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叙事（四章）

江苏 周根红



城市的叙事（四章）

江苏 周根红

路边卖菜的农妇

在喧嚣的街道上，一棵大白菜就是一座乡村。

阳光河流一样在一条微弱的光线上缓慢移动，唤醒路边的陈旧摆设。生活的印痕，在一根扁担和一副箩筐弯曲的弧线上，滑动。在竹篾和木质外壳的包裹下，叫喊。

这是一条寂静的马路边，尘土飞扬。开车的和坐车的都烦躁地隐忍着。只有她，在这条狭窄的路上，如同在无人的岛屿上，等待着一个可以给她带来生意的顾客。可是城管队员还是上来把三轮车抬到他们的货车上去，旁边有人帮她捡起了部分白菜放回旁边的箩筐里。

都是一瞬间的事情。我们要用更多的时间，去考虑更多的命运。一颗走向城市的白菜，更大的内部，是涌动的田野，是金黄的天空，是夜晚内的睡眠，是我们真实而久远的生活。

在许多个夜晚，通过汉语词汇的白菜，我感觉与它们没有隔膜。这是我所熟悉的故乡的呼唤，来自大地的黑暗，来自我所热爱者的血汗。

穿行在城市的我

城市每天都在无休止地向前，而我们的生活却在时间的后面。我们在城市里缅怀乡村，缅怀那些日益被城市侵占、扭曲与掠夺的土地。我们在城市的酒吧里回忆过去，在一条老巷子里咀嚼老去的光阴。

长期以来，我对一个城市的理解，几乎全部来源于这种漫无目的的穿行。穿行让我的身体每一根神经都感到满意地漂在空气中的氛围，带着飞翔的快感，它让我更深刻地明白穿行背后的故事，以及故事背后的时光。从城市的时间里凸现，让街道回到从前。在这样的城市穿行，浮华的，喧嚣的，寂静无声的，都将留在我们的内心。

自行车是穿越我内心花园的秘密小径。过去的，现在的，一一在眼前闪现，然后在我们的头脑里挖掘出经年沉淀的一些东西。来自乡村的一场风，它们吹过牛羊，吹过虫鸣，吹过城市的空旷。

我一个人站在如此宁静的老街上，抬起头，看疾驰而过的岁月，却不知道自己的孤独。

城市的天空

城市的天空已经沦陷，还将无可救药地沦陷下去。

当我终日在城市奔波时，我甚至来不及看天。我的日常生活是形而下的。我低着头行走，顶多看看眼前电线杆上的寻人启事。这个城市每天都在丢失什么，总有一天，我们也会丢失自己。

对面工地上的光一束束地照着我的脸。天空已经被这些光线撕裂得遍体鳞伤。在城市的地面上，激情，大手笔，竞争和狼性，正处心积虑地设置着众多从地表到天空的坐标系，分割出天空的梦想。地表正在升起的高度，让天空一步步退缩，最终在头顶消失。

城市的天空跟乡下的土地一样沉默和荒凉。一只飞鸟的翅膀，无法在它飞过的天空留下羽毛的痕迹。天空里的飞翔是一场冒险，鸟群不敢飞过。倒是经常看见有飞机掠过，或者空中广告的飘浮。它们把天空定量分配着。

在城市，天空是理想主义者的坟墓。它只是一个徒有虚名的词汇，只是一个无人居住的空壳。在漫无边际的黑夜里，我们的仰望，空洞得不可捉摸，仿佛昨日的风景，遥远而疏离。

城市的夜晚

白天不过是浮在城市表面的浅浅点缀，夜晚才是我们真实的生活。

城市里一切都在流动着。街道就是一条河流，而车就是河流上漂浮着的舟。公交车，出租车，三轮车，私家车，自行车、电动车，不断壮大着城市的语汇，让坚硬的城市变得温柔亲切起来。其实这不过是穷人的诗意。车辆不需要。它们兀自地跑着。

城市就是一个高速运转的车轮。我们就是车轮上的泥，车轮不停地将一部分人往高处抛，成为城市里高贵的一群；而另一部分，越落越低，最后重重地落下，成为边缘的人群。这些边缘的人群，他们蹬着三轮儿，在学校门口和路边支个小摊子，卖点水果，卖煎饼，卖烤肉。

人们习惯在街角张望，可是从他们眼前流过的，永远是城市的背影。夜晚里，许多不安的人群从公交车上下来，拖着一天里繁重的身体，回到角落。他们灰头土脸，他们三两一起，喝酒，骂娘，一身的破烂，一头的蓬乱。他们不收拾自己，也没有时间来注视自己。他们是夜晚最庞大的群落，像一群幽灵出没。

城市的黑暗，如一团不断生长的火焰。黑色的火焰。它们掠过黑色的土地，又被黑色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