思想,嫁接到一个个日渐丰盈的脑袋,会开出一朵朵灿烂的花吗?

粉笔

我拄着一根粉笔,快乐轻快地走着,走过了一载又一载,走过了春夏秋冬。尽管脚下泥泞不堪,尽管一路荆棘遍地,我依然健步如飞,怡然自得。

粉笔很瘦弱,总是一副细柳腰的样子,亭亭玉立,弱不禁风,似乎一碰就会粉身碎骨。而粉笔这瘦弱的身躯架在愚昧和文明之间的桥梁上。我小心翼翼地拄着粉笔“咚咚”地敲着愚昧,清脆悦耳。每天清晨,粉笔和太阳一样升在我的面前,我用一种很崇高的姿态握了它。如敬奉上帝般虔诚神圣,这个拄粉笔的动作我反复锻炼多年,才有今天潇洒而儒雅的动作。拄着粉笔我感到人生的坚实和稳重,感觉到人生的沉甸甸,犹如握一秆秋天田野成熟的高粱。我想假如有一天我这生命支柱没了,我也许会像一堵无柱之墙,轰然倒塌;也许会像一朵秋天的蒲公英四处漂泊,心灵没有找到归处。这样的身躯支撑着一生的信念,人生之歌也在因着这柱子铿锵有力地演奏着,也支起了许许多多孩子的人生信念和理想。

我拄着粉笔,走在愚昧的荒原上,一点一滴地寻找文明的方向。这禽兽出没的荒草之地,尽管有大火猛烈地燃烧过,大地仍睁一双迷茫的眼睛。如何耕耘如何播种,让这里成为一派瓜果飘香的生命绿洲,播撒人类文明的笑声?我身后是一群懵懂的孩子,睁着一双双好奇的眼睛走在这个世界上。这五彩缤纷的诱惑,令他们眼花缭乱,无所适从。正是这粉笔之柱,让我成为一个所谓的智者,凭着自己有限的知识和经验,拨开一条条通向前程的路。孩子们迷茫的眼睛亮了,他们欢呼雀跃,纷纷找到适合自己的路,像海燕般的去搏击人生之海。粉笔,这知识之柱,希望之柱!

粉笔每天就在我这样种种神圣的姿态中与愚昧摩擦。愚昧的硬度,常常让粉笔痛苦不堪,让我目不忍睹。傲慢地昂着头的激烈的斗争,粉笔姣好的身材被擦得伤痕累累,一点一点地被磨掉。生命的碎片四处飞扬,化成一片知识的果实。一粒粒希望的种子,飞进了孩子们充满渴望的心里,目睹着这悲壮的一面,孩子们崇敬万分,从不敢有一丝松懈的念头。他们贪婪地吮吸着这纷纷扬扬的智慧之粉,如饥似渴地消化着这养料丰富的粉,滋养着他们的人生。我的双手沾满粉笔的鲜血,它们的生命就在我这看似温柔的手中慢慢地被磨掉,随着一笔一画、在一顿一扬的姿态,脚下堆满了粉笔的残肢缺体。它们仍是那么的安详,它们知道它们的一部分已经升华到了美妙的境界,所以它们没有唉声叹气,任凭孩子们把它们扔进垃圾桶。我是充满着负罪感的,我是地地道道的刽子手,摧残了多少可敬可佩的粉笔之躯。每每回到水龙头下冲洗时,漂浮混浊的粉尘随着哗哗的流水声流走。我犹如送别一位亲密的战友,心痛却很骄傲。我曾经千万次企图减轻粉笔这种很残忍的痛苦,在黑板上少有一笔一画的动作,然而一种很多知识仍沉积在我的心中孕育的内疚,让我无法面对身材完美直挺挺躺在盒子里的粉笔,无法面对仍睁着一双双迷惑的大眼睛的孩子们。粉笔的生命本质让我彻头彻尾地成为一名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拼命地杀死粉笔,杀死无知愚昧,让粉笔的生命在这一过程中获得新生。我当上一名快乐而骄傲的刽子手。

沾满粉笔生命鲜血的我,却不知道粉笔从哪里来,也许是来自遥远的天国,因为它带来一个崇高的灵魂,没有神圣纯洁的地方,哪能滋养这样崇高的灵魂?然而从外表上看,纯朴,单纯,只是随意披着一件纯洁的衣裳,拖着一颗如月衣裳般纯洁的心灵,没有做作没有虚伪,一切那么自然和谐,它不想惹人耳目,不想让人更多关注它这颗甘愿奉献的心,它隐藏着自己,习惯了这种默默无闻的生活。也许它就来自山里那块平凡的石头,被炸开,飞出山母亲温暖的怀抱,容不得再看一眼,便被送进熊熊燃烧的烈火中,历经多时的煅烧。这一开始便痛苦的生命,注定一辈子那么痛苦。然而我静下心来想一想,没有痛苦的生命磨炼,哪来粉笔这无上光荣的价值?这辉煌的生命也在这粉粉点点的飞扬中得到了升华。

