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苹果相处十分钟

姬中宪



和苹果相处十分钟

姬中宪

1

同学们！提到苹果，你们首先想到的是什么？

呵呵，果然，很多人，可以说大部分人，首先想到的是这只苹果——大家看大屏幕——是这只被咬掉一口的苹果，是你们手里正在玩的苹果手机，苹果电脑。我想起上一次我们在课堂上搞过一个小调查，说一说你最关注的三件大事分别是什么，结果统计下来，找工作排第一位，考研或出国留学排第二位，而排在第三位的，就是Iphone6什么时候上市。好吧，现在Iphone6上市了，你们又在关注6S何时上市。

这让我想起另一个事情，有一次我乘火车——火车上总有各种好玩的人和事——坐在我旁边，有一对母子，大概刚去水族馆玩过，男孩也就七八岁吧，问他的妈妈：妈妈，为什么水族馆里的企鹅，长得一点都不像企鹅？妈妈说：你为什么说它不像？男孩说：因为它长得一点都不像QQ！

这大概就是高科技、现代化对人的异化。企鹅如此，何况苹果？

好吧，我又想起另一个故事，我在网上视频看到的，一个澳大利亚女孩，两三岁的样子，还不太会说话，捧着一本花花绿绿的杂志，拿手指在上面又是划，又是点，三下两下，哭了——为什么哭？因为从小妈妈就给她玩Ipad，触摸屏上一划一点，图案就变，可是这本纸质的杂志，怎么点都不出，怎么划都不变，小女孩害怕了，这世界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不听我指挥了？她很焦虑，于是她哭了。

还是回到苹果，让我们来看看苹果在网络上的含义。看大屏幕，我们在百度上输入“苹果”，点击“搜索”——不到一秒钟，出来100,000,000个搜索结果，1后面8个零，如果我没数错，应该是一亿。同学们，百度上有一亿条有关苹果的信息，这辈子我们是看不完了，我们就看看前几条吧。

第一条，appale store，肯定不是水果店，还是手机。第二条，苹果官网，好吧，还是他们家的。第三条，终于不是了，是范冰冰主演的电影《苹果》，她演一个农民工的女朋友，有人说这是一部肮脏的电影。第四条，同学们！终于在第四条，看到了我们曾经最熟悉的、树上结的、能吃的那个苹果。第四条是百度百科，它对苹果的解释是：苹果，落叶乔木，果实圆形，味甜或略酸，是常见水果，具有丰富营养成分，原产于欧洲、中亚，于十九世纪传入中国……

这就是苹果在百度上的大致处境。从中我们也可以看出百度是一个怎样的网站——百度就是一个利益排行榜，什么东西利益最大，什么东西能让百度获得的利益最大，什么东西就排首位。很明显，在这一点上，卖水果的肯定比不过卖手机的。

网上流传一种说法：史上最著名的三只苹果，是哪三只呢？看屏幕，呵！就是他们三位了。排在第一位的这位穿衣尺度很大的美女，叫夏娃，她偷吃苹果。第二位，一头卷毛的这位，大家也认识，牛顿，他被苹果砸醒。第三位，就是大家最熟悉最崇拜的乔布斯了，他把苹果咬了一口。这就是号称史上最牛的三只苹果。当然，乔布斯那只苹果是不是真能和前两只苹果相媲美，还要假以时日。

历史也在不断重演。大家看这条新闻：河南某县中学一位高三男生和女生分吃了一个苹果，两人说笑了一会儿，结果，该男生被学校政教处开除，理由是“发生男女不正常交往”……这不是老师瞎编的哦，这是《东方晨报》11月26日报道的。今天是几号？11月6号？怎么回事？还没发生？穿越了？……哦，是去年11月26日发生的。我把他们称之为“当代的、南方版的亚当夏娃”，亚当夏娃因为偷吃苹果被逐出伊甸园，男生女生因偷吃苹果被逐出校园。差不多。

