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白云
“咳嗽或嚎叫”的变奏曲——读病夫的诗集《咳嗽或嚎叫》
宫白云
我们每个人都生活在现实之中,没有任何人可以脱离生活和现实,在社会这个大作坊中我们都会程度不同地受到现实的各种浸染。一个优秀的有良知的诗人总是会通过诗歌来反省与审视,让自己融入与在场,保持心灵的独立与独我的思考,诗人病夫就是如此,他的诗特立独行,一向忠实于现实,忠实于自我的内心,对社会与人性都有深入的洞察,他总是能找到最恰当的表达方式表达出他对生命与生活的见解与理解。真切的感受力与强烈的现实感牵引着读者与他一起“咳嗽或嚎叫”,这些在他的诗集《咳嗽或嚎叫》中更加深入地体现。
病夫的这部《咳嗽或嚎叫》共分两辑,第一辑诗人命名为“现代的嚎叫”,第二辑为“传统的咳嗽”。第一辑由极具冲击力与特色质感的《见证》《颠覆》《关于酒的三首诗》《段落大意》和一个组诗《在生活的字里行间行走》及一首长诗《网虫:或颓废也完美时代的来临》组成,它们让我们见证了诗人甚至我们自己的痛心疾首、愤怒、抗争、泪水与希冀。诗人敏感的洞察力和悲悯的热爱锻造了一种痛苦的深刻。我们读着他“现代的嚎叫”,他“病夫”似的“嚎叫”,那种真切的尖锐、刺心、甚至喉管里渗血的痛感深切地刺激着我们的神经,不自觉的也“嚎叫”起来。病夫与美国“垮掉的一代”的先锋艾伦·金斯堡不同,虽然都是所处时代背景下的“嚎叫”,因病夫的“嚎叫”更贴近我们的生活,也就产生了更有力的碰撞,也正是这种碰撞,使他的诗更加的透亮,而“让诗歌透亮自身”正是他的使命,也是他诗歌的特质。病夫以诗歌的形式“咳嗽或嚎叫”,不轻易放弃每一次的触动与揭示。“当我在世俗的大森林中迷失了自己的时候,唯有诗歌让我一次次地重新找到自己。”在他的笔下你可以“见证”他酣畅的生命真实和饱满的力度——“听吧听吧,谁能听见烧酒的声音/谁能听见光芒折断的声音/谁能听见灵魂流浪的脚步/谁能听见梦在暗夜里飘飞”(《见证》),这就是诗人“将一只攥紧的拳头砸在叫做心的地方”的声音,那全身心浸泡其中的情景仿佛一扭身就可以看到。
在今天这个物欲的社会,诸多的“吹牛,撒谎,诽谤,假笑,谄媚,浮肿”,“是谁?把我们置于这个巨大的虚无之中”(《颠覆》),病夫在《颠覆》中的追问犹如当头棒喝,曾几何时,我们自己也深陷于这种“虚无”之中,在混乱的状态中耗损着我们的清白和天真。而病夫的诗仿佛一个号角让我们心头一震:“有人住在香格里拉/一边喝着鱼翅汤/一边大骂资本主义/有人在大街拐角处/谈论肉价电价和天气/而诗人一直想象着/幸福的毛毛雨/怎样打动玫瑰的嘴唇/在时代滚动的大屏上/诗人的嚎叫/只是一句/可有可无的悼词”(《诗人》);“多少年以来,我总是在写诗的时候流下泪水”;“我不能追问:我的家园在哪里?我只能吞下所有的哽咽”,(《段落大意》;“我在地上放牧白云般的羊,上帝在天上放牧白羊般的云。不同的是:上帝随时都能看见我,而我却看不到上帝”;“我要用抹布擦去我所有的眼泪,透过诗歌血色的内核,倾听最幸福的声音”(《段落大意》)。这是诗人靠其骨子里的热血与热爱酿成的泪水,它使一种觉醒成为可能。他以一个挑衅者、提问者甚至抗议者的身份来参与当下、怀疑当下,他的叛逆与不和谐恰恰成全了他的独立与担当,这在他组诗《在生活的字里行间行走》中的一首《病夫的当下状态》里表现得最为淋漓:
讨厌蔬菜和水果
亲近各种肉类
讨厌诗人们到处抛下彩色的蛋
臭烘烘的挑不出丁点骨头
歌唱绝望疏远眼泪
谁还陶醉于婊子的爱情
嘴唇的高度就是性的高度
往上提高就成了嗅觉专家
过了45岁生日病夫感觉好极了
而医生总是说他病入膏肓
这无法不使病夫产生巨大的怀疑
现实的日子里无奇不有
娼妓已经堕落成处女
为什么病夫不能堕落成壮丁
——《病夫的当下状态》