生命中涌动着粉笔血液的我,拄着粉笔杖子,艰难地跋涉在生命之河里,也许孤苦伶仃,也许朴实清贫,但粉笔支着的生命信念却坚实,日出日落,一支支粉笔慷慨激昂地把生命送到我手里,堆集着知识理念。我要让我的双手沾上更多粉笔的鲜血,让生命畅快淋漓,尽情地释放。我是一个孱弱的读书人,对生命充满着无限的敬畏,踩死一只蚂蚁,自己心里都过意不去,心中有的是无限的哀怜,也从不想还要消耗什么东西。然而想不通,站到粉笔前,我却那样的杀气腾腾,常常是一把抓起,在黑板上挥斥方遒,激扬文字,忘乎所以。

不但我吮着粉笔的血,我家的老老少少都在吮,我上有老下有小,每月的柴米油盐,都是从粉笔瘦弱的身上一点一点地榨出来,没有了粉笔的全身奉献,也许我们家都在等着喝西北风。粉笔又像是一根硕大的针,深深地扎进我的脑海里。也许是欠粉笔的太多,也许是它在报复,一点一滴地吸着我搅拌在脑浆里的知识,既而又小心翼翼地注进孩子们那干瘪的头脑使他们日渐丰满。粉笔这样折磨我,心理平衡了许多,我也很高兴,粉笔是我知识流淌的河床。

拄着粉笔的人生,平稳踏实。

讲台上

我以为我站在这个神圣的地方,全身就会散发着一个个迷人的光环耀眼炫目,头发如银光闪烁,就如观音菩萨闪动着智慧的灵光。在普度那些顽固不化的众生,让他们到一个充满快乐和智慧的地方。我呼吸出的每一口气,都让我感觉到顺畅;每一个细胞都在涌动着激情,连讲台上的旧木板做成的讲桌也像是一块通向智慧殿堂的跳板,知识就像一滴滴清澈的水滴在那里跳跃,溅进了台下一个个睁大双眼的学生心中,进而让一颗颗期待的种子生根发芽,破壳而出,让一个个蛮荒的脑袋开满智慧的鲜花。

台下是五颜六色的学生,红的衣服让人有些温暖的感觉,我便让自己的目光多次与这些可爱的红衣服发生碰撞。我要让这些红色的分子一一溶进我衣服,让眼睛有一些潮红,以防备在讲解某篇课文到动情之处让眼泪决堤,才使台下的学生有所感染。灰色或者黑色的,我尽量不让目光触及,很想让目光一跃而过,但有时只是一种幻想。因为灰色的同学跟红色的同学紧挨着,共坐一桌,肩膀似乎是跟肩膀粘到了一起,我的目光不可一下子从红色迅速跳过灰色,落到另一个红色上,于是只好放弃。灰色或黑色便不失时机地闯进我的眼帘,我原先很鲜亮的心情似乎是蒙了一层模糊的阴影,便力求释放出原先好心情的元素,拼命地跟灰色或黑色中和,以求得心态的一种均衡。但我认为我这种想法只是一种癔症,我不应该用它作为一种心情调理剂。因为灰色或黑色的同学有时候也咧着嘴,对着这个神圣的讲台微笑,如丝丝缕缕的春风。有时是留着柔柔长发的女同学,轻轻把额上的刘海往后一抹露出一双皎洁的眼睛,冬波粼粼。都说女孩的微笑能溶解一切,但于我,心中一点波澜都没有,毕竟我是个长者,我这种意念从没有在心底有所荡漾。目光在红绿灰黑之间穿梭,有时是想在众目灼烧的情况下得到一丝的化解,神圣的光环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于是人就有些胡思乱想。胡思乱想是心灵的营养,不想就是一潭死水,更何况如此穿梭是我的职责,我要用目光揪出一些对神圣的讲台不利的行为。

