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纪中国电影的杭州想象与空间建构

周根红

新世纪中国电影的杭州想象与空间建构

周根红

新世纪以来，杭州开始以一种新的姿态进入到电影的叙事空间。有关杭州的电影主要从三个层面建构了杭州城市形象：以杭州浪漫、古典、传奇和凄婉的爱情故事为基础的都市浪漫空间；根植本土文化的舒适、恬静、诗意的城市；遵循大杭州的城市化发展策略的城市空间由西湖向西溪湿地、千岛湖等过渡的商业化转向。

电影 杭州 城市空间 建构

电影与城市的关系一直是近年来电影研究的重要领域，其中对北京、上海、香港等城市与电影关系的研究较为深入。与此同时，电影也开始有意识地呈现城市印象，城市也在不断寻求合适的影像机遇。与北京、上海、香港等城市相比，关于杭州与电影的研究相对较为薄弱。不过，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与本土意识的萌发，新世纪以来杭州也积极介入电影文化生产，并为不同文化背景的电影人提供了多元支持，催生了一批根植地方想象的电影作品，如《非诚勿扰》《唐山大地震》《鸳鸯・蝴蝶》（2005）《棒子老虎鸡》（2007）《机器侠》（2009）《家有喜事》（2009）《80'后》（2010）《岁岁清明》（2011）等，杭州开始以一种新的姿态进入到电影的叙事空间，其中有些电影甚至成为城市与电影互动营销的典范。

一、都市空间的浪漫传奇

一座城市自身的自然环境、历史、传统等多种因素的积淀，会赋予这座城市一种典型特征和独特气质，共同建构出这座城市的身份属性和文化气质。杭州这座城市的气质主要来源有二：一方面，杭州的浪漫、古典、传奇和凄婉的爱情故事（传说），如许仙与白娘子、梁山伯与祝英台等，赋予了这座城市浪漫的爱情色彩；另一方面，杭州“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美景，如西湖、断桥、孤山、苏堤、白堤等，又为这一浪漫或传奇的爱情笼罩上了独特的地理氛围，使得杭州特别适合发生浪漫的爱情。这些具有代表性的历史传统和自然景观成为杭州浪漫传奇的文化坐标和地理标记，满足着人们的历史想象和爱情体验。因此，新世纪的许多电影，都将杭州打造成一个邂逅浪漫爱情的城市——“爱情之都”。严浩导演的《鸳鸯・蝴蝶》（2005）、王光利导演的《棒子老虎鸡》（2007）、刘镇伟导演的《机器侠》（2009）、黄百鸣导演的《家有喜事2009》（2009）、李芳芳导演的《80'后》（2010年）等电影都纷纷将叙事空间锁定在杭州，依托于杭州城市的浪漫叙事传统，叙述了一个个充满浪漫和喜剧感的爱情故事，高度黏合了杭州这座城市的浪漫气质。

在有关杭州的浪漫想象中，西湖因其美好的爱情传说，成为关于杭州电影里爱情想象的重要空间。“断桥相会”“西湖远眺”“长堤送别”等影像视觉画面成为杭州西湖爱情的典型象征性场景。大量的影片都会集中较大篇幅的镜头来表现主人公漫步西湖、摇橹游船、春光嬉戏等场景，这些场景再辅之以岸边垂柳、长堤芳草、轻烟细雨的自然风光，就构成了一个独特的标志性的爱情意象。影片《鸳鸯・蝴蝶》正是从西湖的典型爱情意象中展开叙事。主人公小语站在细雨如烟的西湖长桥上，撑着伞，眼睛目视着前方的西湖，以片头“缘分是意外吗”的旁白拉开了故事的帷幕。这个故事本身也有着浪漫传奇的风格：杭州姑娘小语和北京编剧阿秦，在西湖边的咖啡厅相遇，阿秦一次偶尔的歌曲演绎，竟然深深打动了深陷婚前恐惧症的小语，也使内心孤独的阿秦闪过一见钟情的感受。然而，他们在惶恐和犹豫不决中又退回到了各自的生活空间。但是，小语在一次北京之行中意外地与阿秦再次相逢，两人于是开始了甜蜜的爱情生活。后来，生活的琐碎和平庸让他们再次分开。可是，在分开后，他们却对爱情有了更为深刻的思考，于是决定重新牵手，最终重回西湖完成了爱情的约定。这部影片的叙事基调正如小语初次见到阿秦时对杭州的介绍：“西湖的水都是诗词，西湖她自己就是一个神话，这里的建筑物全是有典故的，大部分有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历史，过去、现在、未来都同时共处，真实的故事和古老的传说都挤在同一个空间，西湖是一个超时空的魔幻世界。”影片《80'后》主要围绕三位80后青年提出的“世界上有永恒的爱吗？”这一问题进行故事的结构，其中三分之二的外景都选择在杭州拍摄。在电影中，西湖山水以近乎水墨画般精美呈现，导演李芳芳这样说道其选择杭州的理由：“杭州不但有美景，而且有故事，是一座把古典与梦幻、景观与文化结合得很好的城市。别的城市会让人焦虑，但杭州能给人以安抚感。”①由此可见，影片选择杭州作为故事的发生地，其重要目的就是通过杭州的“安抚感”为备受困惑的80后青年的爱情追求提供信仰的支持，重建青年的爱情信仰，杭州这座城市成为影片叙事的内在逻辑动力。

