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婚

2016-11-22 05:36袁胜敏
椰城 2016年11期
关键词:陈说老陈包间

■袁胜敏

金婚

■袁胜敏

最先想到搞金婚纪念活动的是老陈。当时老伴儿魏老太听了他的想法以后,虽然没有反对,但也没有表现出他意料之中的热情。这多少让老陈有些失望。

魏老太说出了她的道理,她说,你这个想法很好,金婚确实值得纪念,但如果就我俩搞个什么小纪念的话,还好说;如果要上升到“活动”,大操大办的话,恐怕会曲高和寡啊。

老陈表示不敢苟同,他说我没说大操大办,只让儿子、儿媳妇、孙子参加就行,活动的具体形式就是由我做东,请大家在馆子吃一顿而已。

魏老太说,怕没有这么简单吧?

老陈说,当然,吃饭是主要形式,还应该揉进金婚的元素在里面,比方说,弄一块蛋糕什么的。

魏老太说,那不跟过生日差不多了?

老陈没有作答,表示默认。心里想着该给儿子陈敬文打个电话。

电话通了。老陈说,你猜后天是什么日子?儿子顿了一下,说,爸,你和妈的生日都过了,后天还能是什么日子?老陈说,后天是我跟你妈的结婚纪念日,你难道忘了?儿子感到有些冤枉,他吭吭地咳着说,也没听你和妈说过啊,你们不说,我怎么知道呢?老陈说,现在不就知道了?这次是50周年纪念日,我打算把家里几个人接到一起搞个简单的纪念活动,到时候,你把何艳和航航带过来,听见没?儿子说,我记着,但恐怕到时候没空。

挂了电话,老陈半晌没说话。儿子不冷不热的态度,使他想起了老伴儿的担忧。儿子在县水泥厂当厂长,儿媳在地税局工作,平时都很忙。他们能坚持一两个月来看望一次,就算不错的了。现在猛不丁冒出一个“纪念日”,要让他们风雨无阻地赶过来,多少有些强人所难。再说了,儿子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他这个做父亲的也不一定知道。也许,儿子认为老陈都一大把年纪了学年轻人赶时髦,属于无事生非想入非非,也说不定。

以前,每年结婚纪念日那一天,魏老太都会明知故问地问老陈今天是什么日子,都一大把年纪了,这样多少有些矫情的意思。因为年年问,老陈就记住了这个日子,但49年过去了,从来没有搞过任何纪念活动。萌生搞金婚纪念,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被形势所逼”。看看周围的人,老陈感觉他们这样的老年人仿佛已经远远跟不上时代了。现在的人,都不知道在忙什么,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人啊一代比一代要让人费解。像他儿子陈敬文这样的60后,大多数还是比较传统的;而现在的80后都把离婚当玩儿似的,老陈邻居的女儿不到三十,就离过三次婚;现在的90后,面对面都不说话了,都在干什么呢?原来都在低头掐手机。老陈真是纳闷了,难道说话比打字还费劲吗?难道上网不要钱,手机不用电吗?现在的小年轻,有可能记不住父母的生日,但一定能记住其异性朋友的生日;如果要问他(她)最崇拜谁,答曰:xx(自己的姓名)。还有,现在流行的节日,譬如说,仅情人节,就搞了一土两洋共计三个,简直是五花八门闻所未闻。与之相比,老年人为什么就非得要独守寂寞,为什么不能学年轻人,自己给自己找乐?既然这样,老年人都有各自固有的结婚纪念日,为什么就不能搞一搞呢?所以,金婚纪念日,必须得搞。

次日下午,儿子打电话来说,他明天出差不能来了。老陈有些失落,顿了一下说,何艳不能来吗?儿子说,何艳说她要加班,也来不了。老陈不做声了,他知道儿子说的何艳加班是幌子,主要原因是他们夫妻关系不是很好,既然做儿子的不能来,做儿媳妇的就有没来的理由。至于孙子航航,正在上初三,学习紧张,更不可能来。即使孙子要来,老陈也不会让他来。这样也行,何艳在家照顾航航,老陈放心。