有一两个目光游移了,课桌下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我敏感的目光停留在一些异样的举动上,那些花花绿绿的杂志招摇眼前,我似乎感觉到那杂志的俊男靓女,要比这黑板单调的一两个符号更生动,有魅力得多。这些学生十七八岁,喜欢新鲜生动的事,可以理解,从他们翻看杂志的表情来看,他们仿佛是情节中的某个男主人公或许在演一场卿卿我我的爱情故事。年轻人耽于梦幻世界里的情感,什么白马王子、白雪公主,纯得让人感觉到情节的每一根青草都很浪漫。我觉得原先的神圣感只是一种自我欺骗,尽管台下许多双眼睛直直地望着我,眼珠一转不转的,我抑扬顿挫的话语竟不能让他们眼光有所移动。一个红色的少年估计是被自己衣服的颜色给点燃了,昏得自己的头像公鸡啄米一样摇摆不定,他是在梦里啄自己的知识吧。人们都说纳米技术是最先进的,纳米肯定是一个很富营养的米种,怪不得这个红衣少年在争分夺秒抢纳米。哪像我这么一个营养不良的教书匠,面黄肌瘦,衣袂飘飘,站在讲台上,做一个饥饿般的生物课的最好的标本。厚厚的镜片后闪动的目光,让学生感到生动有趣。

也许站在讲台上的我就好似一活标本,但起码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猴子标本。有眼有鼻子,只是缺少一种毛茸茸,这可以让学生根据课本的知识联想到猿猴是如何利用高级的脱毛霜,让自己变得光溜溜的,从而可以美其名曰“人类”。我想我是一个极好的标本,要不,除了在梦里啄纳米的学生们,一个个在睁大眼睛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犹如动物园里那些好奇的小孩,正在观赏可爱的大熊猫、猴子。我就是一只被关在笼里的猴子,一只拿着粉笔在滔滔不绝的猴子。学生此刻也在揣摩我这个懂得点知识的猴子,如何穿着高度文明的西装粉墨登场,在手舞足蹈。我想如果我是一只新奇的猴子,能把他们恹恹欲睡的心态驱赶走,也算是很有价值了,让这些买得门票进入校园进入教室来观看演出的学生有所收获。但很多学生把挡在高高的书堆后的头有气无力地探了一下,对我这习以为常的猴子毫无兴趣。

“零零”,清脆的铃声打破了教室的沉闷,一场师生相互观摩课就这样匆匆降下了帷幕。

一个装满猪菜的书包

书包就是装书本的,我从来就没有怀疑,然而相信的东西不等于它就是真实的。

村里小学偎依在巍峨的群山前,周围零散地住着几户人家,更多的是四季常青的郁郁葱葱的庄稼地。春夏玉米,秋冬甘蔗,倒是一派山清水秀的景色,可惜地处偏僻,有些荒凉,很少有外地人进来,更不用说,有外地人来当老师。

小学里不到十位老师,都是当地的民办或代课老师,少有正规师范学校毕业的。我是本地人,恰逢师范毕业,领导便美其名曰回去支援家乡教育事业,离家近好,方便。我便乐呵呵地去了。

校舍依旧是那一排排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建的房子,有些亲切感。小时候便在这里待过五年,往后读中学读师范,离开母校有多年,老教师退休了,校舍有些破旧,墙壁斑驳,有些剥落。有些地方抹上新石灰,白生生和暗幽幽反差,让人有一种沧桑之感。

今天是开学第二天,我接到调令时有些晚了,先前的老师已经把学费收了,注册也弄好了。听说家乡人不怎么喜欢读书,村里没几个读满初中,一个一个溜了,回家帮父母放牛羊或者出去打打工,自由又能挣钱,谁还待在教室里坐冷板凳?果不其然,校园零零星星地走动着一些人,父母来交费注册。下午有上级领导在检查期初工作,下午要正式上课,昨天已经跟学生交代过,我来了,学生还没见着,只等着下午上课。我赶紧将行李放到临时的宿舍,拿起课本,匆匆忙忙备起课来。

“零零”,上课铃响了,我急匆匆赶往教室。还好!是毕业班,快考初中了,他们还挺紧张的。教室里坐着二十多人,尽管有些稀稀拉拉的,但他们静静地等,东张西望,等新老师的出现。我快步走进教室,心跳随着脚步加快。真的当老师了!面对着下面睁着的几十双大眼睛,心有些“咚咚”地敲着。我按着设计好的教案有条有理地讲着,突然发现后面坐着几个高大的影子,哎呀,是校长和教导主任。也许是听说上级来了,事先做好准备,也许是我初出茅庐,又要带毕业班不放心,他们便过来听听第一堂课。

