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飞
齐泽克文艺批评的框架与实践*
孟飞
内容提要:齐泽克在被译介、转引和研究的过程中,已成为世界范围内最具有原创性的思想家。然而他的文艺批评的基质和方法却没有得到足够的关照,特别是他对拉康和黑格尔的援引。本文试图以齐泽克的文艺批评框架对当代电影和文学的文本进行批评实验。
齐泽克文艺批评拉康黑格尔批评实践
齐泽克对文艺作品的迷恋无可置疑,从电影、戏剧,到小说、诗歌,甚至歌剧和交响乐,他杂耍般地穿梭于艰深的德国古典唯心主义哲学和粗浅的大众通俗文化之间——康德、谢林、黑格尔像是各色果酱被一遍遍涂抹在好莱坞电影、卡夫卡的小说和甚至露骨的小黄段子上。普遍意义上人们认为齐泽克的文艺批评贯穿了从“高”到“低”的“后”解释模式,这其实是艾柯意义上的误读,或者,这是齐泽克下的套。当下我们的尴尬是,和理论的疏离状态隔断了我们思考的延继性。较早接触齐泽克文本的学者,虽在文艺学、精神分析、后马克思主义等方面做了揣摩,但无法掩藏乏力,这种乏力的症结,我认为是对两个理论背景的生疏。一是黑格尔,被早期拉康中介过的黑格尔—科耶夫辩证法资源①参见[加]莎蒂亚·德鲁里:《亚历山大·科耶夫:后现代政治的根源》,赵琦译,新星出版社,2007年,第一部分;[法]亚历山大·科耶夫:《黑格尔导读》,姜志辉译,译林出版社,2005年。并没有被认真对待过,而齐泽克对黑格尔学说的多重激进耕犁可谓叹为观止。我们无法越过黑格尔,但对他却知之甚少。更重要的是,拉康的结构主义精神分析学在20世纪后半期的发展为后现代哲学的演进提供了“分裂主体”这个清晰的背景。但是,拉康理论晦涩艰深,国内对他的译介也相对较少。拉康精神分析讨论班课程在西方理论界造成了颠覆式的震动②[法]高宣扬:《当代法国思想五十年》(上卷),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180~189页。,其余波我们在20世纪末才依稀感受到。
齐泽克这样说:“直到我弄明白在哲学中是没有对话的时候,我才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哲学家。”③[斯]斯拉沃热·齐泽克、[英]格林·戴里:《与齐泽克对话》,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42页。这里强调的是一个学者的独立思想,所以这个问题不再浮现为它的表象:齐泽克是否仅仅字斟句酌地向读者解释拉康和黑格尔,或者复杂一些,齐泽克不喜欢搅拌跨界的领域,他自己的立场一定是明白无误的,他甚至称自己是“斯大林派哲学家”。他要维护的是主人—能指的空洞地位,维护真正哲学家的唯一性,在这一点上,与德勒兹和伽塔里《什么是哲学》中的论题十分切近。①参见[法]吉尔·德勒兹、[法]菲利克斯·伽塔里:《什么是哲学》,张祖建译,湖南文艺出版社,2007年,第199~218页。所有显赫的哲学都把某种缺口或空洞引到“那种东西”中,“那种东西”是空洞的替代,这种缺口、空洞是主体,正围绕这种主体——作为裂口的主体和作为引入某种裂口的主体——我们发现了齐泽克文艺批评的原创性。
主体间的丛结关系使得哲学话语生成,正是我们在大他者那里窥探错误和矛盾的欲望才证明了,我们仍然向它们转变,尽管只有像这种对征兆的认同才可能使我们穿越幻象。以大他者为基础,齐泽克付出了自己的代价(成为拉康或黑格尔的使徒)创建了学说。思想的封闭体系是不存在外在判断标准的,就好像拉康理论——总是知道一切,难题却是:齐泽克相信他的事业是完全依赖他自己的,但是“尽管如此,却好像(拉康)独自一人把一切都干完了,而他自己则什么也没干”。这是怯懦思想对先贤的“无话可说”吗?请别忘记马克思在《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里的警句:他们无法表述自己;他们必须被别人表述。瑞克斯·巴特勒认为,“它既是一种追随或者相信那种东西的企图,无须补充什么,又是把这种虚无说成或重新标识成某物的行动,因此亦是打开要说某物可能性的行动”②[美]瑞克斯·巴特勒:《齐泽克宝典》,胡大平等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22页。。
