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天士“肝—胃”学术思想探析

2016-11-19 16:15何伟峰李舒婷黄显伟
中国民族民间医药·上半月 2016年10期
关键词:临证指南医案叶天士

何伟峰++李舒婷++黄显伟

【摘要】通过分析叶天士《临证指南医案》中的“肝-胃”学术思想来源及该理论的具体联系、治疗原则与疗效,认为叶天士提出的“肝-胃”理论来源主要是《黄帝内经》与《伤寒论》,其中《伤寒论》对其影响最大。叶氏在仲景“土虚木犯”和“肝病安胃”的基础上,补充了“胃汁竭肝风动”和“制肝木益胃土”,完善了“肝-胃”学说,具有重要的临床意义,并且第一次明确了肝胃两者在脏腑系统间的联系,对中医脏象学说作出了拓展性贡献。

【关键词】叶天士;临证指南医案;“肝-胃”;胃汁竭肝风动;制肝木益胃土

【中图分类号】R22【文献标志码】 A【文章编号】1007-8517(2016)19-0001-03

清代是中医学发展鼎盛的年代,其名家辈出,著作浩瀚[1],温病学说也是在这个时期发展起来的。创立卫气营血辨证体系的叶天士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其门人整理的《临证指南医案》比较系统地反映了叶氏的学术思想及其理论体系,是一部流传较广、影响较大的医案专著。笔者在翻阅《临证指南医案》时发现叶氏多处提到“肝-胃”,查相关文献发现,刘世荣[2]、陈国良等[3]已归纳“肝-胃”治法并运用于临床实践;余洁英[4]等则系统归纳总结叶天士“肝-胃”学术思想,并提出相对完整的理论,认为,“肝-胃”相关模式是肝脾相关的一个特例,丰富了五脏相关学说中肝脾相关的内容。就脏腑关系来说,多是相表里:如脾胃、肝胆;脏与脏:如肝脾、肝肾、肺脾;腑与腑:如胃肠、胆胃;而“肝-胃”属于脏与腑。赵凡[5]认为,《指南》所载医案无不体现出叶氏学术上承《内经》、《难经》、《伤寒论》、《金匮要略》,下及历代各家学术,充满着对前人学术的继承与创新。若读者不熟悉《内经》及后世名家著述,便难以深刻理解叶氏著述的基本精神。笔者认为目前对叶天士“肝-胃”的研究仍不够完善和系统,目前偏重于对“肝-胃”整体的研究,而轻“肝-胃”具体联系以及其阴阳的研究,如肝阴、肝阳、胃阴、胃阳等。笔者发现叶氏“肝-胃”理论有其一定来源,具有理论基础,但叶氏师古人而不泥古人,继承并发展了“肝-胃”学说,并在临证中广泛使用。兹析如下,以就高明。

1学说来源

笔者认为叶氏“肝-胃”学术思想主要来源于《黄帝内经》和《伤寒论》。

11《黄帝内经》

111肝木-胃土生理上。《灵枢·经脉》:“肝足厥阴之脉,起于大趾丛毛之际……挟胃,属肝,络胆……”。解剖位置上肝胃相连。《素问·经脉别论篇》提到:“食气入胃,散精于肝,淫精于筋”,张景岳《类经》解释说:“精,食气之精华也。肝主筋,故胃散谷气于肝,则浸淫滋养于筋也”。 《素问·保命全形论》又提到:“土得木而达”,胃土营养肝木,肝木得生;肝木来疏胃土,胃气得发,二者相辅相成。

病理上。“木-土”具有五行相克的基础属性,正如《素问·五运行大论》云:“气有余,则制己所胜而侮所不胜;其不及,则己所不胜,侮而乘之,己所胜,轻而侮之。侮反受邪,侮而受邪,寡于畏也”。当相克太过成相乘,则产生了疾病,如《素问·六元正纪大论》:“木郁之发,太虚埃昏,云物以扰,大风乃至,屋发折木,木有变。故民病胃脘当心而痛,上支两胁,膈咽不通,食饮不下,甚则耳鸣眩转,目不识人,善暴僵仆”,胃脘痛是由于木郁疏泄失常,克土太过,导致胃土发病,叶氏所说的“肝为起病之源,胃为传病之所”便是此理。又如《素问·阳明脉解》:“黄帝问曰:足阳明之脉病,恶人与火,闻木音则惕然而惊,钟鼓不为动,闻木音而惊何也?愿闻其故。岐伯对曰:阳明者,胃脉也,胃者土也,故闻木音而惊者,土恶木也”。胃土发生疾病时,最怕再受到木气的相克,从而加重病情。可见,木易实,土易虚;土越虚,木越实,盖无土之侮也。叶氏在《指南》多处提到“阳明脉络空虚,内风暗动”、“胃虚,肝风内震”、“阳明胃虚,肝阳化风愈动”、“土气衰弱,木风愈动”、“胃汁竭,肝风动”,《难经》“虚虚实实”之戒可见一斑。

