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摄影/李剑
灵动于指尖的草原木艺
撰文·摄影/李剑
磨利砍斧
哈萨克族木制器皿
热合木江的妻子在一只木碗上绘制图案
砍斧一上一下地挥动,木屑飞舞,木勺中心开始显出凹口的形状。热合木江就是这样,做出了一把把木勺,一个个木碗……他们哈萨克族祖辈就是这样,做出了一顶顶毡房里的生活用具,一代代哈萨克族的草原记忆。
天空飘着细细的雪。虽然一段日子以来阳光明媚,但冬天显然还没有走远,贪恋着特克斯的高山、大河,又回过头来望一眼。热合木江·吾拉孜阿的手工作坊已经闲置了一个冬天,就等天气转暖,机器、工具摸起来不再冻手,就可以开工了。
这个不大、闻着有浓郁木屑气息的作坊里,散乱着各种工具、木材和等待雕琢的半成品。热合木江·吾拉孜阿捡起一根一头大、另一头形似握柄的木头,说,该掏空的地方掏空,该雕花的地方雕花,然后,这就会是一把木勺了。
大的木桶为马奶电动搅拌发酵器,为热合木江的专利产品
很早以前,哈萨克族的日常生活中就已经开始使用木制器具。这一点,可以从源远流长且至今仍在使用的哈萨克族谚语中寻得依据。“虽然木碗上的漆可以掉落,但木碗却永远不变形”,以此来表达一种坚持不懈、永不言弃的精神。而“百战中不死的人,总有一天能吃上金木碗里的饭”,则是在鼓励草原男儿们要永远高扬努力拼搏的旗帜。由此可见,哈萨克族人不仅在日常生活里使用这些木制器具,还根据它们的特点衍生出一种精神寓意。
热合木江的祖辈都是制作木制器皿的手艺人。他家住在特克斯县喀拉达拉镇希勒吐别克村,村庄背后是高耸的天山山脉,特克斯河依在村庄北侧,终年流淌。他们家就曾住在大山里,热合木江的爷爷曾在那里放牧、做木器、打马具。
爷爷手艺好,人也随和善良,每日出去,口袋里都装着一两把小小的砍斧、凿子。到别人家做客时,大家在毡房里聊天、喝茶、唱歌,他就坐在一角,找来木头,按照主人家的人数开始一点一点地雕琢汤匙。等聚会结束了,汤匙就做好了。离开前,他就把这些汤匙送给主人。所以,那会儿,大家都特别喜欢热合木江的爷爷到他们家做客。如今,爷爷已经离世,热合木江的家也搬出了大山。但是,只要有时间去山上,热合木江也带着工具,碰到谁家的东西坏了,他就帮忙修一修。“所以,我一上山,他们也高兴得很。”说到这儿,他的眼睛笑盈盈的,像是接受帮助的是他一样。
爷爷那辈儿时,草原上手艺人做的东西都不是用来卖的。做好了放在家里,有时牧民抱着一只小羊羔来到毡房里喝茶、聊天。待告辞的时候,主人问,你需要点什么东西呀?这时候,来客就会指着自己一早就相中的东西,说:“我家里正缺这个呢!”于是主人将其包好,递给来客。也有人带着一件衣服、一包食品来放到主人的母亲或者孩子面前,以此来换得自己所需的物品。
热合木江的手工作坊里有一块圆形的木疙瘩,表面粗黑,表皮皴裂,这是一块松木的结疤。树木的结疤,在哈语中被称之为“别孜”,是哈萨克族木制器具的主要木材之一。将生长在树木枝干或根部的别孜砍下来,不仅给手艺人们提供了原料,也有利于树木的生长。而别孜也是最考验手艺人技艺高低的了,只有技艺高超的人才能将这种木质坚硬、纹理独特的木头做成精美而耐用的器具。
制作木制器具的另一项重要的木材来源是被风吹断在山林间或倾倒在河沟里的树,哈萨克族人从来不伐木头。热合木江的爷爷曾说过,山、水、土地、树木都自有保护和管束它们的人,就像《西游记》里演的一样。哈萨克族人祖祖辈辈生活在草原、山林。草原,提供他们源源不断的牛奶、羊肉;山林,提供他们遮风避雨的毡房、住所。他们以一种近乎神秘的训诫让子子孙孙们恪守草原上的生活准则,以让草原永绿,山林永翠。
