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秀华
雨的山谷
曾秀华
一只浑身湿透的鸟儿,落在雷击的云杉上,带来了满谷的忧伤。空气中弥散着树枝燃烧的香气,是云杉榕树松树或者槭树的一段,在这样的潮气中飞上云端。林中传来鸟儿嘎嘎声,是冷还是鸟父母未归巢?
一头红色的牛向我投来善意的目光,一只黑色的牛犊羞涩地咀嚼我冰冷的孤独。云杉默默伫立,它红色的果实,仿佛指向云朵的闪电。
到底需要多少生命才能耗尽这缠绵的雨,用白母鸡在树根下展开的双翼,还是雏鸡天真的战栗?
这满含雨水的潮,还有脚下这泥泞的路,这如老妇松散目光的沙砾。
听,这阵阵松涛,远处水的轰响。那漂泊的乌黑的云,让一切仿佛刚刚开始又恍如进入末日。云杉树身上,一个月牙形状的缺口,流出黏稠的泪河。这伟大的旷野和铺展开来的忧愁,这镶嵌红石的路,以及路尽头一棵并蒂的双生树啊,我的思绪已跟随你去了雷电的高处。
暮雨敲打帐篷顶上的天窗,众多鸟儿掠过,翅膀因雨水而明亮,它们落在高处,像一群发布预言的巫师,在水光泠泠中布道。
红色的铁索桥,因一只鸟羽的重量而颤抖,钢铁的肩在细雨中倾斜。
桥下,白色的花朵如鼓胀的乳房,向黑夜弯下细瘦的腰肢,云杉上众多红色的果子在雨中奏响,仿佛精灵抖动的翅膀,抖落一地果实。是时候了,你将在雨水中开始新的一生,长成修长美好的树中逸仙,即便榕树站在你的面前也要羞惭。
林中草地上的繁花在雨水的亲爱中,将嘴唇贴在我身上,湿漉漉的花纹,应该就是野鹿秘密的文身。我在这样的装扮下多么喜气洋洋,即使雨水湿透我内脏,我也是为了能进入你的视线。
库尔德宁,你这野花繁盛的山谷。消瘦的风掀不动一片毡帐的薄绸。
雨水汇聚在今天,它横略着起伏着弯曲着垂直着,将生命的养分,这来自天父的爱,全部倾注到植物的根部。浅水塘中的生灵吸饱这短暂的水分,只为有足够潮湿的天分去往河流。
你这丰饶之神,你这手持双乳的伊南娜①。让石头上长出苔藓,用青草拼写古老的语言,让动物蛰伏时贪婪地憧憬阳光下狂欢,让道路更加泥泞以阻塞世人窃取自然美物,让大河血脉贲张催生万物阳刚。
雨啊,你让大地肉身沉重,因为要面临一次次欢愉的生产,于我也同样是一种无限繁殖,让我在成千上万的镜子中,包括小草透亮肥美的梦境中看见你的面影。
有人在行酒令,就像几个孩子在争抢一把匕首。走出帐篷,站在雨中是如此畅快,呼吸中你能改变几滴雨水的命运,它们原本该落在金盏菊娇嫩的嘴唇上,此刻却落在了车前草最枯老的叶梗上。
看哪,古老的树枝编织着空气,是谁在雨之外期待着我,我执着自然之子的透亮手臂,走向潮湿的花丛,眼睛甜蜜如雨后初晴的月亮,双腿迈向最绿的山冈,仿佛回到最后的归宿。
自然万物所有馨香注入掌心,让我一饮而尽,为你说出最精美的语言。
注①伊南娜:美索不达米亚的月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