魏老太提出不搞纪念活动,她说就他们两个老疙瘩没必要到馆子里浪费。老陈不同意,他说金婚纪念本来就是我们俩的事,别人不来正好,至于下馆子,那还是要搞的,一是在家里没气氛,二还是不想让你劳累不是?说完,老陈给一家火锅店打电话,预定了一个包间。

老陈拎着蛋糕和一瓶干红,早早地来到提前预定的火锅店包间。他和魏老太刚坐下,一个下巴上长着一颗黑痣的女服务员进来,请他点菜。老陈对老伴儿说,吃火锅主要是配菜,今天是我们两人的大喜日子,我们一人点三个怎么样?老伴儿说,那也吃不了那么多啊?老陈凑过去小声说,吃不完我们就打包嘛。抬头看看女服务员,正抿着嘴笑。

他们各自点了三个配菜,打发服务员出去了。老陈把门带上,整个包间就成了他们两人的世界。老陈笑着说,看见没,什么是气氛?这就是气氛。说完,他把蛋糕放在桌子上,往蛋糕上插蜡烛。老伴儿笑呵呵地看着他把50支红艳艳的小蜡烛插在蛋糕上。这样一看,这块蛋糕就像插遍红旗的山头。

点燃蜡烛,关掉灯,蛋糕上一束束袅袅的火焰像初升的太阳一样,把整个房间映照得通红。看着烛光中微笑的老伴儿,这个不知不觉一路跟自己走了半个世纪的女人,老陈真是百感交集不能自已。

老陈浮想联翩,完全沉浸在自己营造的世界中。魏老太却不合时宜地说,这么大一块蛋糕,还有那么大一个火锅,我们两个怎么也吃不完啊。

老陈看起来有些愠怒,他说,我知道你是说儿子没来,那也不能怪他,他不是忙么,再说,儿子不能来,活动不是照样举行么?我今年73了,你也71了,年轻时遇上国家困难时期,吃苦自不必说,年老时按说能享清福了,却还要为儿孙操心。眼看黄土就要堆到颈脖了,我们就不能为自己活一次么?

魏老太咂咂嘴,不做声了。她一向都听他的话。他遇事总是有层出不穷的道理,迫使她服气,这是其次。最主要的是,他还是家务活的主力。而在他退休前,情况则刚好相反。这好像是又回到了结婚前,他在用实际行动讨好她了。怎么说,她的那种幸福感,真的是比枯树逢春、梅开二度更加无法比拟。

他们是生在解放前,长在解放后的那一代人。他们的青春躁动期与新中国最困难的时期不幸遭遇。也就是说,他们只能饿着肚子谈恋爱了。当时他们都是县化肥厂的工人。魏老太在操作间,老陈则是个装卸工。厂子不大,老陈老早就注意到了魏老太(那时叫小魏),但毕竟没在一个车间,老陈就没有向她献殷勤的机会。那时不比现在,追求者对被追求者可以不作任何铺垫就可以直奔主题,还美其名曰:“想爱就爱,没什么大不了”云云。老陈就请本组的女工友去说媒。没想到一说就说成了,原来对方对他也有好感。于是就约会,就上门认亲,就谈婚论嫁。老陈当时的情况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只能在厂子里租借一间屋子结婚。结婚的时候,女方陪嫁了两个热水瓶,两个搪瓷盆,一个洗脸架;男方准备了两桌酒菜。大家伙儿吃了饭,新郎新娘入洞房。这就是老陈他们当年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婚礼。还需要说明一点的是,在结婚前,在长达两年多的恋爱季节里,小魏同志一直是处女身。这在现在的年轻人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而这一点,正是老陈搞金婚纪念的重要原因之一。