因为,重要的并不是对他们保持绝对的忠诚。在齐泽克看来,伟大的哲学家并不是简单地发展出一个理念,他们并未把自己的理念推进到底,又或者提出卓越的洞见在中途却妥协了。保持忠诚,并不是从字面上忠诚于预先设立的教条,而是坚持那些哲学家们自身并未坚持下来的理念,那些他们放弃和妥协掉的东西。举例来说,拉康并不是平铺直叙弗洛伊德,他恰恰重复了弗洛伊德自己并未意识到的东西——弗洛伊德体系的内在矛盾特征。齐泽克对拉康也做了同样的事情。拉康思想的被挪用,绝非正统的规则体系,而只能在其他知识领域中,充满了无始无终的相似性:一个概念通过另一个概念来定义,都是用同样的方式来描述(这让我们联想到了克里斯蒂瓦的文本间性和德里达的延异)。即使没有在说拉康,说的也是拉康;拉康没有得到充分解释,正是解释手段本身。更重要的是,拉康的实际权威并不存在,齐泽克的文艺批评通过拉康,摆脱了拉康。今天我们对齐泽克主义的阅读也应该持有同样的态度。
齐泽克从不清楚地指认所谓拉康主义的内涵,而在不断加强(重复)的逻辑运演下我们勾勒出一种虚幻的外壳。齐泽克基于对拉康的解读、阐释,把拉康的精神分析实践理论当作一种面对生活世界的坚固立场、思维方式和核心体系。齐泽克的拉康主义(拉康主义纬度下的齐泽克),则指称以拉康精神分析思想的知识谱系解读、梳理和总结齐泽克的思想。
拉康的知识传统是一种具有阐释世界普遍性的理论符码,斯洛文尼亚哲学的核心便是拉康理论,但他们的道路异质于法国讨论班肇始的临床性诊所的精神分析实践,也区别于英语国家“拉康的影响几乎是专门围绕着文学—电影—女权主义这个三角旋转的”旨趣。③[斯]斯拉沃热·齐泽克:《意识形态的崇高客体》,季广茂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02年,“序言”第1页。他们的理论指针是用精神分析和古典唯心主义哲学(主要是黑格尔和谢林)的质料,加工出这样一些构件:一方面,通过拉康与马克思的嫁接,开辟新的意识形态批判路径;另一方面,介入宏观政治需要拉康精神分析哲学的合法化来重建启蒙主义(笛卡尔式)的激进版主体性(与帕森斯和卢曼等结构—功能主义学派相似,后现代者大多否定主体的概念④参见[美]道格拉斯·凯尔纳、[美]斯蒂文·贝斯特:《后现代理论——批判性的质疑》,张志斌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04年,第363页。),以反对某些“后”理论的攻讦。
值得一提的是,斯洛文尼亚学派明确了拉康的认识论断裂(巴什拉—阿尔都塞传统),《精神分析之伦理》作为转捩点,拉康的问题框架发生了偏转:“从欲望的辩证法转向了快感之惰性,从作为编码信息的征兆转向了作为充斥着快感的字符的征兆合成人,从‘像语言那样结构起来的无意识’转向了其处于中心位置的原质——抵抗一切符号化的快感的不可化约的核心。”①[斯]斯拉沃热·齐泽克:《实在界的面庞》,季广茂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04年,第191页。齐泽克认为,拉康否定了自己早期符号秩序的论断,60年代之后拉康强调某种非历史性的元先验先决条件是符号结构本身可能性和不可能性的条件。所以,他反对萨福安②参见[法]穆斯达法·萨福安:《结构精神分析学——拉康思想概述》,怀宇译,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1年。对早期拉康的激赏,而追随雅克—阿兰·米勒的“新精神分析学派”开辟的拉康阐释新路向,理论兴奋点转向了“实在界”、“创伤”等晚期拉康概念的再生产。