最后，我的问题提出来了：如何让你的苹果与众不同？或者说，如何真正拥有一个苹果？

有的同学说，那还不容易？我花钱买了苹果，苹果当然归我所有，或者，我吃它一口，它就归我所有。要我说，这都不是真正拥有，你只是消费了一个苹果，你咬它一口，也只是强行占有了一个苹果，你并没有真正拥有它，苹果人在你这里，心还在别人那里。

如何真正拥有一个苹果？方法只有一个，你发现了苹果的某一个独特的、专为你存在的特征，你就真正拥有了它，哪怕你把它送给别人了，或者被更有钱的人买走了，这苹果的某一部分气息，仍然为你所有，任何人都拿不走它。这才是真正的拥有。所以有一句话叫：万物过眼，即为我有。还有一句话大家更熟悉：送人玫瑰，手留余香。同学们，玫瑰如此，何况苹果？

那么，究竟如何让你的苹果与众不同呢？接下来，我们进入实验环节，请大家拿出你们自备的苹果，我们先进入第一个环节：和你的苹果相处10分钟。

又有同学说了，苹果有什么好相处的？确实，今天之前，你们和苹果的关系就是买与被买、吃与被吃的关系，大家都很忙很饥渴，从没有人会在吃掉一个苹果之前先和它相处一段时间，但是今天，我要求大家静静地、用心地和你的苹果相处10分钟。

你可能不知道这10分钟怎么打发，你觉得与苹果相处的10分钟比在媒婆监督下相亲的10分钟还难受，那我给你一点提示，比如，你可以观察苹果的色彩、光泽、形状、质地、重量、气味，你可以为苹果命名，与苹果对话，赋苹果予个性，但又不破坏苹果的本性，你还可以阅读苹果携带的故事：它出生在哪里？它走过了多少路才来到你面前？它让你联想到什么人和事？或者干脆这么说吧，如果要你写一篇学术论文名字叫“论我的苹果”，你打算怎么写？

总之，你可以做和苹果有关的一切事，只要你别咬它。

苹果号称水果之王，不是说它最名贵，恰恰相反，苹果最普通，最常见。苹果如此，何况人？如果你今天不知道如何与苹果相处，那明天也很难与人相处。

10分钟后，请你们一一上台，讲述苹果的故事。

2

老师，我有一只年龄很大的苹果，您昨天往班级公邮发邮件，叫我们每人自备一个苹果，我没看公邮，今天早晨上课前才听寝室的人说起，我一看来不及买了，就拿了这个苹果，这个苹果已经放了好几天了，苹果皮都皱了，让我想起我奶奶的脸，我读高三时我奶奶去世了，我因为准备高考，没参加奶奶的葬礼，但奶奶没怪我，考政治前一晚，我还梦见我奶奶了，她在梦里给我讲政治，结果第二天就考到了那道大题，和我奶奶讲得一样，所以我要感谢我奶奶，我刚才和这只苹果相处，就好像在和我奶奶相处，我马上要考高级口译了，虽然我奶奶不懂英语，但我还是希望考试前一晚能梦见我奶奶，我要把这个苹果一直放在我的床头，我给它取名叫“苹果奶奶”。

老师，我这个苹果很普通，真的很普通，就跟我一样，我看了十分钟，看不出它有什么个性，我在家家村水果店买的它，四块八一斤，和其他四块八一斤的苹果没什么两样，刚才，您让我们找自己和苹果的联系，我想，我和这个苹果的联系就是，我们真的很像，我也没什么个性，站在同学中间，我肯定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他们可能早就给我归了类，把我放进某一群人里，然后在我脑门上贴个标签：四块八。我估计我们班女生里，直到上个学期还有人叫不出我的名字，我就是个没有名字的人，所以我这个苹果也没有名字，对了老师，你叫得出我的名字吗？