后来的故事难以超出你的想象。不管是英俊潇洒的小陈,还是漂亮大方的小魏,均没有风起云涌的婚外情,一切都是波澜不惊。当然,在他们共同生活的长达半个世纪的日子里,不排除有倾心小陈的其她女人,也不排除有爱慕小魏的其他男人。关于那些或许存在的绝对隐私,只有当事人知道,因为在当时没有掀起波澜,以后也没有人提及,那现在也只能让它们成为永远的秘密。总之,不管发生了什么,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们的婚姻如铜墙铁壁,固若金汤坚不可摧。

还有一点必须要强调,他们忠贞不二的爱情是有结晶的。这个结晶就是现在的陈敬文厂长。小魏是在婚后的第二年生下的陈敬文。小两口把儿子视为心肝宝贝,不惜一切代价重点培养。他们的心血没有白费,儿子中专毕业后分配到水泥厂,从普通工人一直干到现在的厂长。虽然他们老两口一辈子都是平平庸庸(老陈比魏老太强点,在车间副主任位置上退休),但一想起他们的儿子,他们总是感到无比宽慰。

往事如烟。最重要的是现在和将来。

老两口运足一口气,一齐吹灭了蜡烛。两人都没有动蛋糕。魏老太说,把蛋糕留给航航吃吧。

火锅的主料是一条三斤重的鲤鱼。小煮几分钟后,老陈把不好煮的两样配菜放到锅里。不大的包间里,到处漂浮着火锅汤料与鱼味混杂的香气。

他们开始饮酒。魏老太不想喝,她一向对沾酒气的东西都不感兴趣。经不起老陈反复劝说,终是同意喝一点。喝红酒,是老陈近两年才养成的习惯。在此之前,他喝白酒,量很大,一个人的时候,就能喝小半斤。后来体检出来一些毛病,什么脂肪肝、高血脂、高血压、高血糖等等,像宿敌一样从四面八方向他围攻。医生就不让喝白酒了,但可以适量喝点红酒,说是这东西能软化血管,促进血液循环。此后,老陈就和这种不算酒的酒结了缘,逐渐养成了每天饮一小杯的习惯。时间长了,老陈就和这种酒建立了深厚的感情。特别是,拿起高脚杯,看着红红的汁液在杯中晃荡,他的心里有了踏实感,仿佛找到了某种尊贵的感觉。

火锅店里没有高脚杯,老陈就用喝白酒的小酒杯当酒具。老陈说,一年一杯,应该喝50杯。魏老太皱眉说,那我怎么喝得了50杯?老陈说,拇指盖大的杯子怎么喝不了?万一喝不了,我帮你喝嘛。魏老太这才同意再喝几杯。

也许是吃火锅产生的燥热,也许是喝红酒的原因,魏老太的脸不知什么时候泛出桃红色,老陈瞬间想起了老伴儿年轻时的样子。魏老太正大快朵颐,发现老陈正在看她,顿时显出扭捏态,说都看了几十年你还没看够是怎么地?

老陈说,看到你我就想起往事,时间真是不饶人啊,这一晃,50年都过去了。

魏老太说,你是嫌我老了,我老了,你不也老了,人要不老不成妖精了?

老陈说,不要忘了,我们虽然老了,但我们的儿子还年轻啊。

魏老太笑笑,也不年轻了,都四十多了。

老陈感叹道,我这辈子算是没出息,最大只能干到车间副主任,连股级干部都算不上,但我有一个好儿子,所以,我自豪。

老伴儿呵呵笑着,那也不是你一个人的功劳。

老陈哈哈笑,对,军功章里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

老伴儿说,我还记得儿子小时候的模样。她用两手比划,才生出来时,看看,就这么长。给我的印象就是瘦,没办法,大人吃不饱饭,肚子里的孩子也只能跟着一起受苦。

老陈说,最让我着急的是,你奶水少,我只能喂儿子米粉。小家伙鬼得很,米粉里糖加少了,他就不怎么喝。糖加得多,他就咕嘟咕嘟地喝得欢。由于胃口好,满一百天的时候,比才生下来的时候胖得多呢。那样子真叫可爱,到现在我还有印象。诶,我记得当时是照了相的,照片呢?