齐泽克认为马克思和弗洛伊德在理论领域建立了真实标准,而又不能为他人用同样的方法所检验,这表明了追随者只能采取“回到”他们的方式——重新发现某种被创始人“无意识”生产出的东西。所以,就应该把握那种从一开始就在与它的解释者的移情—辩证的关系中得以把握的东西,然后理解“一种纯粹差异的铭写”,它已经被命名了它们自己同自身的差别,进一步,它也加强了它不可命名的东西。所以,在文艺批评中不断重复(回溯)拉康的“主人能指”、“实在界”、“对象a”等主题词的时候,是齐泽克试图揭示那些在这些概念前所不存在的东西。
塞尔日·勒克莱尔称拉康符指术语“小对形”(对象a)概念的发现是一项可以获得诺贝尔奖的科学创见。③参见[法]弗朗索瓦·多斯:《从结构到解构——法国二十世纪思想主潮》(上卷),季广茂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05年,第324页。齐泽克认为,生命不仅仅是生命,人们是被生命的“过量”维持的,过量与弗洛伊德的“死本能”有联谊关系。在过量状态下,人们用快感来满足享乐的冲动——治愈裂缝,而拉康的对象a就是某些过量的物体。对象a许诺或者部分实现理想,但不可能一劳永逸(恰如上文中我已经提到的巧克力蛋的例子),因为它永远处于位移状态,永远出现在别处。“对象a由自身和它自身的对立面和/掩饰来组成,它近似于一个短缺和虚空,欲望围绕着它运转,它同样也引起欲望,并且取消这个虚空的想象性要素,通过填满它而使它不可见。当然,这个观点是,不存在不被要素填满的短缺:填充者维持着它所掩饰的东西。”④[斯]斯拉沃热·齐泽克:《快感大转移——妇女和因果性六论》,胡大平等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232页。对象a的例子可以在台湾电影《海角七号》中得到佐证。范逸臣饰演一个临时邮差,他爱好音乐,所以没有送出任何一封该送出的信件,还私自拆开并阅读了一个应退回日本的包裹。这个被拆解的邮包凝缩了邮差身份的创伤——拒绝履行职责。他内心的愤懑直接扩大为对乐队排演和乐队成员的拒斥,而电影的关键转折正在这里:与女主角相爱之后,他努力编排歌曲,并尽力送达了每一封信,他全然接受了自己的符号角色。这时,那封原本没有办法投递的包裹(对象a,亦即愤怒的原因/对象)也找到了收件人的下落,故事的结尾便不难猜测——乐队的表演异常成功,所有的消沉和愤怒都烟消云散了。而在《哈姆雷特1990》这部先锋话剧中,导演林兆华把“篡位复仇”的个体疯狂性变成了“人人都是哈姆雷特”的集体疯狂。每个人(包括在台下的我)的内心都潜藏在帷幕之后,犹豫是否刺杀克劳迪亚(对崇高客体的杀戮)。对象a是欲望的对象—原因,是为欲望的阐述提供空间的虚无的框架。当这种虚空被填满(a注入现实),与现实分离的距离丧失了,这种亲近的后果是:窒息了象征虚构对现实的结构作用,调整着想象的蔓生幻想直接控制了它。由此,暴力登上舞台,假借精神病(男根出现在哈姆雷特的精神错乱中)的行为通道。