我有些慌乱,又有些兴奋。真的要表现给他们看看,毕竟自己是科班出身的,于是我亮开嗓子,滔滔不绝,更有激情地讲起课来。也许是自己平时爱看些书,积累了些知识,发挥得还不错,但转念一想,课堂要强调师生互动,我便设计了些问题进行启发学习。也许是出于对新老师的新鲜感,学生回答得相当活跃,一问一答,教室里十分热闹。轮到个别提问了,提到一个女同学,她慢吞吞地站起来,怯怯地望着我,嘴里不停地嘀咕着什么,低着头,发抖的手不断地摆弄着衣角。顿时全场异常安静,个个掉头望着这位同学,我有些尴尬,真不知如何是好。怎么回事?我走下讲台轻轻地走到她身边,想看个究竟,怎么桌面上空无一物?她一见我走过去,胡乱从同桌那里拉了一本书过来摆着。我拿过翻开一开,竟是数学课本!我大吃一惊,这小女孩竟然连课本都不带,只见帆布缝成的书包端端正正地挂在桌子的边缘上,胀鼓鼓的,便忍不住顺手摸了一下,没有书本那种硬邦邦的感觉,都是软乎乎的东西。那小女孩可怜兮兮地望着我,眼睛湿润了,似乎隐含着极大的委屈。我的心软了下来,想到后面的领导在盯着我,还有全班同学等着上课,我顺手点了她的同桌回答问题。那同学很轻松地回答了。一节课总算顺利地完成了,但心里却纠结着一个难以解开的疙瘩。

下了课,走回到宿舍。那可怜的小女孩紧紧地跟在后面,背着那鼓鼓的书包,一直跟到宿舍门口,站住了,又是怯怯地望着我。

我拿过她那鼓鼓的书包,打开一看,里面竟是青青绿绿的菜,散发着一股浓浓的青涩味。几本可怜的书被挤到书包一角,几乎被野菜盖住了。

“老师,那是我今天的任务,捡猪菜。”小女孩红着脸,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爸爸妈妈都很忙,田地里的活把他们累得喘不过气来。”

是的,山里的孩子打会走路后就很少清闲,颠着小屁股跟在父母的身后捡菜、收瓜果。稍大了,便放牛放羊,假日还得上山砍柴,下田插秧收割,是父母的好帮手。今天这小女孩也不例外,只是她忘记带了菜篮便把书包的书拿出来,让位给那猪菜,书搁在地头,心想一下抱过来,谁知上课时间到了,便急急地赶回来,猪菜是捡了满满的一袋,书本却遗忘在了地头。

听了小姑娘的述说,我只是微笑着点点头,叮嘱她下次不能这样,并跟她说了外面读书的故事。她兴奋地睁大了眼睛,如释重负地走了。

我没有轻松的感觉,只觉得肩上沉沉的,我要让更多的书包里装上更多的书。

找一个脸容易红的人

余生也早,虽说不是兵荒马乱的年代,但在改革开放前捉襟见肘的岁月,又是身处穷乡僻壤,孤陋寡闻,出来从教,到了小城里,感觉还是不自在,怕见生人,有些畏畏缩缩的样子,生怕做错什么事,美其名曰拘谨。

想当年,吃饭时,小孩性急,狼吞虎咽的,不小心,饭粒漏下了几粒,撒在胸前,赶紧抓起往嘴里塞,生怕被父母瞧见了,大声呵斥,说浪费粮食。虽说是轻描淡写,可还是弄得自己满脸通红。半天的内疚,自己做事更是小心谨慎了。睡觉过头,起床晚,匆匆忙忙赶往学校,但还是迟到了,班主任站在门口,虽没有那么虎视眈眈或满脸怒气,但一瞧见班里同学整整齐齐,听到琅琅的读书声,仅是自己的座位上空空荡荡,低着头,脸红到耳根,悄悄地从班主任眼皮下溜到自己的座位上,内疚的心情使脸红了一个上午。

也许是时代的发展、社会的进步,现在的孩子们见多识广,从小吃穿不愁,家里宠爱,常常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起话来唾沫横飞,头头是道,歪理正理样样在理,做错了事,脸不但不红,反而口齿伶俐地找出一堆理由,跟你绕嘴皮,一种似理非理的诡辩,让你无从理解,无言以对,让他转败为胜。

班里的一张凳子,不知什么时候被人踢烂了脚,一问班里同学,大家都说不知道。于是经过多方探访,才找到肇事的同学,把他叫来办公室。这位同学泰然自若地来,问他怎么回事,他一脸的微笑:“老师,那凳子本来就烂,平时别的同学就喜欢拿它来练腿功,算我倒霉,轮到我的时候,它偏偏烂了。”说话的时候,一脸的委屈,一副怨天尤人的样子,仿佛在向人表示冤枉了,倒是老师错怪了他,临走了,还丢下一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新陈代谢。”脸皮如此,真是气死人也。