老伴儿一脸无辜地说,我也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可能是搬了几次家,把照片辗转丢了吧。

老陈说,真是可惜了,都是我的失职啊。

老伴儿说,也不能全怪你,我也有责任。不过没事,我记得他一百天的样子。再说,后来四岁时的照片不还在吗?

老陈说,这我知道,那你记得他一岁时的样子不?

老伴儿说,怎么不记得?我还记得他不到一岁就会走路了。真是神童。

老陈说,还神童,哪有当娘的这样夸奖自己儿子的,也不怕别人笑话?

老伴儿说,你也不要说我,你还不是一样?还别说,你这个儿子,都让你娇惯得不成样子了。记得他一岁多的时候,我让断奶,你不让。一直到儿子上学前班了还在吃奶,每天上学前不啜几口就不走。你看看,这件事要是让儿子厂里的职工知道了,还不笑话他?你敢说,在这件事上你就没有责任?

老陈故作冤枉说,哪能全怪我?再说,家里不是你当家吗,我只是提建议,决策权不还是在你手上吗?

这时候,那个下巴长颗黑痣的女服务员进来了,她说刚才忘记问你们需要不需要酒水。魏老太说,你不都看见了吗,我们这里已经有红酒。服务员撇撇嘴说,我以为大爷要喝白酒呢。

老陈说,小姑娘是抬举我了,不过我早年喝小一斤白酒没有问题,现在年龄大了,只能喝这个了。他指指桌上的干红。

女服务员笑了,她说你们还真浪漫,要是人多一些就更热闹了。

老陈说,本来我儿子是要来的,但他太忙,来不了。不过这样也不碍事,金婚纪念本来就是两个人的事。

女服务员故作惊讶地说,呀,金婚纪念,难怪,我说怎么你们也下馆子呢。

魏老太说,你这女子说的什么话,难道我们老年人就不能下馆子了?

女服务员说,对不起,我说的是实话,以前我看到老年人在这里吃火锅都有年轻人陪着,最后都是年轻人买单啊。

老陈说,哦,原来是这样。那我们今天还真是奢侈了一回呢。

服务员出去了。老陈说,看见了没,我们真的是老了,连这样的小丫头都觉得我们单独出来吃饭不正常。也是啊,我们平时怎么舍得下馆子?连最便宜的早点都在自家厨房做。你平时买菜,为了几毛钱的便宜,能在菜市场来去奔波一上午。没想到你节省一年的菜钱,还不够今天吃个火锅。

老伴儿说,不是你要来的吗,后悔了?

老陈说,我没有后悔,我的意思是说,正因为在别人眼里不正常,才显得这件事有意义。

老伴儿感叹道,其实我们这个年龄的人都在为儿女活着。我们当时结婚的最重要目的就是为了传宗接代,因此婚后不久就有了儿子。而现在的年轻人就不一样了,结婚五六年不要小孩儿的多得是。

老陈说,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只有他们到了我们这个年龄,才会知道儿女的重要。就说我们的儿子吧——刚才说到哪儿了?

老伴儿说,上学吃奶那儿。

老陈说,对。儿子读书有天分,学习成绩在班上总是排在前三名,年年都挣了三好学生奖状。诶,奖状还在没?

老伴儿说,小学三年级以后的奖状都在,二年级以前的不知道怎么不见了。

老陈说,看看,总是有遗憾。不过,没事,没有人那么仔细,我们这算是不错的了。要说他的学习,我可没少操心,仅仅每天检查作业这一项,就要耗费不少精力。我们只上了私塾,相当于小学毕业吧,汉语倒还将就一下,数学就差多了,四年级以下的还好说,五六年级的连我自己都不会做,怎么去检查呢?