老师，我这个苹果也是在家家村买的，是六块八一斤的，我最不爱吃苹果了，以前从没有自己买过苹果，不像我们寝室老三，她爱吃水果，她只吃进口水果，她的苹果十二块八一斤，但是我这个苹果有点个性，我刚才仔细观察了，我这个苹果皮上有三个小黑点，喏，你看，一个，两个，三个，所以我给它取名叫“长了三颗痣的苹果”，哈哈，这下你们知道我联想到什么了，大话西游啊，紫霞给她的驴子钉了三颗痣，那驴子就归她了，后来她遇上周星驰，在周星驰脚底上也钉了三颗痣，两人就相爱了。老师，我还没有男朋友呢，我们寝室的女生都有了，就我还没有呢，因为我还没遇上那个脚底长了三颗痣的人，我想快点遇到他，和他分吃这个苹果！

老师，早晨我带着这个苹果来上课时，这个苹果很普通，没啥特点，但是我下楼的时候被人挤了一下，苹果掉到了地上，磕掉了一块皮，我乘电梯的时候让电梯门夹了一下，把苹果夹出一块印子，刚才我去洗苹果，用热水洗的，结果苹果皮又被烫得变了颜色，所以，当我最后拿着苹果上台时，这个苹果已经青一块，紫一块，面目全非。这是一个经历过摔伤、打伤和大面积烫伤的苹果，是一个遭遇过家暴的苹果。我觉得被我家暴过以后，这个苹果就有了我的痕迹，这个苹果真正被我拥有了！同学们，你们有谁遭遇过家暴吗？看你们的样子也不会有，你们甚至见都没见过，你们大概只在电视剧里看到过，那我告诉你们，拥有一个人的方法就是对这个人家暴，反复地，变着花样地家暴，这个人就会死心塌地跟你，有一天——总会有这一天的，当你们终于被强暴过后，你们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老师——大家静一静行吗，我要讲我的苹果了——老师，刚才听了大家的介绍，我觉得他们的苹果都挺有个性的，我这个苹果其实很普通很普通，我刚才就在想，怎么才能让它不普通呢，又不能破坏它的原貌？我想啊想，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我发现大家刚才介绍苹果时，基本上都是从苹果的外表开始讲的，都是眼睛看到的苹果，那么苹果是不是只能看呢？苹果能不能听呢？嘿嘿，告诉大家，苹果是能听的，我刚才把苹果放在耳边，用手指敲了敲，听到一种空空的声音，我怀疑这个苹果是空心的，不然怎么会发出这种声音呢？所以，如果让我联想的话，我觉得我们和苹果其实是一样的，我们很多同学，包括我，外表挺光鲜，可里面是空的，我们很多人只有观赏价值，没有收听价值，就像他们评价我们90后时说的一样，我们都是空心的，可能真像刚才同学说的，要等到有一天我们被强……好吧好吧我不说了，我的苹果名字叫“空心大苹果”！

老师，轮到我来吐槽了，我觉得我这个苹果长得非常性感，我很喜欢它，古人云，人生苦短，必须性感。为什么说苹果性感呢？因为它是圆的——笑什么笑，好吧我不说了，反正你们懂的。它让我想起我曾经暗恋过的一位学姐——不要起哄啊，当心我黑你——这位学姐，我就不点名了，很可惜我们没能在一起，她没给我机会表白就毕业了，她是御姐，而我是宅男，所以……你们懂的，当然，我属于技术宅，跟某某还不一样——我擦！这跟苹果有啥关系——总之，苹果对宅男有益，你们懂的，我是苹果控！

老师，这个苹果让我想起我妈，不是因为我妈长得像苹果，是因为小时候有一次我在吃苹果，我妈走过来，一把把我的苹果夺走，说：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吃东西的时候不要吧唧嘴！你再吧唧嘴，以后别吃东西了！跟你爸一个德性！结果我就哭了，从那以后，我吃东西再也不吧唧嘴了。

老师，我的苹果很符合你说的标准，苹果皮上有一条一条的条纹，它们从苹果的底部放射出来，往上面发散，最后收在苹果的顶部，非常漂亮，我觉得它像烟花，这个苹果就是一朵盛开的烟花，它很美，但是转瞬即逝，烟花只能持续几秒，苹果也放不了几天，所以我要好好珍惜这个苹果，好好和它相处。