在这首诗里,诗人极致地表现了他的愤世嫉俗,特别是悖谬的风格,让我们体味着一种巨大而荒谬的心酸,从“娼妓已经堕落成处女”这样的悖论中久久拔不出腿来,“娼妓”与“处女”它们的单词属性没有变,变得的是“堕落”中的一些东西,从“娼妓”到“处女”的颠倒,所有的理想、希望、泪水和爱情都在“巨大的怀疑”中消失,在“挑不出丁点骨头”与“歌唱绝望”的时代剩下的恐怕只有无尽的“堕落”,“娼妓”堕落成“处女”,诗人堕落成“壮丁,不仅是诗人对这个时代有力的揭示更是一种无情的嘲讽。
无论是“现代的嚎叫”和“传统的咳嗽”,诗人病夫都坚守着这样的诗歌精神,那就是绝不与他所处的时代与生存环境脱离,他必须身在其中,因此他的诗歌不仅与人类的生存与社会的现实息息相关,更对社会的丑陋与荒诞、人性的复杂与善恶保持了一种骨子里的觉醒与爱憎。从第二辑“传统的咳嗽”中,诗歌里更多了一份赤诚与灼热,声调也从激昂转为深沉。从“现代的嚎叫”到“传统的咳嗽”诗人似乎更着力于“对一种现状的表达”和生命的想象力上。这一辑诗人虽冠之于“传统”却并不拘泥于“传统”,表达上更具有一种自由的态势与丰富的音质,他诗歌中的“颂词和挽歌”是“白云下面的马儿跑”与“撼动心野的丧钟”(《世纪末的颂词和挽歌》);他的“水仙”是他“生命中永远的闪电”,“一朵致命的幽火”,他禁不住要问,“用多少颓败的遗骸才能催开一朵花蕾/需要走多少苦难的路才能抵达顿悟”(《水仙》)。
而他的《献给阿萍》又让我们突然的发现那株水仙在“嚎叫”与“咳嗽”中破土而出,告诉我们有一种爱还可以这样惊世骇俗:“阿萍我温情四伏的地狱/我的永远的灾难/我栅栏中流淌的阳光/我从此走不出的城堡/我切肤之亲的无涯的黑暗”;“阿萍我的深仇大恨/我心底永远永远的痛/我的幻美苍老枝桠上栖息的鸽子/我的梦境静寂石岩上澎湃的酒声/我的残酷而真切的镜子你让我/看到我自己的崇高或者堕落/勃发或者颓废”;“阿萍我的前世的楔子后世的悬剑/前世的欢乐与死亡之约/你使我支离破碎/你使我饱满若阳/生或者死你都是我无法逃避的巫”;“阿萍阿萍/我的魂魄依依的故乡/我的纵横挥霍的黄金/我生命中必然的铁岁月之盐/你是女王而我又是谁/我为谁如此高傲而纯粹”。当我们置身于如此层出不穷锥心刺骨的极端极致之爱的漩涡时,能有谁不为之惊叹、感叹。这样以最极反的形象反衬出的最刻骨铭心的爱在撼动我们心灵的同时,不仅又对诗人围绕所爱展开的魔术般的语言奇迹叹为观止。这种纯运用语言来达至诗意内涵的效果,不仅简约精致令人印象深刻,更张扬了一种大众化之外的“不合时宜”的审美。
而由他一手锻造的《大河魂》《纪念碑》《感受毛泽东》《献给聂鲁达》《箴言与寓言》《音乐瞬间》等迸射出的能量,足以撼动我们的神经。“为了抵达/我选择匍匐与扭曲/不必回头寻巢/航道已打开/帆已依次扬起/这时你可以彻悟/生与死分别以不同的形式/在波涛的间隙传递消息/浪花撞在巨岩上/成为狂放的寓言之菊/我横飞的泪/溅满子夜的天空/看吧看吧/有多少断桅沉船/就有多少新帆冉冉升起/有多少鲜血遍野/就有多少倔直的头颅”(《大河魂》);“只有义无反顾地吊死自己,这世界/才完美得令人泪飞如雨”(《对一种现状的表达》);“在战争中痛哭流涕祈求和平的人们/在和平中坚忍不拔策划战争的人们”;“走过这长长的时间隧道/人类啊,你听到了什么”;“这么多的辉煌和苦难当人们走向我的时候/我该怎样对你们说/把你们的头颅拿来当做祭品/我是你们不朽的父亲?”(《纪念碑》)。如此对生与死,战争与和平等的深度洞察与痛楚思索展现出的心灵撕裂感,让我们感受到一种鲜血淋漓的震撼力。诗人站在历史的断层中,反观历史的残酷与生命的价值,他的自觉意识更接近一种精神漫游者,虽然诗人在“漫游”的过程中充满痛苦与绝望,但终究有一颗顽强地灵魂没有被彻底掩埋。
病夫的《咳嗽或嚎叫》是我所读到的最令人震惊的诗集之一。它几乎巫师式的嗓音,在震荡你的同时又像一把出鞘的刀斩得现实鲜血淋漓。它让我相信好诗人能使一种无可救药的变奏意犹未尽。
责任编辑贾健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