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 杨胜应[苗族]
从内心出发(十章)
四川杨胜应[苗族]
大地上的孩子,孤单地幻想着,天空的蔚蓝和灵动的白云朵,优美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那时的抬头,只不过一瞬间。
它用寂寞来拓展自己,藤蔓已经爬过了屋顶,爬过了墙头,偶尔遇到风的时候,也细碎地喊几声,像在说明什么,一种绿色悄然地见证。
从我真正认识它的时候,我们已经有了距离。
这是一个迟来的黄昏,阳光被黑暗一点一点的驱远,城市的霓虹灯从大街小巷一盏接一盏地站起来,它站在遥远的、古老的忧郁中,隔山、隔水地看我。
山永远那么高大,水永远超越河流的古老而出新,大地的孩子,一朵花吐不出来的全部善良,直到它找到自己南瓜的样子,被熟悉的手摘回家,我的惭愧方才悠然开始。
一次衰老,在枝头,在藤蔓间,在蓝天之下,在大地之上,在离村庄最近的自留地。
生活的笑容,盛开在时光的弦上。
这是夏季的早晨,阳光淡然而来,微笑从容而生。透过阳光,才是蔚蓝的天空。更何况,这也是每一朵荷花站出水面打开的瞬间。
万事万物都有存在的故事,谁也不用替谁讲述。草木深深,我和很多年轻的孩子一样,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喊。苦瓜的远离,是人类对自己的一种背叛。
它的美丽,没有人会看见,它的消失也不再是偶然。多么感伤,那些皲裂,该是多少质感的裂纹,没有人知道,母亲真的老了。
在天地之间,人性之上,它用微笑长出苦来。
一边是阳光的闪烁其词和偏离主题,一边是大地的放纵和随意拷问,在这草丛茂盛的背后,聚集了太多无法计算的尺寸:“温暖中带着寒冷,繁华中带着荒凉,满足中带着贫瘠,博大中带着狭隘,鲜活中带着死寂。”
在这里,一半是希望,一半是恐慌。事实上,没有什么比这里更让人产生喜欢,产生悔意。
没有人知道,除了温暖和寒冷外,这个世界还有一个词叫微凉。像永远吃不饱,永远睡不好,永远穿不暖;像永远可以满足,永远可以忽视,永远可以遗忘。
说到底,草丛下闪烁的光芒其实是我坚持活着的另一半。
麦地因盛产麦子而盛产想念。
因想念而诞生的五月,草木是茂盛的,流水是奔腾的,若把它们放在故乡,故乡必然是越来越辽阔的。若父亲在麦地里收割麦穗,辽阔就会很有意义。若麦穗被母亲做成馒头、面条或者饺子,意义就显得真诚而细小。
只有被这种细小拴住胃的人,才能够理解父亲瘦下去的身体,暗藏多少悬崖峭壁和沟壑、深渊。只有被这种减法感到悲伤的人,才能够看见麦子圣洁而庄重是因为呈现了母亲的光辉,而愿意隐藏着这种光芒,借一盏煤油灯把自己重新塑造的人,才是和古老的荒芜连接在一起的亲人。
因为怀念这样的亲人,五月才变得温暖,整个村庄才变得寂静而美丽。因为美丽,所有生长的事物,都会自带尺寸。把这种尺寸附加到心跳和鲜血的人,就是祖国一直在寻找的人。这种人在什么地方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要懂得他只有三万多天的时间来证明自己。
这是一条和我小名一样的老黄狗。
如果不是听到母亲对它的呵斥,我会怀疑自己半夜三更走错了房门。
它一定是在仇视我,我回来是它的不祥征兆。
它只叫了一声就把我的母亲唤醒,为何还要大声继续下去,让我误以为母亲原本在呵斥它的时候是在呵斥我。
我只是想偷偷地进屋,好在第二日给父母一个惊喜。
没有想到惊喜提前了,就像母亲一直没有想过我的归期也会提前。
月光下的村庄很安静。我和母亲的眼睛里共长了四个月亮。
此时此刻整个大地都是安静的,到处都长满了耳朵,沙沙的声音,仿佛是只要还站着的树木都在尽情地讲述。
母亲搬动着月亮叫了声“二娃”,老黄狗便莫名其妙地缩回了屋子,把我形单影只地留了下来。我的月亮有了滚动的趋势,我试图还给爱一个宁静的天空,但最终还是没有忍住。
月亮升起,而我消失。
熟悉的东西越来越少,而孤独多么宏大,它的陌生,占去了我生活的大部分。