有意思的是，新世纪所出现的关于杭州的电影，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爱情喜剧。《家有喜事2009》讲述了大龄女青年余珠在杭州收获爱情的故事。余宝的姐姐余珠是一个性格强势、事业成功、奉行单身主义的女性，这让余宝颇为困惑，因为余氏家规规定，姐姐没有婚嫁的话，弟妹们不能僭越。于是，余宝让“情圣”曹迪克假装追求姐姐余珠，打破余珠对爱情的封锁状态。然而，曹迪克和余宝在一次千岛湖之行中，两人分别坠入了爱河：曹迪克与杭州接机的小敏建立了感情，余宝则结识了龅牙珍。当余珠向家人汇报自己已经有了男朋友，余珠父母欣然前往杭州探望时，余珠发现曹迪克与小敏的恋情。在被逼无奈下，余珠只好找L扮演她的男友曹迪克。在交往中，L对余珠产生了感情，并向其求婚。最终，余珠和L，曹迪克和小敏、余宝和龅牙珍三对新人，在千岛湖举办了盛大的婚礼。《家有喜事2009》里的“杭州”“千岛湖”成为影片中人物情感发生转变的重要场所，成为三对新人爱情的见证地。《棒子老虎鸡》选取了曾志伟、梁咏琪等明星作为主演，在人物设置上抓住了人物性格的较大差异，从而产生了喜剧效果。影片故事围绕一个超级富豪虎哥、游乐场的热气球管理员大春、酒吧啤酒推销妹欢儿、酷爱游戏的时髦女生糖糖和帅气逼人的钢琴男乔邦五人展开，讲述他们在一座繁华的现代魅力都市里斗智斗勇的爱情故事。这些喜剧化的爱情故事，为杭州城市的温馨浪漫增添了欢乐的品质。

二、本土文化的诗意建构

杭州拥有优越的自然条件和浓郁的休闲文化传统，其悠闲的姿态特异于内地其他城市，因此被称为休闲之都。新世纪后，有关杭州的电影也极力表现出杭州的休闲气息，着力彰显杭州舒适、恬静、诗意的生活状态，完成了杭州文化的诗意建构。

茶是有关杭州电影里不可或缺的表现元素，是杭州“休闲之都”这一城市性格的重要物质载体。无论是现实生活还是影像空间里，茶都成为杭州城市文化的重要符号。它不仅成为影片中的道具和场所，更重要的是参与了影片的叙事，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非诚勿扰》里有两个镜头表现了杭州的茶文化。一是秦奋在杭州某茶馆征婚，男女老少在这具有浓郁的休闲氛围里谈笑风生，这一镜头将杭州茶文化的繁华景象展现得淋漓尽致。二是梁笑笑与其旧爱在具有私人会所性质的茶楼约会，影片细致地刻画了茶道：先是茶托、杯盖和杯子的特写镜头，随后以大特写聚焦火候、茶壶等道具上，然后是沏茶、闻香的画面。整个影片的这一画面既展现了茶道的全过程，也指向了古朴优雅的品茗意境。《鸳鸯・蝴蝶》的故事线索之一便是茶。阿秦品尝了小语自制的蛋糕“葡萄牙公主”后，独特的味道令他难以忘怀，回北京后四处寻找未果，后来才知道其秘方是在蛋糕上抹一层特殊原料——由龙井茶磨成的茶末。影片中，小语带阿秦回家观赏其父经营的茶园，他们约好的地点也选择在茶楼，茶韵古筝之间小语手把手教阿秦如何泡制西湖龙井。《岁岁清明》对茶的展示也颇为丰富细腻。影片讲述了一个发生在乡村茶园的爱情故事，茶的意象贯穿了全片始终：以茶会友、茶韵芳香的世外桃源、茶道工艺、“捂茶”传说等。这些电影通过镜头、故事构成和叙事线索等多种形式，以茶为符号传达出杭州文化的淡雅闲适之美。