老师，去年圣诞节之前，我姐给我打电话，说要给我寄一只苹果——平安夜不是要送苹果的吗——我说你有病啊，几千公里，寄过来都馊了。我姐说，你别管，你只管收就行了。结果，平安夜那天，我收到一个苹果手机——别起哄别起哄，我没有炫富哦——然后我给苹果“越狱”升级，把它弄坏了，不能打电话不能发短信，手机变成一块砖头了，以后大家用苹果手机时千万别越狱，除非你买山寨的。我妈知道了这事，把我骂一顿，然后过几天，我妈又给寄了一个苹果手机——好吧好吧，我是在炫富。

同学们，大家还记得当时为什么选我做班长吗？当然，主要是因为我人品好，但是还有一个原因，因为我小时候学过武术，那次联谊会上我打了一套拳，被你们看到了，然后就选我做班长了，女生觉得班长会武术，她们好有安全感，古人也云：班长会武术，流氓都挡不住……好了不多说了，我的介绍形式非常简单粗暴，小时候老妈让我每天吃苹果，每次我都吃不完一个，只能吃半个，又没有刀，我就用手把苹果掰开，结果练了这手绝活——大家信不信我当场把这个苹果掰成两半？不信？好，注意看……嗨！

谢谢大家的掌声，谢谢大家的掌声，搞得我有点不好意思——什么？掌声不是给我的？哦，好吧好吧。

老师，刚才，我用十分钟的时间，和我的苹果对话，苹果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它说，它就要被吃掉了，临终前它只有一个愿望，在果园的时候，曾经有一片叶子陪伴它，冬天给它遮挡风寒，夏天为它播撒雨露，它很怀念那片叶子，它希望临死之前能再看它一眼……然后我就很感动，我想起了我的前男友，不知道他现在好不好，身边有没有另一个她，去年我去西藏旅行，在拉萨驴窝青年旅店大堂桌子的玻璃板下面，我压了一张纸条，上面写了我想对他说的话，后面留了我现在的手机号码，我希望有一天接到一个陌生的号码打来，按下接听，听到他的声音……

老师，我本来想讲我手里这个苹果，但是我临时决定换个内容。刚才有同学讲到《苹果》这部电影，我没看过，不好发表看法，但我看过其他几部有关农民工的电影，纪录片，有关春运的，有关代工企业的，等等，上概论课时杨老师放的，实话实说，我也很反感这些电影，因为我觉得很不真实，故意把农民工拍得那么悲惨，太假了！我不是瞎说，我暑假跟着杨老师去城中村做过调查，还和农民工聊过天，他们有说有笑的，哪有那么悲惨？我觉得他们比我们还开心呢！一说话就笑！而且大家知道吗，农民工的工资，一个月少说三四千，如果有点技术或者风险高一些的，一个月有七八千呢！昨天刚在微博上看到，深圳搬砖工月薪七千，工头月薪过万！同学们，咱们大学生毕业了能找什么工作？一个月能赚多少钱？两三千算不错了！比农民工还不如！而且他们怎么消费？我们怎么消费？简直是天壤之别，所以我越看这些电影越生气，怎么就没人来拍拍我们的苦恼呢？

老师，我的苹果不圆，这里突出来一块，我也是在家家村买的，家家村里最便宜的苹果不是四块八，是一块八，摆在水果架下面，每天晚上八点半以后才有，你们可能从来就不知道。我就是从那里找到了这个苹果，它挺好，但是不大好看，鼓出来一个包，就被放到一块八里面了，我把它叫做“患肿瘤的苹果”……这样的苹果其实很甜，我每次都找这样的苹果，老师让我和它相处10分钟，其实，我已经和它相处两天了，还要和它相处五天，我才会把它吃掉，我一个星期吃一个苹果，因为……我喜欢和苹果相处，今天是我和它相处的第二天，它还很新鲜，很精神，再过五天，它会变得有点软，有点皱，但它更香了，咬一口，面面的，酥酥的，吃完它，整个寝室里都有一种淡淡的苹果香，这种香可以持续一个星期呢，直到下一个苹果到来……我还想说……我本来不想说的，但是，我还是要说……我想我爸了，我有一年半没见到我爸了，他在东莞，去年春节没买到回来的车票，还有我弟弟，他不上学了，他才十岁就那么懂事，他说，姐，我不上学了，我不爱上学，我要省下学费来给你买件新衣服，你这件衣服，从我记事起你就穿着……我还想我妈，我有一个患肿瘤的妈，她的胃切掉了一半，她瘦得不到七十斤……