月亮渐渐升起,我说天已经黑,开始和结束在这里聚集。
而我单纯,安静,众多声音藏匿在暗处。一些细微的东西增加,并试图占取主导地位。
月亮下,很多蒙眬却又抓不住的东西,这是触手可得,却又遥不可及的现象。一些人消失得比阳光还快,一些人出现得比月亮还慢,在一次次纠正中,黑暗模糊了我曾经简单而坚定的方向。
在远处,我正慢慢陷入陌生的世界,月光温柔,高远,能够画出我的骨头和内心世界,却无法带离我脱离深渊。
我活着,因为我孤独。
世界上最大的野,野到极致的野,但她却没有名字,用瞬间的花开,告诉我们,这个地方,并不是万物消失,沉寂永恒,巨大的沉默将在这里被芬芳和四面八方的朝向打破。
这些地方是人间角落,或田埂,或山涧幽谷,又或者是无人问津的荒岭、山坡,甚至是人类无数次幻想过的蓬莱仙岛。
一朵野花,该是一枚渴望被现代人类阅读的词,她安静地等候在与世无争的地方,用微笑和整个世界的沉默对抗。自然而然中记载着遥远、距离,和尘世繁华中万事万物的来去匆匆。
就是这样的一朵野花儿,她也有着自己的忧伤,她会在雨季迷失,她无法再用尖叫对谁发出警惕性的呼唤,除了跌落,把自己交给大地,或者更大的等候,她再也无法继续保持着人间最优美的姿势。
想到这里,我便想到了一份另类的厚重,内心深处,不由自主地会产生一股温暖,宛如浅色调野花儿的缓慢盛开,像一个符号,在某个缺口消失,必须再由另一个缺口走出。当我说出这些的时候,除了温暖,我对一切都保持着本能的怀疑。
村庄住满了孤独。神龛上布满灰尘的神并不嫌弃,只是低头作揖越来越老。
只有月光能够把孤独照亮。来自天上众神的俯瞰,不带人间情感的光辉,有时候落到人们的头顶,有时候落到稀疏的瓦片,也落到缝隙里的秕谷。只有被人们赋予了生活内涵的月光,才会落到我们的额头上,内心深处。
和月光相呼应的是灯火。她的摇曳、闪避、泛黄,甚至苍白、虚弱,都散发着众生平等的含义。但我们被照亮的已经超越了一个人的正面。还有我们可以率领的众多苍生之物。
一个人的村庄,孤独在多种意义下相互叠生。
长河走过的山色,是不变的梦想;落日回归的地方,是崭新的肃穆。村庄,汉语词典里最动人的词语;孤独,人类繁衍中最虚伪的字词。它们仿佛众神的泪滴,滚动成最后的赞美。谁能够读出它的波澜,谁能够记住它的悲悯?
每一滴雨都住着乡愁,而敢于在季节里制造响动的一切事物,都会让人思如泉涌。比如青蛙吟唱着,借着月光,穿着草鞋、带着暂住证,住到了他人的屋檐下;比如月光下的蚂蚁终于静止,月亮在再圆,再明,也无法剔除它们在别人心中的黑。
每一缕风都是乡愁的传抄者,而随时都可能被风吹动的人,正是人间沸腾的源泉。比如那个女子像蝴蝶一样盛开在十七楼的玻璃上,但因为擦拭,所以不能够叫做怒放;比如那个老人在街道上努力深挖沟渠把自己慢慢地埋葬,因为最终埋葬的不是他的身体,而是命运,所以不能够叫归宿。
如果你要问我乡愁是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乡愁是一种病,没有医院可以就诊。但因为出生卑微,我有幸怀揣着古老的良方:思念5克、悲凉2克、痛苦1克……如果你需要治疗,请带我回一趟家,在巴山之上,渝东南门户,帮我看看我的父亲和母亲。倘若你不信,虽然我不能把天空抵押给你,但我可以用星星或月亮做证明。
月光下的故乡,树木不再是孤独的。
似雪不是雪的叶片,紧紧地抱住只剩下骨骼的枝丫。
经历了大寒、小寒和倒春寒的枝节,必须保留住那棵向阳的心。
只有月光那么纯洁,那么澄明,能够让一颗低垂的心产生暖意。
寒冷的风吹着,枝丫们还像深秋后那样摇摆,但你认真看,就会发现,它们轻轻地,不是为了离别而忧伤,而是为了再见,不断地碰撞,好像火焰在复活。
比如那盛开在坡地上的梅花,此刻已经点燃了梦。
蜿蜒而去的小溪流一直都是这样对月光说的:一个村庄到底有多庞大,得看它舍弃的东西有多少。
虽然月光是无限的,但我们有我们的边界。
山川只是最初的栅栏,它只挡住了故乡,却挡不住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