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 月
仰望与告别(三章)
宓 月
喜欢一座冰山,不需要理由。
哪怕只有终年冰雪、砾石和荒芜,哪怕空气稀薄,令人窒息。
衡量一座山的高度,不仅仅是海拔,还有温度、心跳和感觉。
在岁月这把利刃前,英雄伟人也得交出所有的豪迈。
达古冰山,亿万年矗立在这里,只与高天、星辰、流云、神鹰作伴。
半个世纪前,一支衣衫单薄的队伍,靠着辣椒汤和信念,翻过了这座雪山。他们的壮举,给达古冰山罩上了一层勇敢的光辉。
我渴望抵达那样的高度。不必借助缆车,用双足去一步步登临。
我渴望向上的每一步,都是对自己的重新审视,对一座山的重新认知。
因俗事羁绊,我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我只能在返程的路上仰望你——达古冰山。
从峡谷沟涧,到渐次斑斓的山腰,再越过黝黑的矮峰,达古冰山闪烁在天幕下,仿佛触手可及。
我轻易地就将你圈进了手机,成为相片的背景。
但站在达古冰山前的我,并不感到自豪和欣喜。
有些过程可以省略,但爱的路途,没有捷径。
倘若没有在山脚下的那片彩林中迷路,没有经历触摸你时的心跳加剧、呼吸急促,我怎敢妄言,我爱过这样一座冰山!
倘若我没有体味过被无边的孤寂包围,世界只剩下寒冷和荒凉,我怎敢说,我读懂了这样一座冰山!
在我的前方,路还在曲曲弯弯向远方延伸。
我希望,在路的尽头,在无限风光过后,有一座高矗的冰山,将时间冰冻,将世事封存。
我来时,秋天正在换装,我未能一睹层林尽染的盛装模样。
人们说,再过半个月,色彩的交响和庆典就开幕了。那时,观赏雪山彩林的人,将会挤破这条宁静的沟谷。
我来得不是时候,却意外地独享了这寂静的时刻。
峡谷里的公路,仿佛上天甩下的一条飘带,将我的思绪引向了悠远。
耳畔,清流潺潺。白雪皑皑的神山,在抬头仰望的瞬间乍现。
一掠而过的飞鸟、兽迹,猎猎飘扬的五彩经幡,飘过山腰的云朵……仿佛都在说,有无数条野径,通往神的居所。
路旁,美人似的松萝、红柳,那些叫不出名字的婆娑树影,故人似的迎向我,又迅速从我的身边退远。似曾相识的仿佛,让我来不及喜悦,总觉得一定错失了什么。
也许,我应该停驻,和它们一起,看自己的影子与它们重叠,不分彼此……
可我还得赶路。再多的喜欢和不舍,也只能匆匆掠过。我能安慰自己的是,每一次峰回路转后还有更大的惊喜。
偶遇的美妙,终究是短暂的一瞬。即使下一次,在同样的时刻经过这里,也不可能再有相同的境遇。
一次路过就是一次告别。
牦牛群突然出现在公路上,挤断了我们的前路。
它们像黑旋风,从车窗外经过,锐利的尖角彰显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尊严。
齐鸣的喇叭,咔擦的快门,惊奇的叫喊,都无济于事。
它们不会停足,不会让道。
它们只听从远方青草的召唤,只向着牧人鞭指的方向。
这片高原草甸,是它们的家,它们的领地。想到哪儿,想怎么行走,是它们的自由。
在它们眼里,没有高低贵贱,我们都是陌生人,都不及一片肥沃的草场、一汪清洌的甘泉。
当它们慢慢地离开公路,越过沟涧,掠过山坡,它们强劲有力的蹄声仍回响在我的耳畔。
在这片高原上,只有贲张的血液和桀骜的野性,才能奏出一曲浩荡的牧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