高中学生,生理发育过早的同学,在枯燥和紧张的学习中厌倦了,想找些新鲜感,朦胧的恋情在他们中悄悄地萌发。而我们那时这个年纪,跟女同学说话,脸红通通的,说话结结巴巴的,紧张得很,更不敢去想象什么爱情,可如今人类的情欲发展了。情欲的膨胀在老师严厉的监控下,在校园里被最大限度地控制。可一出校门,就是他们的天下了,手牵着手,俨然一对夫妻的样子,在大街小巷里偶尔碰见你,还一副得意扬扬的样子,向你招手“老师好”。他们的脸色白嫩,反使你这张老脸红得让你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找他来谈时,他还振振有词的:“这是男女的正常交往,我们又没有什么别的不好想法,只是老师你少见多怪,想多了吧。”一番大道理,倒让你感觉他是老师,你是学生。大街上,细雨蒙蒙,人们都躲在房檐下,挤挤挨挨的,一个小伙子在若无其事地前后甩伞,雨滴四下横飞。有人抗议:“你这样不淋湿了别人?”小伙子边甩伞边甩过一句话:“屋檐多的是,你干吗要偏偏站在我的旁边?”“啪”的一声,一块西瓜皮飞到马路上,一位环卫工人急急过来制止,想批评一下,谁知那人却反过脸来理直气壮地说:“如果大街都干净,那你们不是失业了?”

如此这般,随地吐痰,践踏草地,摘折花木,尽个人所好,做个人所为,心安理得。也许是时代进步了,观念改变了,什么事情都应大胆而为,脸红的人是不是太“老土”了?但我还是在寻找一个脸红的人。日本、韩国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发展也算是世界先进的,但“廉耻”教育,他们时时牢记心头。孟子说过人有四心,廉耻之心应一马当先。试想想,一个人最起码的廉耻感觉都没有,做了错事,还振振有词地辩解,麻木不仁,哪里谈得上是谦谦君子,高素质的人呢?

荒芜之楼

回到老家,总是喜欢往孩童时候玩耍的地方转转,大概是想从旧时的花草树木石头中寻找一些时光印记,温补日渐苍老的灵魂。

那棵高高的柿子树依旧红红地挂着艳艳的灯笼,像是一双双充满诱惑的眼睛。隆冬时节,这里是最温暖的地方。柿子熟了,果实累累地烧在树上,那样惹人注目。在食物短缺的冬日,咬上甜滋滋的柿子,那可是最快乐不过的事情。还有更让人感觉温馨的地方就是能够蹦蹦跳跳的宽敞明亮的教学楼。

可现在的教学楼呢?

沿着熟悉的小路,我兴冲冲地赶往那充满童年快乐时光的地方。远远的,高耸的教学楼的一角悄悄露出,像是忠实地等待着我们的到来,让我们感到踏踏实实。二楼的檐角还孤零零地挂着一截用旧钢轨弄成的钟。每每早晨,清脆的“当当”声响起,袅袅地传遍了整个村子,让家家户户都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去。小孩子则像一只只快乐的小鸟,纷纷飞到这里来。琅琅的读书声此起彼伏,像是一首轻快的晨曲,飘荡在村庄的上空。

现在却是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没有,到处是风走过的声音。

先前最抢人眼球的红旗不见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旗杆。没有鲜艳的红旗火红的热情,猎猎的召唤,这小山村越发显得落寞。曾经热热闹闹的教学楼像是一位死气沉沉的老人,神色黯然。欢笑声、读书声……都飘到哪里去了?

村里的一位老人低声地对我说:“学校已经搬到村中心小学了,时间已经过去三四年了。”说话的时候,声音像是卡在喉咙里,浑浊的眼睛里有些湿润。

总是在外忙忙碌碌,回到家也行色匆匆。也听说过上级部门为了整合教学资源,撤走了一些偏远的教学点,合并到教学条件比较好的中心小学,这样使孩子们受到更好的教育。我是一位干了二十多年的老师,知道师资力量的重要。听了这样的解释,只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也许这样理解是对的。

没有了人气的教学楼很快就颓废下来,曾经是那么雪白雪白的墙已经是霉迹斑斑,像是一块块淡淡的老年斑;墙上“百年大计,教育为本”的红标语渐渐褪淡,隐隐约约还能辨认一些。墙面开始慢慢剥落,露出一块块猩红的砖,像是一块块灼目的伤疤。

墙根处,洞痕累累,几只黑不溜秋的老鼠在探头探脑,似乎在打量着我们这些不速之客。见到我们呆呆的样子,它们也自顾自串门,根本不顾忌我们这些庞然大物。墙脚已经被它们开出了一条油光光的路,那曾经是我们跑上跑下捉迷藏的快乐地方。