杭州城市独特的地理位置和人文传统，使得杭州具有独特的江南气质。杭州的山水胜景为这座城市提供了天然的审美享受和城市风格。因此，杭州影像表达中都致力于塑造一种“诗意栖居”的城市形象。如《鸳鸯蝴蝶》中的南山路酒吧、西湖茶楼、龙井、梅家坞、茅家阜、龙坞镇一带的农家游；《非诚勿扰》《唐山大地震》里的浙江大学之江校区等，都散发着浓郁的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美丽景观。这些电影都试图在“休闲城市”的社会空间中追求悠闲自在的生活品质与诗意栖居的生存哲学，实践着日常生活审美化的潮流。有关杭州的电影中，品茶、饮酒、养花、读书、游山玩水、漫步田园、悠游郊野等电影场景不断出现，成为杭州城市诗意栖居的重要表征。《岁岁清明》聚焦上个世纪抗战时期的杭州，以茶农少女的视角和个体的生命经验，管窥社会格局变迁与战争的残酷无道，舒缓的叙事节奏、淡雅的镜头语言营造了江南含蓄的叙事格调和独特的美学风格。②导演肖风面对媒体时表示，“这是自己内心故乡情结的一次影像宣泄”。《非诚勿扰》中，葛优泛舟西溪的画面营造着如诗如画的电影意境。有关杭州的电影通过对江南文化的呈现，突出了杭州的在地精神和江南灵韵，符合电影对江南的空间想象。

有关杭州的影像除了立足本土视角的文化建构外，还将杭州与其他城市进行比较，通过影片的跨地叙事，建构出杭州城市的审美特征。早在20世纪90年代，杭州影像的跨地叙事便已出现。其时，香港和内地合拍片盛行，杭州与香港的合拍片先后有《江南书剑情》（许鞍华，1988）《功夫小子闯情关》（袁和平，1990）《青蛇》（徐克，1993）《梁祝》（徐克，1994）等。2003年CEPA(《内地与香港关于建立更紧密经贸关系的安排》)的签订，带动了香港导演集体“北上”并以“他者”视点跨地想象内地的热潮。杭州的自然人文风光与历史文化资源以及广阔的潜在观众市场，对于香港电影人而言，都是一种历史性的机缘。《鸳鸯・蝴蝶》《棒子老虎鸡》《机器侠》《家有喜事2009》等电影，都属于内地与香港的合拍片。他们在拍摄过程中都是辗转多个地区，使得影片的城市叙事置身于比较文化视野。如《鸳鸯・蝴蝶》的主要影像空间是北京和杭州，《棒子老虎鸡》的主要影像空间是香港和杭州千岛湖，《机器侠》是香港和杭州，《家有喜事2009》是香港和千岛湖，《非诚勿扰》是杭州西溪与日本北海道。因此，从地区的跨越来看，杭州的影像叙事被纳入到全国甚至全球化的文化语境之中，构筑出“双城故事”和跨地想象的话语空间，着力表现杭州这座城市与北京、上海、香港、北海道等地区的文化地理差异。如《鸳鸯蝴蝶》这部电影，呈现出北京和杭州全然不同的特征。影像中的北京完全是一个现代化的城市：高楼大厦、霓虹闪烁、车流不息等。而电影中的杭州则完全是一种静止般的城市：湖光山色、楼台亭阁、小桥流水。这些影片通过比较视野的城市文化叙事，将杭州塑造成一个传统、宁静、闲适的“在地”城市。

三、城市空间的商业转型

杭州既有历史文化的厚重，又有美景的自然生态，但一提到杭州，人们首先想到的是西湖。西湖无疑成为杭州城市形象最为典型的符码。杭州的美好记忆和人文景观都集中于“西湖”这一地理符码之中。然而，近些年来，我国城市现代化进程不断加速，城市规模和地理空间不断扩大，城市的商业化因素愈演愈烈，因此，城市与资本有着更为紧密的关联。新世纪后，杭州致力于打造新的杭州形象和商业地理圈，杭州的文化和资本逐渐突破了“西湖时代”而跨入了“钱塘江时代”，实行了大杭州的城市化发展策略。因此，商业资本开始有意识地介入到影视的制作与传播，使得杭州影像发生了从西湖景观转向西溪、千岛湖等的“空间转向”现象，开启了电影的“大杭州”城市营销与影像塑造模式。