“实在界”是晚期拉康最核心的概念,也是齐泽克最乐于重复和延展的拉康资源。齐泽克看来,实在界本质上作为永远的缺失而存在,它“什么都不是,只是空隙,是标志着某种核心不可能性的符号性结构中的空无”;它本身并不存在的原因——而只能呈现在一系列符号秩序(符号—想象)的历史回答中,但总是以形变、位移的方式呈现出来(实在界是实在扭曲的面庞)。存在这样一个概念预设,实在界指很大的缺乏,它是空白,而你的幻想就是能够得到它。幻想的机制却告诉你:你永远不能得到它(它是创伤性的),它不可能遭遇到(那是幻觉)。齐泽克用最被人接受为自由流动的数字化、不确定、选择等等区域意识形态——赛博空间来作为例证。在鲍德里亚看来,通常所谓的娱乐和享受,包括休闲,其实是一种受消费之强制性束缚的东西。也就是说,文化消费是我们选择的已经提供给我们的东西而已。居伊·德波的景观社会逻辑和景观的逻辑缺失①参见[法]居伊·德波:《景观社会评论》,梁虹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14~17页。同样表征了“主体必须自由选择他已经从属的、独立于他的选择之外的共同体”。②[斯]斯拉沃热·齐泽克:《意识形态的崇高客体》,第206页。英国作家戴维·洛奇的杰作《小世界》通过“圣杯罗曼司”和“学术罗曼司”两条线索,最终寻找到的荒芜境地难道不是被迫做出的自由选择与当代社会标榜的无限选择构成的悖论?约翰·巴斯、冯内格特、托马斯·品钦、唐·德里罗等后现代小说作者都讽喻了美国——这个自由民主乌托邦不可能的基本选择的实在界。
基于对实在界概念的深度剖析,齐泽克修正了《意识形态的崇高客体》中的观点:意识形态不仅建立了一个完满的形象(我们幻想与意识形态原质和谐),还与完满形象保持了距离(由于内在限制,我们无法靠得太近)。格林·戴里认为,为了避免和不可能的实在界遭遇,如任何真正的改变之中包含的创伤一面,意识形态就控制着幻想的距离。齐泽克强调了原始的“不可能性”,“意识形态就是把某个东西提高成不可能,以此作为延迟或避免遭遇它的方法。”③[斯]斯拉沃热·齐泽克、[英]格林·戴里:《与齐泽克对话》,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74页。让·考克多的小说《一则猫的故事》中,济慈遇到了一群穿戴整齐正在游行的猫的队列,他很害怕,以为在做梦,就和路边一只猫诉说经过,这时,猫突然耸耸身子对济慈说:是噢,我还是猫国国王咧。这恰恰印证了与其让人仰慕“不可能”,不如让人信服“不可能”。
拉康在70年代以后把“创伤”引入“实在界”的探讨当中。齐泽克解读为:它是一个并不实际存在于现实中的实体,是抵制符号界的硬核,但是由回溯性的效果与结果所显示的创伤就是自在的状况下对自己的治愈(复制),它在符号综合过程中总是不能摆脱创伤性经验的纠缠,再次陷落其中。崔子恩的小说《桃色嘴唇》的情节给予了直接印证,主人公叶红车在自己所爱的A家中被A的父亲强奸。创伤的第一重恐惧是官能上的,但同性肉体的侵犯甚至不能给叶红车的灵魂带来过多的痛苦。但在这种创伤可以被终止的地方,不被分享的符号认识恰恰展开了创伤的第二重面目,回溯浪荡的场景,“仿佛我是主角,至少我是同谋”——在符号描述的再呈现中刻下更痛彻的划痕。沃尔夫冈·贝克的影片《再见列宁》则通过反身视角还原了柏林墙倒塌,两德统一的历史事件带给教条的马列主义者的创伤。
齐泽克在很多场合都表明了在他内心深处最根本的哲学是黑格尔的哲学,他坚信黑格尔思想在今天依然是鲜活的。不过,齐泽克在文艺批评中对黑格尔这个支援背景的“可写性”阅读常常让读者瞠目结舌。
黑格尔“同一、差异、矛盾”三元组逻辑母体中的“调和”(合题)不是对概念中的所有现实进行“泛逻辑主义的”扬弃,而是最终回归一个基本立场:概念本身是“并非全部”。“黑格尔没有试图在一个‘严格限定的体系内’废除差异,而毋宁是试图把那种在世界收那个永恒地抵抗辩证法综合的根本性‘断裂’理论化”。①[美]瑞克斯·巴特勒:《齐泽克宝典》,第10~11页。韩国导演金基德的电影《悲梦》中,男主人公的梦境会被梦游精神症患者(女主人公)在现实中履行,男女主人公都有他们无法解决的命题,爱与恨的残酷关系通过造梦(复制梦境)消解了,于是,外部的否定向绝对(自我涉指)的否定过渡,他们以生命共同体的奇特构造延续差异,电影的论点——“黑白同色”。