老师！苹果让我想到了一个新闻，前几天刚发生过的，两个人为了争一个苹果，一个人捅了另一个人一水果刀，被捅的当场就死了，捅人的当场就被死者的朋友打死了，为了一个苹果，死了两个，抓了一帮，真是一个苹果引发的血案啊！我还想起一个类似的案件，十月份，两个人在小酒吧里争论，如果中国和日本因为钓鱼岛打起来，谁厉害，一个说中国赢，一个说日本赢，两人争论起来，一个人捅了另一个人七八刀，被捅的当场死亡，捅人的逃出去三四天，刚被抓起来。还有一件事，也和刚才的背景有关，那一年西安市民上街游行抵制日货，砸日系车，一个年轻白领在鞋盒子上写上：前方砸车，日系调头。然后在路口站岗，保护车辆行人，还有一个青年人，拿U型锁狠砸一辆丰田车，砸丰田车的车主，车主差点被砸死，头上缝了二十多针……老师，我其实想说的是，以上两个捅人的，一个砸车的，都是进城务工人员——我的发言完了，谢谢大家。

老师……老师？我可以继续说苹果吗？我们今天不是要说苹果吗？其实，我今天准备了一个有关苹果的故事，有人曾说过，会挑水果的女人就会挑男人，我不会挑水果，我买的这个苹果一点也不符合老师说的好苹果标准，所以我可能真的不会挑男人。中学的时候，我喜欢过我们班一个男生，他长得真秀气，真干净，他每天带一个苹果来学校，用保鲜袋装着，中午的时候他把苹果吃掉，苹果核装在保鲜袋里，打个结，扔在教室外面的垃圾桶里，他真讲卫生，他的手指又细又长，我喜欢他，有一天中午，他没带苹果，坐在靠窗的一排，我走过去，把我的苹果放在他的桌上，底下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喜欢你……然后？然后那个男生吃掉苹果，拒绝了我。从那以后，我发现我可能真的不适合男生，我也不是讨男生喜欢的那种类型的女孩，我其实也并不喜欢那个男生，我是喜欢那个男生的某一方面……还有一件事，我说出来大家不要起哄，不要到网上黑我，上次老师调查我们最关注、最想做的事情，排名前两位的是什么，知道我写的是什么吗……

老师，我的苹果不是我买的，是今天早晨室友给我的，也没什么特点，刚才你让我们通过苹果联想，我就用手机上网搜了一首有关苹果的诗，不知道合不合适……好的，那我就为大家朗读一下这首诗，诗的作者叫杨黎，诗的名字叫“五个红苹果”，咳！咳！五个红苹果，我在燕丰超市买了五个红苹果，我把它们洗干净，放在客厅的茶几上，那客厅，一天到晚都照不着阳光，一天到晚都要点灯，五个红苹果，一个比一个红。其实不是五个红苹果，只是两个红苹果，九月的下午，我就买了两个，红色的苹果，并不是另外三个我没有买，而是其他红苹果，我都没有买……好吧，大家好像不太爱听，我就读这些。