老伴儿说,我们分工明确,你负责儿子的学习,我主要负责儿子的吃穿。不过他胃口一直都好,吃饭倒不让人操心,不像现在的小孩儿,非得让爷爷奶奶拿着饭碗追着喂。

老陈说,是啊。儿子啥都好,就是脾气有些犟,有时候还真的按照他的意见做,不然僵持不下,反而误了事。比方说戴红领巾的事,我说在家里没必要戴,怕吃饭时沾上油腻,他偏要戴,说是怕上学忘了戴,以防万一。我说服不了他,这件事还是依了他。

老伴儿说,不管怎么地,儿子最后还是考上中专,成才了。

老陈说,我当时说让儿子读高中考大学,你偏要让他读中专,还说早出校门早分配。如果要是让他读高中考大学的话,说不定比现在更有前途。

老伴儿故作生气地说,不要吃了麻花说脆话,你没看见现在的好多大学生都在为找工作急得团团转?再说了,当时我们家的经济条件不是不好么,哪里供得起大学生?

老陈儿呵呵陪着笑脸说,怕是还有一个原因你没说吧?

老伴儿也笑着说,哪有,不要把功劳都往你自个身上揽,把错误都往别人身上推嘛!

老陈说,你当时不是跟我说怕儿子读书辛苦,少让他受三年罪么?

老伴儿笑起来,你这个老头子,记性真不赖。

老陈说,儿子中专一毕业就被分配到县水泥厂,因为他有文化,工作又扎实,不到两年就被提拔成了车间副主任,这可是我勤奋工作三十多年才熬到的位置。你看看,这就是文化、能力的差异!

老伴儿说,你跟儿子比什么比,没有可比性嘛。

老陈笑笑,那是,不然他也不会娶到长得漂亮、工作单位又好的老婆。

老伴儿乜了他一眼,儿子是好,可是一结婚,人就大变样了。

老陈说,儿子不还是儿子么,哪里变样了?

老伴儿说,变得只听老婆的话,把父母的话不当回事了。

老陈说,那是你太多心了。儿子结婚了,他有自己的小家庭,你不能总霸着他。

老伴儿鼻子哼哼,那他咋不随你,不怕老婆?

老陈说,不要冤枉我,我可是“妻管严”的杰出代表。不然,这些年的饭是谁做的?衣服是谁洗的?地是谁拖的,等等等等?

老伴儿笑笑,我不是那个意思。儿子是“妻管严”倒不碍事,关键是这几年两口子怎么总是闹矛盾呢?而且是没有原因地争争吵吵?

老陈说,那就是有不方便告诉你的原因。他们两口子的事让他们自己去解决,你就不要操心了。

老伴儿说,我没有操心,我只是心里放不下他。你说何艳也太过分了,我儿子处处让着她,她还成天不好好过日子,该不是她在外面有人了吧?

老陈压低声音说,这样的话可不敢随便说。再说,两口子吵架的原因多得很,你怎么能确认一定是某一方外面有人了呢?

老伴儿拌拌嘴说,那不是为这事,还能为什么事?他们又不缺钱。

老陈说,是啊,他们又不缺钱,为什么要争争吵吵的呢?

他们继续碰杯,快要喝到第40杯的时候,魏老太确实不想喝了,她让老陈替她喝。老陈就这样左一杯右一杯,把脸也喝红了。他说,我忽然发现我们今天的金婚纪念日有些不对头。老伴儿迷瞪瞪地看着他说,哪里不对头,不都是按照你的意思操办的么?

老陈说,我们的纪念日,怎么话题都是儿子呢?

老伴儿说,这样也没错啊,我们都是为儿女活着,这话不是你说的么?

老陈说,不对,这话是你说的。我正美滋滋地回忆着我们结婚时你的样子,你却把话题扯到儿子头上。都怪你,现在蜡烛也点了,酒也快喝到50杯了,纪念活动就要结束了,主题却仍然跑偏。

老伴儿说,你一个男子汉怎么这点涵养都没有,就算是我起的头,你不接话茬,一个巴掌能拍响?

