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信给陌生人

2016-11-25 16:31白玛江苏
连云港文学 2016年5期
关键词:袍子格桑珠子

白玛/江苏



写信给陌生人

白玛/江苏

我们之间相距一首诗歌那么远,彼此也许陌生,但我信——好的诗歌就是自一个灵魂出发去寻找似曾相识的灵魂,写一首诗就是给陌生人写一封信。所以,在那些经我的手一字一字写下的诗行之外,我,再多写一封信给亲爱的陌生人您也无妨——

上个月,我在拉萨,有那么几天,饱受冬季高原氧气稀缺的考验。每天中午,走去茶馆里买一壶热的甜茶,提到街边的藏式屋顶上去晒着太阳喝。席地而坐,把茶壶和茶碗也就近放在地上。阳光用“温暖”形容已经不太贴切,应该叫“炽热”,天空、太阳离人很近。抬头可见布达拉宫,低头就是绕着大昭寺顺时针方向转经的人流。陌生人,如果你问我最喜欢做什么事?我会答:晒太阳。喜欢世上一切场所的阳光。诗歌里“太阳照耀万物也从未对我忽略不计/我是幸福的”实在是发乎我心的话。

家雀子到死也没有离开村是幸福的枯藤缠老树是幸福的

太阳照耀万物也从未对我忽略不计

我是幸福的。一个没马可骑的邮递员

蹬着自行车送来一封信

远方那个写信的人是幸福的如果一个人他实在走不动了

死亡就把他背回家。他是幸福的

我拥有的不过是三两黄酒、炉火将熄和一首诗

幸福趁一个雪夜敲开门,迎面撞见它自己

——白玛:《读诗歌是幸福的》

如果说晒太阳是拉萨的日常生活里最重要的事情之一,那么逛街淘宝贝也是。二十年前我在拉萨就喜欢逛八廓街,现在也是。在八廓街开店卖藏饰的格桑告诉我,明天他要带我去一个好玩的市场,“但是”,格桑说,“你尽量少说话,更不要随口还价后不买东西。”

我答应他。心里好奇:还有我没去过的神秘市场?

第二天将近中午,跟着格桑左转右转地到了目的地。有很多藏族男子站成一群,我跟在格桑身后挤进人群里。原来是牧民或当地生意人在互相做珠宝交易,珠宝呢,就花花绿绿挂在颈前,等你上前凑近了端详,会同时有三两个人一齐围过来,每个人都想推销胸前挂着的各种宝贝。场景就像一个大会场的四人组分会场,几个人头对着头围簇着,看起来就差勾肩搭背了。我想买下一个戴牛仔帽的藏族男子胸前挂着的几颗绿石头,他也不说话,右手拢在左衣袖里用手指比画售价。既然不需要吵架一样大嗓门讨价还价,我也用手指自创哑语跟他交流好了。价格谈好,他把一长串的石头从脖子上取下,然后把头上的帽子摘下翻过来,用帽子兜起串珠,把我要的石头从长串上取下。

也有哑语不参与沟通的买卖双方。看上一个年轻男子挂在前襟的一颗珠子,要价两万元人民币,我把他拉到人群边上想还价。他以为碰上一个好爽快的买家,没想到我出价:两千。他来不及沉下脸,方才的笑容还留在嘴角呢,断然拒绝:啊呀,不可能!

我明知自己砍价砍得有点离谱,索性耍赖:就这些!不可能就算啦。

生意没有谈成,各自散去。在人群里艰难地辨认出格桑,喊他一起离开。我们回到格桑的店里坐在卡垫上,分享各自的战利品:我有了七颗漂亮的绿松石,格桑新得一串菩提籽。两人正说着,一个身影走进店内,我一看,竟然是那个被我还价差点红脸的卖珠子的藏人。

格桑介绍:小次仁,也是朋友。

我笑,有点难为情。

格桑说,白玛明天要去寺里,有时间就陪她去吧,好好给她讲解一些我们民族的好东西。

那个朋友,答应下来。这个民族习惯里不会托词推诿。

那一天,在顶空“最蓝的蓝”下面,我们去看寺院。小次仁拜过佛后,告诉我,他们藏族人祈求的不是自家人发财或中考榜,他们只虔诚地祈祷世界和平和人类能减少苦难。

这次我的脸红了。刚才还偷偷去求让我90岁的祖母能活100岁。

走进一间最大的殿堂,一尊最大的佛像前,合掌拜过。身边那个几乎还是陌生的朋友小次仁,突然在我合起的手掌间放进一个东西。呵,是那颗我喜欢却没有买下的珠子,是他的民族里最珍视的天珠。

“这颗珠子,在这里,送给你”,依然还陌生的男子说,“因为好像我们是认识的。”

诗歌,是无力承载故事的文本。但是,诗歌背后被称作“诗人”的人,一定是一座故事的活火山。

下雪了,我穿起了暖和的人造毛袍子坐在灯下。就和亲爱的陌生的你说说袍子后面的故事吧。

我去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参加一场朋友的婚礼,在那个异族人生活的环境里住了几天。藏式婚礼上各种美丽袍子吸引了我,我打算在离开当地之前也拥有两件漂亮又厚实的袍子。

买了缎面布和人造毛,藏族朋友带我沿街去找裁缝。离动身开始行程还有一天半。

小小的裁缝铺由一个只有23岁的藏族男孩子经营。他的家在距离不远的另一个县属乡下。我在等待穿新衣服的过程里和小裁缝聊天得知的。

给我做棉袍的裁缝叫罗宗洛绒。怕我不相信,他还郑重地把身份证件翻找出让我看。果然才23岁。家里让哥哥放羊放牦牛却让他出门上了缝纫培训班。

我说,“罗宗,请你必须要明天晚上之前缝好啊。因为我一清早就要走了。”

他说,赶得快的话,也许可以。

我趴在缝纫机台子上看他用针和线缝衣服,我们的语言交流不是很通畅。我问:家里还有哪些人?罗宗不抬头回答:家里有爸爸妈妈哥哥和妹妹。他说了一句,我瞬间听懂——他说,我想妈妈。世界上和妈妈有关的语言从来没有听与说的障碍。

问他,每月赚多少钱。他答,最多可以每天缝一件袍子,工费150元。和很多年轻人无异,他说他将来最想买个苹果手机。

因为语言沟通有误,他辛苦缝好的漂亮衣服,我穿着瘦了。他急得快哭了:是你说的不要胖的嘛!

我说的不要袖子前面很胖而已。他很难过,看着我说:你不开心,我就不开心。

我说:我开心!我开心!

第二件袍子,他一针一针缝到天黑还没结束。我跑出巷子,跑好远,到小馆子买了一碗面端给他吃。这件衣服,他赶工到夜里12点。他打电话给我,让我去取。我提上一袋子从山里摘的苹果,喊上朋友当夜行保镖,去感谢那个牺牲了睡眠在灯下为我缝一件美丽衣裳的人。

黄昏时坐在他对面,看着一双拿针穿线的手。我说,罗宗,来拍张照片哦!他死命埋下头,说:不拍啊,拍了就麻烦了。

我把两件漂亮的衣服带出藏区,回到城市,展示给每个夸它们好看的熟人。可是真的没有人知道,数千里之遥,有一个想念妈妈的年轻人曾掌灯为我缝衣到午夜。想到这里,几乎落下泪。

(责任编辑赵士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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