“同一是以制造差异的事物为转移的……实体的‘同一’是由它一连串的差异特制组成的”。②[斯]斯拉沃热·齐泽克:《实在界的面庞》,第90页。“一”分裂为“二”,黑格尔二者游戏思想根本异质于前现代时期的平衡或对抗的学说,“一”断然不会分裂为一方面和另一方面(阴和阳),“二”是有与无,齐泽克认为这就是“‘一’和其外部之间的对立在‘一’的同一性中重新反映了出来”。③[斯]斯拉沃热·齐泽克:《因为他们并不知道他们所做的——政治因素的享乐》,郭英剑等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7年,“前言”第21页。齐泽克反复强调“康德同萨德”的逻辑一致性,《萨德侯爵》也许是个不错的例证,导演在叙述狱中萨德对一个处女的调教时,刻意稀释了以往相同题材中的性暴虐成分,理性的疯癫被放大、塑型:注视着她,用缓慢的眼神交流和粗燥的语言引导达到唤醒身体内部欲望的目标,待她不再把恐惧强加于自己的身体时,放她走,因为她懂得了尊重可贵的东西。让·热内的小说《鲜花圣母》、《玫瑰奇迹》在罕见的命运中独辟蹊径,可以参照为“康德同萨德”伦理无限判断的现代诗意范本。不是理性之外,却真正是纯粹的理性——在我们实践范围的无限远处,理性与自己对立面的斗争是与自己的过量的斗争,对抗自己本质结构设置的疯狂性,黑格尔疯狂的整体中的任意位置会通过夸张而走向相反物,即主体就在过度夸张的具体中显现。④参见[斯]斯拉沃热·齐泽克:《幻想的瘟疫》,胡雨谭等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112页。
“抽象的”普遍性和“具体的”普遍性的二元对峙要以否定性来解决。必须擦除“默认普遍性”——它是使“具体的”普遍性中止了特殊内容的中立—抽象的媒介。“黑格尔的‘具体的普遍性’包括某些主要的不可能的实在:普遍性是‘具体的’,它是特殊形态的结构,这正是因为它永远不能获得一种适应其概念的形态。”⑤[斯]斯拉沃热·齐泽克:《敏感的主体——政治本体论的缺席中心》,应奇等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117页。最极端的例子可能是我们对“爱情”的莫衷一是,南希说:“爱不是规定存在,而是命名它。”⑥[法]让-吕克·南希:《解构的共同体》,郭建玲等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327页。有否存在一个稳定的、中立的爱的概念呢?在菲利普·罗斯的小说《垂死的肉身》改编的电影《挽歌》中,教授钦慕青春鲜亮的少女康秀拉,而自己的身体已经迟暮殆尽,两人年龄上的巨大沟壑反而更激起了他用情欲来填充这种真空。这同样是金基德电影《时间》的主题,女人以为男人对她的容貌厌倦了,于是决然地做了整容。导演强调的不是用容貌锁住男人爱恋的悲剧性结果,而是寻问:溶解在时间中的爱情难道要用绝望和疯狂来展露本质吗?以上种种爱情症候不仅仅是“爱情”的普遍概念的特例,而且是一种令人扼腕的尝试。普遍性的概念都被特殊的方式所骚扰、驱逐、流放,因为他们都在强调本身,于是,“具体普遍性”的构成运动可以理解为普遍概念中的某一具体内容到另一个具体内容的辩证运动,普遍在自己特殊的属种中以对立面的形式遭遇自身。
