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布朗杰
红使者(外五章)
诺布朗杰
诺布朗杰,1989年生,藏族,甘肃甘南人。
你们有选择的余地吗?
在一卷经书褶皱的某页,你们晒着太阳。外面的雨似乎淋不到你们。
我的一部分已经离开身体,剩下的一部分还在悄无声息地逝去……
我徘徊在尘世。我是一块行走的疾病。
轮回之中,我遇见了你们。
我说过:动过我伤口的人,是让我疼过的人。
起身。经书半掩。你们正在用受伤的谶语纠正伤口。
外面暴雨不止。
一定要说:被你照亮过的族人的胃。
割肉喂鹰是出自佛经里的典故,你恐怕出现在佛经之前,已经使用过这则典故。
掏空的历史,又被那些史官填得满满的,没有留下一点儿空隙。 你轻而易举地从堵得严严实实的历史里虎口脱险。
我深信对你而言,每种死法都是另一种复活。
我敬畏你!青稞兄弟
在一条河的源头,我找到了结实而坚硬的村庄。
众神庇护的村庄,青稞葳蕤。
双手是用来祈祷的,把火苗献给酥油灯。
诵经声问候过的村庄,在祷辞包裹的酥油灯芯上生长。
我匍匐,膝下有黄金,更有大地隆起的村庄。
我记得她们背的是木桶,要走好长一段山路,才背回来那么一桶水。那时候,我还小,像木桶里的水,走起路来摇摇晃晃。
尤其是冬天,她们起得特别早,甚至摸着黑。她们担心冻好的路面又被阳光搅得滑滑的。
后来,那些木桶一个个消失不见了,一双双铁桶替代了它们。她们开始担水,可是路依然没有变。
如今,她们老了。她们成了木桶里的水,也像那些一个个消失不见的木桶,正在一个个消失。
她们的一生都是水……
没有嘴唇的母语,像流离失所的孤儿,在冠冕堂皇的自由里行走,四周是带着血腥味的世界。
往深处开掘,就能看到血泪保养着的战争。我的时间还停留在那一场非正义的战争开端,英雄混淆在枭雄之中。
我们所遗弃的,正是我们的荣耀。
那些生锈的铁器里埋有多少英雄的尸骨啊!我害怕忘掉。而我们唯一需要忘掉的应该是自己。
记住荣,更要记住耻。我们沾沾自喜的还不是祖先留给我们的那一点点家当。请问:我们守住它了吗?
尝尝自己苦涩的胆汁,再检查一下身体里流淌着的血液吧!有种的人,请折一根自己的肋骨,认清疼的位置。
警告你:摒弃母语的人,才是最可耻的人。
一
请拴好我的马,用好料伺候。伯乐不多,名马更寡。那个车巴沟的男人是我的师傅,他会教我功夫。
我拉好了弓,可射太阳的终是后羿。
请拴好我的马,哪怕劣马,都是王国的臂力。
不提英雄,他们杀人如麻。
在我的草场,青草青青,羊群与雪山抗衡。
二
饥渴的人,饮着真言。一座寺院,能甩出来多少盏油灯?
不念风,它们也许是你的良心,无影无踪。我只想看到三头六臂、千手千眼都遮掩不了的菩提之心。
一片贡巴寺的经幡落在我的梦里。等我插完箭,我就回去,磕破我的额头。
你们需要什么?拿刀来,尽管从我的身体里取走。
可是,请不要伤害我的马,它可能也是你们的。
三
前世,我就是那个觉乃藏人。那个跳莎姆舞的女人是我的女人。
她已经给我套好马鞍。
宽恕我没有帝王之才,我只能在贫瘠的土地上,种出最好的青稞。
牛是我的。羊群是我的。蓝天白云是我的。
骑上马,我才是我。
你看,马蹄触摸过的,都是我的疆场——
四
老马识途无人骑。让它多休息一会儿吧!
给我来碗藏酒,我也试着喝上一口。醉了,就在自己的帐篷里睡下,哪里也不去。我不耍酒疯,我还得去梦那个跳莎姆舞的女人。
她是我的女人。她喂饱马,炼好酥油,在等我。
五
缰绳拴着马,也拴着我。
马鬃飞扬,双脚蹬紧马镫。不横跨洮河誓不罢休。
那文人墨客没日没夜惦念的洮砚,我不屑一顾。作为马夫,更让我牵肠挂肚的是:我的马会不会失前蹄?
你们需要什么?统统拿走,千万丢下马。
我的马是我的路。
六
卓尼,请拴好我的马。
走累了!这里就是我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