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草川人
在花木镇
□ 草川人
冬天已经来了。花木镇上
有时风雨。有时安静
我在樱花路20号时,经常把桌子
擦得玻璃一样亮。该清理的
都扔进了垃圾桶
整个夏天的日光,秋天的落叶,都被清除
离开樱花路20号时
房间会被小虫子占领。我在远方的火车上
观看一部电影。半睡半醒中,灰蜘蛛
悄悄扑向飞蛾。等我归来
角落下到处是被掏空的小尸体
——我的肌肤,似乎也有齿痕
太阳照进三十七楼的屋子
我斜躺在沙发上,正用手机写一首诗
眼前飘浮的尘埃
像一群路灯下飞舞的蝇虫
也有雪花的纷纷扬扬
它们落在桌面上时的脚步
犹如一个人的声音被群山吸收
我想用这些意象,表现一种不可挽回
这样想时,我就看见了——
三十年前某个寂寥的夏日
一个小男孩在院子里追一只白狗
他想骑在背上,让它做一回马
可怎么也追不上
心里便生出了一种浅淡的悲伤
午后的寂静,仿佛夜晚漆黑的水面
太阳即将沉下窗户时
桌子上,那杯凉茶
颜色显得格外灿烂
似乎饮进了,我身体里安静的血
乘2号线,进入花木镇的夜色
天空在飘雪
路上行人稀少,偶尔经过的一个
也听着音乐,匆匆消失于斑驳的树影
我住进樱花路的海桐苑
楼房是九十年代的风格
春天来时,院子里的各种花
能舒缓夜的黑,让蝴蝶持续清醒
夏天,知了的叫声比天空更垂直
除去上班,只有买菜,做饭,洗衣服
读书,写诗。想念西北的一座小城
偶尔在光线如西瓜汁的早晨
和天南地北的人打视频电话
感觉来花木镇没多久
两年时光,已在地铁轰隆隆驶过的声响中
溜走
即将离开时,冬日的寒雾
正在笼罩花木镇的12月8日
午后,装载机又伸开大手
把一堆枯叶,旧电现,坏椅子,破被子
几套小的不能穿的儿童服装
当然也有避孕套,及套中失去活性的精子
过期药物,全部装进卡车
半块印有北京奥运会标志的镜子瞬间化为
碎片
哦,还有一只熟悉的黄绿色书包——
九十年代,我背着它放牧青春
历史书中藏着她的彩色照片
——身后的背景:天空蓝得让人不敢相信
未来
装载机戛然而止,卡车明天还会来
有两三堆青瓦,二三十根白杨木椽子
码放在院角上
苔藓爬上墙壁,绿的发亮
雨水在木头缝隙里喊出一窝窝蘑菇
此刻再看这些东西,似乎泛着新气息
这样的地方,尘埃躲在隐秘处
穿行于菌类宽敞的呼吸中
每年我都会来这里
每次都能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在这旧院
正被一群微生物追赶
听人说,昨夜小镇上下雪了
在昏黄的路灯里
像夏天团团飞舞的蛾子
落在它能达到的任何地方
我没看见。我被几盏酒关在另一个世界的门里
——那里似乎有雪
一直在下
只是常常落在了暗处
天空再次运送来,远方安静的初雪
数种草木,在一条半弧形的界限上坚韧的呼吸
尽管我有许多不舍
依然要离开。这个拥有美丽名字的小镇
把我的两个生日埋葬在落叶堆里
踏上火车时,仍旧两手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