欲望的辩证法,《精神现象学》中主人地位的取得与实际意义上的缺失,异化及其扬弃……这些黑格尔主题肯定的无外“否定之否定”在辩证法中的核心地位。齐泽克认为“否定之否定”的基质不是丧失的恢复,以期颠倒达成同一的新实体,而是从状态A到状态B的激进化。如果对黑格尔精神异化及其复归的辩证过程展开想象,那么返回自身这个“否定之否定”标注处,实体性的有机团结已经被市民社会形式法律的联结所废止——“实体的复仇”。根据苏童小说《刺青时代》改编的电影里,小拐一出生就失去了母亲,由于幼年的“意外”,他又失去了一条腿。就是这样几乎是废人的小拐偶然拾获了一面象征帮派首领的旗帜,于是自我过度膨胀祛除了一切原有的自卑感,少年当上了红极一时的小团体头目。但他最后被出卖,小拐的额头上还被刺上了侮辱的字眼。实则无能的小拐被当作了一种限制,无论他多没用也形成了对他者自我认同(自居作用)的阻挠,于是小拐被体验为否定性的化身,敌对方对小拐的残害建构在与小拐的否定性关系上,这与小拐实际上的无能是无关的,如果不拿小拐作参照,那么他们本身也就瓦解了。“否定之否定”的逻辑是双重的自我涉指的否定,没有承载对实证同一性的任何回归,没有承载对否定性之分裂力量的废除,启动和构造实证同一的不是对否定性的某种替代,而是否定性也有实证功能的体验。“我全部的实证一致性都是某一创伤性、对抗性内核的‘反应—构成’:如果我失去了这一‘不可能’的指涉点,那我的同一性将烟消云散。”①[斯]斯拉沃热·齐泽克:《意识形态的崇高客体》,第241页。
齐泽克的哲学及其文艺批评与他者的关系就是这样:“批评家能够看到某种再作品中并不存在的东西;作品能够说出某种批评家并不了解的东西。”②[美]瑞克斯·巴特勒:《齐泽克宝典》,第165~166页。齐泽克是如此诡谲,我们把握了其中一个面相却发现其踪迹在差延中变脸(川剧里的伎俩)。齐泽克思想犹如莫比斯带的神奇相貌,局部被包裹在整体之中,无法划清一条明晰的界线。比如对黑格尔的拉康式阅读,在齐泽克对黑格尔的非正统解释中,我们嗅出浓烈的拉康味道,拉康的能指逻辑和黑格尔辩证法之间有密切关联。齐泽克热衷于用拉康的视域去解释目标理论(不论黑格尔还是别的古典文本),亦即通过拉康来“挽救”那些哲学遗产。
齐泽克对自己的评估是:格外“机智的”结构是根本上冷淡的外表,是“机械地”配置一种思想路线的外表,这种外表带着绝然的冷漠跟随那种结构走向所谓人文研究的病态。这似乎悬置了思想与大“他者”路标选择的警示牌,不过在对拉康的教条忠诚中,我们一窥玄机——理论生产的唯一的通道是执著于移情虚构。这是布烈松“不要追求诗,它自己会从接缝(省略处)渗入”的改写版本,也就是,当他们似乎缺席的时候,恰恰在场(使主题成为可能),而他们的在场,却是缺席的(它仅仅占据了那个位置)。
(孟飞,中共南京市委党校讲师)
Fram ework and Practice of Zizek’s Literary Criticism
Meng Fei
Zizek has become a creative ideologist in the world while his works being translated, interpreted and researched.However,not enough attention is given to the basis and method of his literary criticism,especially his quotations from Lacan and Hegel.This article focuses the criticism on contemporary films and literaturewithin the framework of Zizek's literary criticism.
Zizek;Literary Criticism;Lacan;Hegel;Practice of Criticism
江苏省社科应用精品工程外语类重点课题“齐泽克文艺批评的哲学原质”(项目号:15jsyw-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