老师，我要讲一个故事，一个真实的故事，有一位同学，他家里很穷，买不起手机，班里报名填表格，填个人信息，写联系方式，别人留的是手机号码，只有他留宿舍电话，平时宿舍电话一响，一定是找他的，都快成他的专线了。有时候大家互相换着玩手机，他从来不玩别人的，他怕别人看出来他不会玩手机……但是后来不行了，他必须要有一个手机了，因为毕业找工作，他总不能在求职简历上写宿舍电话吧，人家公司都要求留手机号码的，所以他决定买一个手机，为此他制订了一个计划，从上个学期起，他不吃早饭了。家家村学生食堂的早饭，两个肉包，一个茶叶蛋，加起来五块五，如果再加一包豆浆，就是七块，他按五块五来算，一个学期二十周，一周七天，二十乘以七再乘以五块五是七百七，这样，他一个学期可以省下七百七十块钱，可以买个手机了。就这样，他一个学期没吃早饭，但是，当他终于攒够了七百七十块钱时，很不幸的，手机升级换代了，传统的按键式手机淘汰了，智能手机一统天下了，如果谁有个老式手机，都不好意思拿出来用，于是他咬咬牙，制订了第二个计划，从这个学期起，午饭——午饭不能不吃了，午饭不吃会死人的——午饭不吃菜，只吃饭。每天中午他去家家村食堂，对师傅说，我们宿舍聚餐，我负责打饭，我们宿舍一共六个人，我要六份米饭。一份米饭一毛钱，六份米饭六毛钱，他每天中午花六毛钱，吃六份饭。照这样下去，苹果手机还是买不起，但是到今年寒假，他就可以买一部最便宜的智能手机了。前提是，手机没有再升级换代……老师，我讲的故事和苹果无关，但是也有关，刚才有同学说那些农民工的电影不真实，我没看过那些电影，不知道真不真实，我只想说，我讲的这个故事是真实的，因为这个同学就在我们身边。

老师，我不歧视农民工，我也觉得穷二代很可怜，我挺想帮帮他们，平时寝室里出去吃饭，基本都是我买单，上个学期期末考试前，寝室同学熬夜看书，我给每个人买一包巧克力两罐红牛，今年暑假学校组织去西部支教我还报了名，尽管后来没被录取。是的，我是富二代，我从来不隐瞒这一点，高富帅这个名字就是给我取的，但我认为我是环境友好型富二代，我一没强抢民女二没开宝马撞人，我对周围无害，不但无害，还有益，让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总有人那么仇视我？看我不顺眼？不错，我每一款苹果手机都买，光Iphone5我就有两部，黑白各一款，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买两部吗？就是因为我的上一部手机Iphone 4s，耳机孔被人插了牙签，插了足有四根牙签！插完以后还把露在外面的折断，妈的我让修手机的给我弄了好几个小时也没弄出来，你这是想玩死我啊？我上课爱玩手机你又不是不知道？没耳机还让我怎么玩？对不起我今天有点小激动，平时我不这样的，我实在忍不住了，请允许我借着这个机会，向全班同学很深情地问一句：到底，他妈的，是谁，拿牙签插我？

老师，我的这个苹果，一面红一面黄，红的那一面是朝阳的，黄的那一面肯定是背阴的，这让我想到了我们的宿舍楼，也是一面朝阳一面背阴，住在朝阳那一面的同学，个个红光满面，住在背阴面的同学，人人面黄肌瘦——不好意思我可能有点夸张啊，但是基本属实——我也有个疑问，我们班的学号是按地区来分的，本市学生的学号都挨着，外地学生的学号也挨着，这没什么，很正常，但是，我也很想深情地问一句：他妈的为什么分配宿舍也要按学号来分？而且刚刚好本市学生都朝阳，外地学生都背阴？为什么？怕我们交不起房租吗？外地学生就都是穷二代吗？穷二代就没权利晒晒太阳吗……我的发言完了，顺便说一句，牙签不是我插的。