小草也在拼命地疯长,所有石头水泥铺不到的地方,它们都能稳稳地扎下根,葳蕤一片。小草们先是沿着墙根慢慢爬上楼梯,在砖与砖的缝隙间坚强地伸出脑袋。它们骄傲地在我们曾经跳上跳下的楼梯上肆意地爬,一级一级地长,一棵比一棵有精神。苔藓也毫不示弱,悄悄地跟在小草的后面,涂满一大片,遮住了砖的红墙的白,散发着衰老的气息。

教学楼前是一片空旷的平地,是最热闹最动人的地方。做操时,几十号人整整齐齐排好队,老师在前面做示范动作,一踢腿一弯腰,扑棱棱地响,很有气势。体育课,一个圆圆的球滚来滚去,大伙伴小伙伴一起抢,追呀赶呀,欢声笑语一片。现在欢笑声一一远去,留下寂寞的老樟树。坡地肥沃,人走了,小草小树争先恐后地来,现在看着,怎么也不像曾经是学校锻炼身体的操场,倒像一块别人家遗弃的荒地。还不时有小鸟受惊吓了,冷不防地,扑棱棱地从茂密的草丛中冲向天空,划破那许久的沉寂,唤起人们更深幽的记忆。

曾几何时,教学楼是小山村的标志性建筑。小山村地偏人陋,到处是低矮的瓦房,黑灰灰一片,卧在山窝窝里,那样安详。20世纪80年代末,到处掀起校舍危房改造的高潮,偏僻的小山村也闹得轰轰烈烈的。再穷不能穷学校,再苦不能苦孩子,上级部门拨款一万多,剩下的由乡亲们自己解决。祖祖辈辈都在瓦房草房里待过,突然要建楼房,难度可想而知,更何况乡亲们手头也没什么钱,只好出工。筹集到的钱和拨款只能用来买砖水泥、钢筋,全村人想到自己祖祖辈辈都那么苦了,让孩子们轻松些,好考出山外,过些舒服的日子。于是大家咬紧牙关,硬是在偏僻的小山村建起了第一座楼房。落成当天,全村男女老少载歌载舞,锣鼓喧天,鞭炮声声,闹了个通宵。

小孩子们上学更加方便了,抬抬脚,踏出家门,就进学校的门。学校成了他们快乐的聚集地,教室里飘出的美妙歌声,操场上和老师玩的游戏,有时连村里的老人都情不自禁地围过来看。教学楼是乡亲们最敬畏的地方,不允许谁在墙上乱涂乱画,更不许敲砖打石。

孩子们更加喜欢读书了。读书是他们最快乐的事情,一个书包里装着一个沉甸甸的希望,他们把学校当成温馨的港湾。用不着拿着花名册去点名,用不着担心迟到、早退、旷课或者板着一张师道尊严的脸,来一番苦口婆心的思想教育。如果是迟到了,肯定是家里大人太忙了,自己抽空去放羊或放牛。由于山路崎岖不好赶路,迟到了数分钟,用不着你去找,他会自个儿找上门来,红着脸低着头站在门口,羞怯地摆弄着衣角,等待老师的谆谆教诲。看到孩子很难为情的样子,这似乎还是第一次,穿着哥哥不合身的衣服,耷拉在身上,光着脚板,裤脚还沾着露水,还有充满歉意的目光。这种情景,谁还忍心去批评?

跟着太阳一起升起的是孩子们琅琅的读书声,是宁静山谷里一支悦耳的歌声,用不着老师去督促检查,他们自己会放开喉咙,尽情地朗读。读出他们的快乐,读出他们的希望。惹得山里的小鸟也吱吱地唱起歌来,整个沉睡着的山谷在这曲交响乐声中慢慢醒来。他们是如此的单纯和质朴,你不用担心哪位同学会跑到网吧去上网玩游戏、聊天,更用不着三天两头去找厌学逃学的学生做思想工作。课本里的知识让他们看到了未来的希望。在高高的山上开出一条路来需要知识,一年养出几十头山羊,不生病,又肥肥大大的,需要知识。他们知道知识的重要,他们看到了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艰辛,像山一样倔强的他们立志要改变这多年来未曾改变的落后面貌。他们追求前辈们想都没有想过的东西。

上课的目光使你感受到他们内心的渴求。稚嫩的目光随着老师的板书上下移动,时而闪动着喜悦的光芒,他们陶醉在老师的讲课声中,笔在作业本上“沙沙”游走,你不必担心他们会开小差、溜号。他们手里没有握着五颜六色的玩具,没有拿着花花绿绿的漫画言情读物,他们握的是一支半截的铅笔,蹭着皱巴巴的作业本,正认认真真地抄笔记做作业,偶尔有一两只小鸟在窗外呼唤,或者有一只小虫悄悄地爬过也没有勾走他们一点点心思。