老陈不做声了,看来老伴又要耍小性子了,他不得不做出让步。他用一只胳膊环抱着老伴儿的肩膀,连声说,是我的错不行么是我的错不行么?老伴肩膀佯装摇了一下,像要摆脱的样子,说,还不放下来,要是服务员忽地进来看见了多不好?老陈说,看见了就看见了吧,跟自己合法的妻子打情骂俏,我怕什么?

说是说,老陈的手还是放下来了。他说,这最后两杯酒还是你自己喝吧。就把酒杯递过去。又拿起面前的杯子,要和老伴儿碰杯。老伴儿的脸还是红的,好像是害羞,也好像是沉浸在幸福中的样子。她什么也没说,拿起杯子。老陈把杯子继续往前凑,跟老伴儿碰了杯。虽然没听到响声,老陈还是很满意,他喜欢老伴儿现在的样子。女人啊,到老了也不会改掉在男人面前撒娇的习惯。

然后,他们就喝了第二杯,也就是第五十杯。

老伴儿说,这也差不多了,我们打包回家吧。老陈总觉得今天的金婚纪念活动搞得不是很圆满,还想再找些话题补一补,可是老伴儿这样一催,顿时就没兴致了。他说,那好,我去喊服务员打包。起身出了门。

老陈到前台喊服务员打包,服务员问他是哪个包间的。老陈就告诉了对方哪个包间的,服务员就笑眯眯地说您还没有买单,买了单自然会安排人打包的。老陈听服务员这样一说,心里就有点儿窝火,但人家说得在理,就不好说什么。他还是老老实实地付了款。服务员就喊那个下巴长黑痣的服务员到包间打包。

买了单,老陈如释重负,觉得今天的活动已经划上了句号。这时候,他才感到浓浓的尿意。

当抖掉最后一滴水的时候,老陈觉得一下子神清气爽。然后是洗手。

老陈开门的时候,差点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他一抬头,愣住了。对方也愣住了。对方鼻子里哼了一声,声音含糊不清,但老陈听出了是喊他“爸”。老陈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人转身就往楼下走。老陈这时候反应过来了,心里的火苗直往上窜,想骂人又没骂出口。他紧走几步,跟到楼道口,看到那个人像被蜂群撵着一样噔噔地往楼下跑。后面一个穿裙裤的年轻女人喊,跑什么跑,等我!

老陈骂了句,白眼狼!

老陈转身的时候,魏老太推门出来了,你骂谁,谁惹你了?

看到老伴儿,老陈愣了一下,他的脸忽地由阴转晴。他说,没什么,一个人上洗手间差点把我撞倒了,连声道歉的话也没说就跑掉了。老伴儿哦哦地应着,转身走进包间,继续指挥服务员打包。

老陈也走到包间,向服务员打听隔壁包间有几个人。

服务员说,和你们一样啊,就一男一女,不过,我感觉他们不像是两口子。她反问老陈,你认识他们么?

老陈说,不认识,我只是随便问问。

魏老太愤愤地说,现在的社会风气都被这些人带坏了,男人贱,女人也贱,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老陈连忙打断魏老太的话,你少说两句行不行,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刻薄?

魏老太感到既委屈又奇怪,我不是顺着你的意思说吗?

老陈不知怎么回答老伴儿,顿了一下,叹了口气说,我们还是回去吧。

魏老太的脸皱得像核桃一样,她站起身,把打了包的方便袋伸给老陈说,给,还是你拿着,你要是把我看心疼些,我还能陪你过60年钻石婚纪念。

老陈接过方便袋,苦着脸说,恐怕我们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魏老太的脸由晴转阴,她忿忿地说,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了?说完,她气呼呼地推开门,径直走了。

老陈站在那里,不知该怎么办。他晃了晃手中的方便袋,对正在收拾餐桌的服务员说,女娃儿,这东西送给你,要不要?

服务员摸了一下她下巴的痣,笑着说,对不起,我们店里有规定,服务员不能打包,也不能接受顾客的打包。

老陈说,那我要不带走,你们会怎么处理?

服务员笑着说,那我们只能把它扔进泔水桶里。

老陈说,那就扔到泔水桶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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