因此,每次上山,热合木江就拜托山上的牧民,帮他留意别孜,留意那些吹断在山林间的、河沟里的树。等牧民发现了,告诉他在哪,他就拿个麻袋去找。“一年去拿一两次。最好是秋天去拿。秋天河里的水少,容易把树拉出来。”热合木江说,除了别孜,最好的木材原料就是这种经过河水冲刷的木头了。河水泡过之后的木头,会更坚固,更有韧性。将木头取回家,搁置一个冬天,让其水分蒸发。待来年春天万物生长时,在手艺人的凿子下变成一个个精巧的木器,让它们重获生命。
哈萨克族生活当中的传统木制器具种类多达十余种,有运水、酿马奶酒的大小木桶,有和面、盛汤用的木盆,有吃饭、喝奶茶用的木勺、木碗等等。热合木江拿起一只双木杯,笑道,客人来的时候,用这只杯子盛马奶子,客人喝的时候心里就会打鼓:“从这边杯子喝,马奶子不就从另一个杯子里倒出来了么?”原来,杯子底部有一个连接两个杯体的小孔,杯子在倾斜时,里面的马奶子仍然保持在同一个水平面上,并不会倾洒出来。为了不浪费木材,手艺人会根据别孜的大小做出适合的器具,不仅有双木杯,还有三木杯,个个造型独特,可爱有趣。
热合木江向我介绍制作一把木勺所需要的过程。
首先,取来一块大小适合做一把木勺的木头,在心里面构思好木勺的形色、样式,在纸上画出图来。接着用砍斧、凿子等工具打出一把勺子的基本形状。
如若时间充裕,将具有初步造型的勺子用毡子或布包起来,埋在羊粪或马粪下两到三个月时间。动物粪便缓慢发酵的热量会使木头的水分充分蒸发,木质成熟。如此,做出来的木器会更加坚固耐用,木色发亮,即便用指尖在上面划,也不会留下痕迹。等达到时日,将木头取出,根据图纸,进一步雕刻、镂空、打磨,上花色,一把木勺就做好了。但是如果时间紧张,在木勺砍削出基本造型后,将其放进加盐的开水或面汤里煮5~10个小时,也可以增加木头的韧性。
双木杯
三木杯
热合木江的手艺是从他爷爷和父亲手里传承而来。小学二年级时,他就可以帮着班里做黑板擦、修板凳了。父亲去世得早,生活困窘,这个大山里的孩子在小小年纪便开始通过做木碗、木勺、木盆等器具来换取生活费和学费。16年前,热合木江开始专职做哈萨克族木制器具。他负责打磨、雕刻,他的妻子在木器上画画、着色。他的妻子为他们的木制器具创立了品牌“萨木尔森”,意为高山上最大最挺拔的松木。显然,他们希望他们推广哈萨克族木制器具的事业能像松木一般挺拔、常绿。
42岁的热合木江现在是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哈萨克族木制器具制作技艺的自治区级传承人。每年天气暖和的时候,他的手工作坊里就开始热闹起来,在高山脚下,响起叮叮当当的声音。他有四五十个徒弟,最远的家在博乐,最小的才只有19岁。他们找到热合木江,跟他学艺,在这间作坊里完成一件件作品。我问热合木江:“徒弟学艺是否要交付学费?”他回答:“不用交,这个东西又不是我的,是一代代人传下来的,他们什么时候来学,我的大门都敞开着呢。”热合木江认为,会做的人多了,他们才有勇气和能力接更多的订单,将哈萨克族木制器具推介给更多的人,这门传统技艺,也才有持续不断的传承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