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萍
近处的草皮是翠绿的,不远处已经泛黄,更远处则是黄红相间,在阳光下,在微风中,生动得难描难画。
坐最后一班渡轮从阿马代尔港口抵达天空岛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船一停稳,几辆自驾车就迫不及待出发了。步行上岛的,只有一对夫妇、一位老太太和我们一行三人。
那对夫妇应是上岛徒步的,天空岛是徒步者和登山者的天堂,从装备看,他们应该是这里的常客,下了船,毫不犹豫地向岛内走去,消失在路的尽头。老太太是来看望在岛上工作的儿子一家人,儿子开着车来接老太太,孙子孙女见着奶奶很是亲热,老人抽空跟我们道别,跟着儿子一家上了车,也消失在夜幕中。
然后,港口停车场空无一人。
所谓的港口,只是一个停泊码头。岸边大块空地作为停车场,停车场边一个不大的平房是港口售票厅,出口处的一间咖啡厅和一间小的礼品店都已经关门。我们不敢走远,四处张望了一下,没有找到公交站牌。按原计划,我们还要赶最后一趟公交前往波特里。
我们回到售票厅求助,才知道要赶的那趟班车是夏季的班车,早在9月就停运了,10月初的天空岛已经运行冬季交通时刻表,也就是说已经没有公交车前往波特里,只能叫出租车了。还好,港口的售票员说可以帮我们叫车,本该下班的工作人员,陪着我们等车。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出租车终于来了。幸运的是,一番沟通之后,司机说认识我们所订民宿的房东蒂芬尼。两地可是距离一个小时的车程呢。
车上路不久,司机打开了车上的音响,悠扬的苏格兰风笛响起。车窗外,天色已经全黑了,一轮明月跟着我们前行,连绵的丘陵、陡峭的绝壁、绵软的草坡、粼粼的湖泊海面,依次或交替划过窗外,那景致,如一幅幅风景底片。
“看,有一只鹿!”司机指着车的前方。夜色中,一只还没长出角的小鹿窜过马路,隐入草丛。
天空岛,又称为斯凯岛,位于苏格兰高地西海岸,是内赫布里底群岛最大最北的岛屿。天空岛这个音译大概源于Skye和英文中的sky(天空)同音,但Skye在古凯尔特语中意为“翅膀”。在苏格兰凯尔特语中,斯凯岛别名有“迷雾中的岛屿”之意。司机告诉我们,至今,他父母在家里还是讲凯尔特语,但到了他这一辈,只能听懂却不太会讲这种语言了。
波特里居民蒂芬尼家的两只狗总是盼着有客人来,好陪它们踢球。
房东终于把我们盼到了——蒂芬尼一家休假去了,接待我们的是她的妈妈。老太太得知我们没有车,约好第二车送我们到波特里镇。
太阳升起时,我们才发现,原来我们住在一片空旷的大草原上。近处的草皮是翠绿的,不远处已经泛黄,更远处则是黄红相间,在阳光下,在微风中,生动得难描难画。
蒂芬尼家有两栋房子,一栋是自住的平房,另一栋是由房车改装而成的民宿,里面客厅卧室厨房厕所一应俱全,干净而舒适。与蒂芬尼家相隔十几米远是另外一户人家,而更远处的几户人家,如果要去拜访,估计得走上一两个小时吧。
我们的新朋友是蒂芬尼家的两只狗,一只黄狗,一只黑狗。我总是记不住它们的名字,便叫它们小黄小黑。
见我们开门,已经守在门口的小黄马上叼来一个足球,示意我们跟它们踢球玩。踢球时,小黑只是陪玩,小黄则是运动健将,最喜欢我们大脚开球。它用嘴、头和前爪停球、运球,动作十分娴熟,把球传给我们之后,迅速跑开,摆好姿势,准备接住大脚开过来的球。玩球时,小黄从不惜力,常常累得大喘气,歇过一会后,它又会把球带过来请求继续玩。这成了我们在天空岛的一个固定节目。每天起床和晚上出游归来,两只狗总是在门口候着,每天总是以一场足球运动开始,又以另一场结束。
踢过球,吃过早餐,我们便来到波特里镇。
波特里镇是天空岛的首府,位于岛东部中间靠北的海湾,是一个古老、恬静的海滨小镇。波特里的名字意为“国王的港口”,因苏格兰国王詹姆士五世得名。天空岛面积1656平方公里,岛内以高地沼泽为主,并不适合开垦种植,以渔业和畜牧业为主,还有硅藻土开采加工、威士忌酒酿造和毛纺业等。以前岛上人口不到9000人,其中近2000人居住在波特里。这大概是我们在这里遇到的所有出租司机都认识我们房东的缘故吧。
波特里不大,走进每家店铺,细细品味,半个多小时便逛完整个小镇。简单的几家咖啡厅、餐馆,一间书店和为数不多的几家礼品店,还有一间教堂,幽静而稍显冷清。周末,有些店不开门营业,教堂也关着门。