窗外是连绵起伏的群山,是一个庞大的天然植物园。不用担心有没有标本有没有实验室,树丛里翻飞的蝴蝶,花簇中爬上爬下的蜜蜂,遍地开着的野花,满山的杂树,都是自然生成的标本,一到实验课,孩子们便拿着课本,理解着相关的知识。他们看到的不是泡在杯里的动物标本,不是夹在夹板中的植物标本,他们看到的是活生生的动植物。他们走上操场,走上田坎,翻一翻草丛,青蛙们活蹦乱跳地躲进水里,其他虫儿也四处逃散。他们便轻轻地趴在草丛后面,观察青蛙如何捕捉害虫。此情此景,要比老师讲解生动形象多了,也比城里孩子在实验室里播放的录像幻灯片精彩得多,而且随时随地都可以看。末了,在草丛中走走看看,看到什么奇异的花草树木,随手摘下一叶,夹在课本中,便是珍贵的植物标本,问问老师,标上名称、时间、地点,便是最好的植物标本集。日积月累,就有了一本厚厚的册子。这博大的生物园让孩子感到了学习的最大乐趣。

爬山爬树是最好的体育锻炼项目。这山前山后,到处都是良好的体育训练场所。操场边长着齐刷刷的桉树,光滑的皮很有舒适感,是天然的爬竿。山里的孩子不愁没有体育锻炼的器材,除了球类,一切都是天然生成的,油绿绿的草坪,是练前滚翻后滚翻的理想场所,困了累了,躺在软绵绵的草坪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舒适感。顺着滑溜溜的桉树,男同学猴子般一哧溜便爬到树上,手脚并用,敏捷快速。心灵手巧的女同学则把废弃的旧作业本扎成一把把毽子,任凭灵动的双脚上下左右地翻踢。精力更充沛的同学,便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一路慢跑,一路采着路边灿烂的野花,来回一趟,赛过城里的同学跑八百米或一千米,这其中的乐趣让人着迷。看着这一生龙活虎的场面,只需稍稍作些指导的老师感到很欣慰,从不担心他们因抢球或其他体育器材而争吵,更不会担心他们会溜出校外买零食。

教学楼是一艘装满快乐的大船,乡亲们的小孩被歌声读书声感染,个个喜欢读书。教学点虽然偏僻,生活虽然艰苦,但是孩子们的成绩在乡里却是数一数二的,让山外的孩子刮目相看。

一切的一切都像流水一样长长地流走了。这热热闹闹的场景渐行渐远,打工的热风悄悄吹进宁静的小山村,年轻人一个接一个地跑到外面精彩的世界,连刚刚满周岁的小孩都带在身边,进到漂亮教学楼的小孩越来越少,老师也一个个地调到外面的学校。终于有一天,所有的师生都搬走了。年纪小的要走上四五里坑坑洼洼的小路到村中心小学就读,大一些的要跑十几里的崎岖山路到镇中心小学就读,小山村里的小孩各自分散了。走的那天,村里的老人纷纷跑到教学楼旁轻轻抚摸,这不知流了乡亲们多少汗水,就这样白白浪费掉了。尽管现在外出打工的人多了,村里也建起了很多漂亮的楼房,但教学楼珍藏了乡亲们更多的欢乐。每个人都多么地不舍呀!特别是那些要走很远的路去学校的小孩。

夕阳洒下一道道昏黄的光,把因长草而蓬松的教学楼涂抹得青黄黑白、斑斑驳驳。微风吹来,那些站在楼上的小草窸窸窣窣。那情景倒是让人内心泛起无限的伤感。

沐浴在夕阳的昏黄和伤感中,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噔噔的脚步声,原来是几个到村中心小学读书的小孩子回来了。也许是路途有些远,背上又是沉甸甸的书包,他们都显得疲惫不堪,脚步有些沉重,只顾着埋头走路,少了小孩子们那种打打闹闹的活泼生动。

最小的七八岁,满脸稚气,小不点样,还没长到大人的腰部,正被一个大一些的孩子牵着手,慢慢地走着。他们每天都要在这条满是高高低低的山路上来回四次。这条山路,杂草丛生,两边是黑幽幽的树木,不时虫蛇出没,不小心会被咬了,有些怕人。沿着山路,一条滔滔的小河跟着跑。炎热的夏天,孩子们总经受不了清澈河水的诱惑,扑通扑通,偷偷溜下河,痛快地游一番。听说有一天一个小孩差点游不上来,幸亏河边的农田里有大人在劳动,听到狂乱的呼喊声,急忙冲过去,才把小孩救了上来。