2005年，冯小刚导演的《非诚勿扰》对杭州西溪湿地进行了浓墨重彩的影像表达。虽然《非诚勿扰》里关于杭州的影像有西湖、西溪、雷峰塔、江南会、玉玲珑等杭州的传统元素，但在长达20分钟的杭州影像中，这些元素的呈现时间只有数十秒。影片将杭州的重点落脚于西溪。在优美旋律的陪衬下，伴随着多元视点拍摄的反映西溪唯美景象的画面，葛优饰演的男主人公秦奋坐在摇橹船里听着售楼小姐讲解西溪的历史：“外面的人一提到杭州，首先想到的就是西湖，却不知道就在杭州市区距离西湖仅有五公里之遥的地方，至今仍保留着一片罕见的次生态湿地，它是第一个国家级湿地公园，名叫西溪湿地。”电影以大篇幅的叙事强化了观众对西溪湿地的认知，并在电影结束后对西溪湿地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影片更是以一句宋高宗赵构说的“西溪，且留下”成了剧中经典台词。这一台词，后来也成了西溪湿地的广告语。冯小刚的《非诚勿扰》宣告了影像杭州新景观——西溪的诞生，使西溪成为继西湖之后杭州的第二张城市名片。正如学者周宪所说：“景观的媒体化符号再现转化为对旅游者有所触动的语言，诱发他们的旅行动因，培育他们的旅行想象。”③西溪湿地通过冯小刚在电影中的符号建构，触发了观众的旅行欲望。继《非诚勿扰》之后，香港导演刘镇伟也将电影《机器侠》的拍摄地定于西溪。影片通过西溪湿地的反复展示，进一步强化了《非诚勿扰》所营造的西溪湿地的地理符号和商业意义。与电影形成互文的是西溪文化创意产业园的成立，刘恒、余华、麦家、赖声川、朱德庸、邹静之、高满堂、冯小刚等著名编剧、作家、导演纷纷进驻，开设个人工作室。

《非诚勿扰》(2008)对西溪湿地的成功营销，引发了中国电影与城市的互动营销热潮。其中，杭州的千岛湖、富春等景点也借用了电影与城市的互动营销模式。2008年的《家有喜事2009》的拍摄地点选择在千岛湖，千岛湖的剧情在整部影片中大约有三十分钟，影片将千岛湖的旅游资源介绍得淋漓尽致。2012年底上映的《富春山居图》的拍摄地跨越了杭州、台北、东京、米兰和迪拜，而在杭州的拍摄地主要集中在富阳。“天下佳山水，古今推富春。”富阳山清水秀，天下独绝的富春江横贯全境，既赋山城之美，又具江城之秀，是典型的江南山水城市。富春江、黄公望隐居地、富春山居度假村、龙门古镇、富春桃源和江南中学等景点都是《富春山居图》的外景拍摄地。这些电影通过对杭州景点的高频度曝光，有力地提升了城市的知名度，对杭州城市营销产生了积极的推动作用。

以《非诚勿扰》《家有喜事2009》《富春山居图》等为代表的电影对杭州城市进行的影像营销，成为新世纪后电影与城市互动的重要作品。西溪湿地、千岛湖、富春等地理空间的影像呈现，不仅满足了当下文化产业语境下对城市影响力的需求，也从另一个方面迎合了城市建设的空间延伸，符合“钱塘江时代”的杭州城市发展规划。

【注释】

①陈扬渲﹒电影〈80'后〉导演李芳芳对话浙大学生[N]﹒浙江日报，2010-6-30﹒

②张勇﹒杭州电影的发展历程与美学嬗变[J]﹒文化艺术研究，2012（1）：194﹒

③周宪﹒视觉文化的转向[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300﹒

周根红，南京财经大学新闻学院副教授，浙江大学传播研究所博士后。

本文为浙江省博士后择优资助项目“杭州城市形象的媒介建构与传播策略研究”（项目编号：BSH1502139）和江苏省高校青蓝工程中青年学术带头人资助项目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