老师，我这个苹果有个黑洞，肯定被虫子咬了，古人又云，一个虫子坏一个苹果，一颗老鼠屎坏一锅汤，大家知道我说的意思吗？不知道是吧？那我解释一下，上个学期，我爸接到一封匿名信，信里要他进行财产公开，还引经据典的，说根据国家什么什么文件，要求我爸限期公布财产数量、来源和用途，我爸开始没放在心上，再说了，真要公示的话，他公示给谁看啊？这个人姓名地址电话也不留一个，所以我爸也没理他，结果呢？变本加厉了，我爸开始三天两头地接到类似的信，不但寄给我爸，还寄给我爸单位的工作人员，寄给单位大领导，把我爸搞得很被动，好像他真有什么不义之财似的，你们说无聊不无聊，那么多官员，非盯着我爸这么个小芝麻官干嘛？非要搞得我们全家倒霉他就高兴了是吧？最可笑的是，他真觉得这样做有用？这也太小儿科了吧？呵呵，好吧，你们觉得这件事和我们无关，那我告诉你们，有关系！我爸单位和有关部门联合调查分析了，所有这些信，不管是打印的还是剪下来拼贴的，不管从哪里发出的也不管盖哪里的邮戳，其实都是寄自同一个地方，出自同一人手，而这个人，也在我们身边！我想对这个人说，如果你觉得自己很有理，那就站出来，别搞这些偷偷摸摸的事情，如果你不敢站出来，那也欢迎你继续写匿名信，我们来看看，到底谁更光明正大。我祝你好运——顺便也说一句，牙签的事，很明显，不是我插的。

老师，牙签不是我插的，因为我很少吃肉，从不塞牙，所以我从没用过牙签，我连哪里能买到牙签都不知道。我要说的也是一个真实的故事，众所周知的故事：去年，很悲催的，我红了。我能红，是因为校园论坛上流传一张我的照片，不是什么艳照，也不是不雅视频，而是我坐在校门口那家牛肉面馆，正热情洋溢地吃一碗牛肉面，照片下面有一句话，写的是：吃49元一碗牛肉面的人，也好意思申请贫困生救济？平生第一次，我吃面的样子被现场直播了，因为这张照片和照片下面这句话，我红了，排在当年校园十大红人的第四位，排在第六位的那个同学和我情况类似，他开着越野车去申请贫困生救济。好了，我要说到主题了，这张让我红起来的照片，右下角有小字提示，是用苹果手机拍的，整个大学城里所有有苹果手机的人都有嫌疑，但我今天不是要来查案——谁用牙签插我——这类问题我懒得问，我今天是要向大家做一个迟到的解释：去年冬天，我记得很清楚，12月23日晚，我在校门口牛肉面馆吃了一碗面，这是因为面馆门口挂了一个牌子，上面写着：肥牛寿喜面+卤花生+360毫升可乐，原价49元，凭身份证+学生证，可免费享用生日餐！同学们，12月23日是我的生日，半年前我就在惦记那碗牛肉面了，我一年只吃一次牛肉面，就是那天晚上。但是那天晚上，我递上我的身份证和学生证，老板审核了半天，冷冷地告诉我，因为冬天，又快放假了，人来得少，所以货进得不多……我说：牛肉面没了？老板说：牛肉面有，卤花生也有，但是可乐进得少，被人买光了，所以很抱歉，你不能享用可乐了。我说：行，有面就行。老板说，可乐的钱，我退给你。我说：不用，有面就行。于是我坐下来开始吃面，一个女生走过来，说：我看你也在吃生日面，我不知道你是哪一级的，但我们肯定是同月同日生的，我的可乐倒给你一半，我们干一杯吧，生日快乐……这就是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那天晚上以后发生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我就不再说了。最后我再补充一点，那天晚上吃完面，我弱弱地问她，明年的今天，我们能一起吃面吗？她没回答我，但是没等到明年，第二天晚上她就来找我了，那时我已经有点红了，全世界都在骂我，只有她一个人对我笑，她说：今晚我就想吃面了，我知道一家更便宜更好吃的面馆，陪我去好吗？

……

同学们！刚才你们带着各自的苹果来到台上，讲了苹果的故事，也讲了你们的故事，我不知道怎么来评价。古人云，世界是他们的，也是我们的，但终究是你们的。这是属于你们的故事，也是属于你们的时代，无论如何，我希望你们能在这个时代找到自己的位置，与这个世界好好相处。下课铃早就响过了，但我们还是要进行完最后一个环节，刚才，你们讲完故事后，把各自的苹果都留在讲台上，现在，我把苹果的顺序打乱，请你们再次上台，凭着记忆，找回属于你的那个。

责任编辑高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