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 鲁绪刚
秦岭:一个人的苍茫(七章)
陕西鲁绪刚
雪花飘落,穿着棉裘的秦岭显得臃肿。
八百里秦川,保持着一种意境,仿佛钟楼上,那口不再激昂的铜钟。
万千枫叶正在践踏疆土。
时光流转,渭河岸边,我掸掉身上的尘土,卸去负累,像一个臣子,去实现参见帝王的梦。
犹如我的孤独,超过了秦岭的高度。在这样的冬天,谁都可以固守洞穴,把生活过的踏实,平静,用歌声和笑声,书写点点滴滴的温暖。
这么多年,我想着复辟一片自己的阳光草地,追寻一份心情的辽阔,找到一双飞越千山万水的翅膀。漏洞百出的行囊里,却只装着半块月亮。
没有一块岩石能够解释此刻的沉默。
雪花一直飘落,在这惆怅的秦岭上,我踩下的脚印,又能证明什么?
马蹄寂静,风拨弄着钟声,挽留不住擦身而过的时光。
几只麻雀,仿佛几枚钉子,装订着一部厚厚历史。一只《霓裳羽衣舞》在史书里叹息,音乐声突然响起,溅起的黄土,迷蒙了世界的眼睛。
唐朝的浩瀚早已被岁月掩埋。
只有这一排排整齐的兵俑是露在时间外面的见证。
从骊山望过去,它像一块伤疤,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它们要是醒来,哪怕是再迈出一步,也会使大地剧烈震动。
站在兵马俑前,我看见落日以燃烧的方式,从唐诗里捡出适合抒情的句子。
一只风筝,像一只单独的翅膀,在天空缓慢移动,把历史的头颅按得很低。
时间静止。
坐在对面的岳飞突然站起来,下弦月投下一个骁勇善战的侧影,他的表情淡定,前方是一片茫茫疆域。
真理是盛开的血,是谎言编织的谋略。
匈奴践踏着八千里山河,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和草木没有一个弯下腰,低下头。
长枪征服了边陲和泱泱国土,岳家军把朴素的歌谣和粮草种成风景。回家的路,藏在寒冷之下,口若悬河的奸臣蒙住了一群人,一个国家的眼睛。
一面铜镜,映照出卑鄙者的墓志铭。
时间静止,漂泊在天上的灵魂今夜突然返回,带出一条发亮的水迹。
岩石上伸出的石柱,曾经承受过什么?
有的弯曲,有的残缺,雨水刚刚过去,石柱上的纹路清晰地呈现出时间踩过的痕迹。
几丛野草,掩盖着一段沉重的历史。
这些石柱,负荷过二千年前的马蹄,至今仍然可以听到回声。
硝烟早已散去,散落两旁的村庄,像随手扔出的火柴盒,被雨水淋湿。
这是八月,风赶着几片叶子进了黄昏。
一只鸟在栈道上来回穿梭,仿佛有话要说给我们。
一个内心空虚的人,此刻正试图用一块石头填补另一块。
青苔以沉默的态度对待身体上的裂纹,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找不到叙述理由。
整个下午,和天空中一只散步的鸟对峙,瘦小而隐忍的肉身成了时间里凸起的疤结,装着辽阔的心事和尘垢。
风莽撞地挤进来,揭开一路走来携带的云朵和草叶,露出伤痕,胆怯,迷茫。持久的大雾像身体里埋下的顽疾,道路和黄昏并排躺下,在我们面前呈现出空旷之美。
我不知道这样的对峙会坚持多久?
我们和鸟相依为命,却经不住风雨的煽动,有时会四分五裂,各自西东。也许我和鸟彼此理解了追求以及追求之外的疲惫、无奈和失落。
一个内心宽广的人,凭想象就可以飞翔,就可以拥有整个天空。
显然,生命可以固守,也可以挥霍,外表只是一个脆弱的圈套。
风中的柳并不像我们曾经的梦,随时间走一圈,又会回到生活的枝条,内心还有一层厚厚的冰。
当我躺在热乎乎的土炕上,突然想起一路走来遇到的失败,坎坷,迷茫,逐渐变成了身体不可分割的部分,我选择了在二月醒来,选择了面对命运。
丝绸样柔软的春,缓缓呈现出蓓蕾。
风中的柳是柔弱的,也是暴力的,它以热烈的方式出现,又妥协于并不热烈的过程,像我动荡的一生,胆怯,困惑,固执。
收起散落在山峦间的衣袖,以行云流水的脚步,完成最后的歌唱。
来或者去,都不带一丝尘埃。
色彩是最脆弱的火苗,不用吹它自己就会在时间里熄灭;赞美只是一种廉价的商品,过多的购买,只能加快生命的坠落。
我选择了沉默,选择了爱和恨。
把记忆撕开,曾经的情感泛滥,让身体受伤,甚至一路走来,失去了地址和姓名。
仿佛前世的约定,我必须把思想交给土地,让高贵的孤独成为一缕轻风,成为众多目光下无法捡起的虚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