这是一条充满危险的山路,单是由着几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独自走,大人们是有些不放心。只要大人们有时间,总是送上几程,但手里的活儿多,脱不开身,只能叮嘱大一点的小孩照看。每天天刚蒙蒙亮,便催促着还在梦乡中的小孩。小孩子们惺忪着双眼,不停地揉,万般无奈,赶紧洗洗小脸,胡乱扒上几口饭,背上鼓鼓的小书包,匆匆出门。大人们站在村口,望着几个瘦小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中,充满着忧虑。因为起得早,睡不够,到了学校,伏在桌子上便呼呼大睡,没有精神学习,久而久之,成绩慢慢下滑,对学习就没有什么兴趣了,只是勉勉强强读到小学毕业。

教学楼还热闹的时候,村里的小孩尽情地睡,太阳晒屁股了,才匆匆忙忙起来,洗把脸,吃点饭,才晃悠晃悠地往学校来。那些家就在学校旁边的,听到预备铃声响了,赶紧跑过来,还能赶上上课。放学了,还逗留在教室里听老师讲故事,或者待在操场上玩个老鹰抓小鸡的游戏。学过瘾了,玩过瘾了,才恋恋不舍地回家帮大人做些家务。玩得晚了些,大人便跑到教学楼旁边,放开声音叫上几句,小孩们便乖乖回家了。

教学楼便是另外一个家,充满着让人留恋的情愫,可惜这些美好的日子却渐渐远去了。

这些到村部就读的小孩还算近些,比这还远的是那些到镇上读书的大孩子,十岁左右,十几里的山路也是够他们走得累的。于是,这些大孩子只能在周末回家一次,带带米,拿些生活费,每周也要转四五趟。累了,走不动的,村里村外便常常有一些废旧的三轮车来接,摇摇晃晃地走,让人心惊肉跳,但总比双脚慢慢走要强得多。

这些三轮车旧得不知是哪个年代的,没有方向盘,只是手扶方向;后面的拖卡是临时找几根钢筋焊接上去的,再摆上几张小凳子,就是座位;整个车架被雨淋得锈迹斑斑,稍稍一摇,嘎吱作响。山里穷,买不起稳当舒适的中巴车,但又可怜小孩子的辛苦,于是有人从山外买来半旧车辆拼装,每周拉着孩子们上学校。村里的年轻人又跑到外面打工了,有这么一辆简单的车子坐,就不错了。车费简单地收两三元,任由破车慢慢地在山路上爬着。其实,村里的人上街赶圩,也就坐这样的破车,小孩子们又能奢望着什么呢!

爬上这么一辆摇晃的车子,小孩子们是有些紧张兮兮的。多坐几个人,车子便摇得像快要散架了似的,碰到路中间的一两块大石头,便把人儿颠得老高,摔下来,屁股生疼。久了,腰酸腿痛,很是难受。山路两边,有些路段是悬崖峭壁、深深的沟,让人望而生畏。一旦滑下去,简直不敢想象。大伙爬上去后,紧紧抓住那发黄的护栏。胆小的,遇到危险路段,紧闭着双眼,不敢看两边。摇摇晃晃了大约半个小时,才赶到了学校。有一次可能是因为司机开足马力,想冲上坡,接着下坡,没有刹车装置,车子呼呼地往下冲。孩子们大呼小叫地乱起来,纷纷站起来往下跳。幸好司机眼疾手快,让车子冲进了路边的一块荒地,只有几个小孩受到擦伤,大家虚惊一场,至今想来还是很后怕。

听了孩子们的诉说,我自然而然地想到目前各种媒体报道的不断出现的校车事故。人们摩拳擦掌、义愤填膺,纷纷谴责各路责任,为孩子们的安全表达自己的忧思。也许是司机的责任觉悟太低,也许是监管部门监管不力,也许是家长的安全意识太差,也许会有更多的也许……我只是想到小山村里那些也许很少,没办法去改变:也许从村里到镇上的学校的路有些长,路况太凶险。村里并没有司机,只是几家亲戚自己拼的车。监管部门也没有任务到这里检查,家长只是想到如何使小孩少受些累,快些到学校。孩子们则想到不用爬那么高那么远的山路,怕黑森森的树木,怕一张张突然出现的陌生脸孔。

想了很多也许,我又望了望偎依在村子旁边的教学楼。此时此刻,它只是默默地站在夕阳中,陪伴它的只有那萋萋的芳草,对着向晚的风微微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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