海湾处一排排彩色的小房子,是小镇最热闹的地方。似乎没有什么理由,这些粉嫩系的小房子,突兀地出现在周围普通的房子中间,粉红、粉蓝、粉绿、粉黄,映衬着蓝天、白云、碧海、青山,吸引了无数来写生的画家。成群的海鸥,肆无忌惮地飞来飞去。
波特里是天空岛的游客集散中心、交通要道。公交车主要有三条线路,北部环岛交通、西北环岛交通和东南环岛交通。以北部环岛交通为例,环岛一圈为两个小时,途经北部各景点,旅游旺季的时候,一天有五六趟班车,中途可以随时下车、随时上车。但我们10月上岛的时候,班车的密度就没有这么大了。
北线环岛线路集中了天空岛的大部分精华景点。离波特里不远就是法达湖,这是观赏斯托尔老人峰的绝佳位置,天气晴朗的时候,石山倒映在湖面上,冷峻的山石变得柔美起来。再上车行不远,则是基尔特岩石山峰。这片岩石又被称为“苏格兰短裙”,陡峭的岩石笔直地屹立在岸边,岩石下半部风化了,绿草、苔藓附着其上,远远望去,仿佛如苏格兰男子穿的裙子。
都说天空岛的美是多面的,善变的。在这里,每一次前行,都会有意外的惊喜。苏格兰高地的山丘与原野分外峻峭凌厉,就如同苏格兰人决绝傲岸的性格。置身这广袤的大地,野性和粗砺相交织,让人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苏格兰高地最原始的心跳。从山丘放眼望去,如同到了世界尽头,让人可以放空一切。
苏格兰独有的粗犷与孤寂,是岁月打造出来的。
公元前1世纪,强大的罗马帝国入侵大不列颠岛,成功征服了英格兰全境。但罗马人没有想到,被他们视为“蛮族”的苏格兰人竟然凭借一腔热血与强健的体魄,将他们挡在苏格兰之外。无奈的罗马人放弃了对苏格兰的占领,并在英苏边境修建了漫长的哈德良长墙,将骁勇善战、不服管教的苏格兰人隔离在大不列颠之外。随后的几个世纪中,英格兰与苏格兰开始了一段爱恨交织的历史,天空岛也被深深地卷入其中。
在天空岛的历史中,不得不提到麦当劳家族(McDonald clan)。麦当劳家族崛起于天空岛,一度成为“苏格兰高地与外岛之主”。随后这个家族的命运在英格兰与苏格兰的历史纠葛中起起伏伏,最为惨烈的事件是格伦科峡谷大屠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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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2年12月12日晚,麦当劳家族在熟睡中被他们热情款待了12天的坎贝尔家族的阿盖尔伯爵的军队血洗。麦当劳家族38人倒在了血泊中,数百人逃入山中。当时,身兼英格兰国王和苏格兰国王的威廉三世要求所有高地贵族向其宣誓效忠,麦当劳家族因为偶然原因耽误了宣誓的最后期限,悲剧就此发生。
这场大屠杀使麦当劳家族和坎贝尔家族及英国汉诺威王朝结下了深仇大恨,也促使麦当劳家族选择了支持逃亡在外的查理王子为复辟都铎王朝而举行的苏格兰高地起义。在卡伦顿战役中,苏格兰起义军全军覆没,麦当劳家族也损失惨重。家族中的女子弗洛拉·麦当劳掩护查理王子逃过了英军的追捕,从天空岛逃到了法国,两人也演绎了一段美丽的爱情故事。后来弗洛拉回到天空岛终老,长眠于天空岛北部的基尔穆伊尔墓地。现在,这里成了岛上的一个景点。
卡伦顿战役后,汉诺威王朝对高地进行了残酷的大清洗,麦当劳家族的很多人逃往美国、澳大利亚、新西兰等国。多年以后,其家族后人在美国创建了麦当劳快餐连锁店。
如今,天空岛从南到北的海岸边,屹立着麦当劳家族废弃的多个城堡。最北边的名叫邓图尔姆城堡。败落的石墙伫立在山岗和平原,如同苏格兰灵魂的守望者,连同那些经历了风霜雪雨洗礼的峭壁,铭刻着苏格兰高地永远的伤痛。
北线环岛公交从邓图尔姆往南折返,途经乌伊格小镇。这个安静的小镇,位于天空岛西北侧的开阔地带,这里有轮渡前往外赫布里底群岛各岛。小镇不大,人烟稀少,原住民仅有363人,住在白墙灰顶的朴素民居里。镇上只有一个邮局、一家海边餐馆、一处设立于加油站中的便利店、一家港口旁的陶瓷店,不远处是天空岛酿酒厂。下午三四点,车辆在排队等候轮渡,没有急匆匆赶路的人。时间在天空岛就是用来挥霍的。
从这里,我们搭上了最后一趟班车。同一个司机,上车的一对情侣是早上与我们一同从波特里出发的。我们相视一笑,互道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