疾病上。“肝胃之气,本又相和,一脏不和,两脏皆病”。《素问·阴阳别论》指出:“二阳一阴发病,主惊骇、背痛、善噫、善欠,名曰风厥”。张志聪解释为:“二阳一阴者,阳明厥阴之为病也。东方肝木,其病发惊骇,足阳明之脉病,闻木音则惕然而惊,背为阳,厥阴主春阳肝木,故引背痛也。邪气客于胃,厥逆从上下散,复出于胃,故为噫也,欠者,气引而上也,胃是动病,善伸数欠,此厥阴风木厥逆之为病也,风木为病,干及胃土,故名风厥”。《灵枢·水胀》又提到鼓胀:“鼓胀何如?岐伯曰:腹胀身皆大,大与肤胀等也,色苍黄,腹筋起,此其候也”。 张志聪解释鼓胀病机明确指出:“土败而木气乘之”。

治疗上。《灵枢·五邪》:“邪在肝,则两胁中痛,寒中,恶血在内,行善掣节,时脚肿。取之行间,以引胁下,补三里以温胃中,取血脉以散恶血。”肝病治胃,内经早有先例。《素问·腹中论》中指出用鸡矢醴治疗鼓胀,而且疗效不错,“一剂知,二剂已”,张志聪解释方义说鸡矢入肝,醴乃米酒,补益中土,木土同治,故见效颇快。可见,叶天士在《指南》提出:“醒胃必先制肝”、“培土必先制木”及“制肝木,益胃土”等观点,与《内经》是一脉相承的。

112阳明-厥阴吕英[6]认为,《素问·天元纪大论》曰:“太虚廖廓,肇基化元,万物资始……幽显既位,寒暑弛张,生生化化,品物咸章”。其中,“幽”与“显”指的是厥阴与阳明,厥阴、阳明同从中化、同主阖,对应着圆运动左升右降的厥阴升机与阳明降机,关系密切。叶天士也认为:“厥阴之气上干,阳明之气不降”,二者存在运动升降关系。《内经》谓:“厥阴不治,求之阳明”,高度概括了厥阴与阳明的关系。陈修园曰:“诸惊痫者,厥阴风木之为病也;其主之者,养胃和中,所谓厥阴不治取之阳明是也。”《素问·痿论》:“阳明者,五脏六腑之海,主润宗筋,宗筋主束骨而利机关也”。王琦[7]认为:足厥阴肝经、宗筋、阴器三者直接相连。《增补病机沙篆》云:“厥阴主筋,故诸筋统属于肝也”。肝与宗筋生理功能关系有三:一者肝气行于筋;二者肝脉统阴器;三者肝主藏血,调节血量,宗筋受血则能兴奋。阳明厥阴同主宗筋,二者共事。

113阴-阳阴阳是内经基本的理论之一,贯穿内经始终。《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指出:“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明之府也”。阴阳分脏腑,脏腑又分阴阳。正是基于阴阳,叶氏从肝阳上亢看到了胃阴不足,进而发展了胃阴学说,发皇古义。

12《伤寒论》

121吴茱萸汤吴茱萸汤乃《伤寒论》113方之一,仅由吴茱萸、人参、生姜、大枣四味药组成,其论述原文也只有三条,不足50字,却涉及阳明、少阴、厥阴三经病变。以方测证,笔者认为汪昂汤头歌诀吴茱萸汤篇“重用生姜温胃好”一语道出了吴茱萸汤的真谛。吴茱萸汤由吴茱萸一升、生姜六两、人参三两、大枣十二枚组成,换成现代剂量就是约吴茱萸50g,生姜93g,人参47g,大枣24g,其中生姜用量最大。后世医家认为吴茱萸辛热有毒,仲景配伍大量的生姜是为了解吴萸烈性之毒。仲景用吴萸是汤洗七遍,即热水洗七遍,去其燥烈之性。此番炮制,烈性已大减,仲景为何仍用大剂量生姜于吴茱萸汤中?分析发现,阳明胃土是此方落眼点。《素问·血气形志篇》曰:“夫人之常数……阳明常多气多血”,吴茱萸汤中人参补气、大枣补血,更参入大剂量生姜鼓舞胃阳,胃虚得补,浊阴寒凝自降。故笔者认为吴茱萸汤病机是阳明胃阳不足,厥阴肝寒上犯,胃阳虚衰在先,肝寒上犯在后,于大队胃药参入一味肝药,寓“治病必求于本”、“标本兼治”也。王毛妮[8]经过研究认为,尽管历代医家对吴茱萸汤309条文是否属于少阴病存在怀疑态度,但都认为吴茱萸汤证是胃气虚寒,木来克土为主要病机,乃厥阴与阳明同病,仲景土虚肝犯学术思想了然纸上。

122小柴胡汤《伤寒论》第96条提到:“伤寒五六日,中风,往来寒热,胸胁苦满,嘿嘿不欲饮食,心烦喜呕,或胸中烦而不呕,或渴,或腹中痛,或胁下痞硬,或心下悸、小便不利,或不渴、身有微热,或咳者,小柴胡汤主之”。小柴胡汤由柴胡半斤、黄芩三两、人参三两、半夏半升、炙甘草三两、生姜三两、大枣十二枚组成,可以看出,除了柴胡黄芩两味肝药,其余五味皆胃药。后世此汤证归纳为:往来寒热,胸胁苦满,嘿嘿不欲饮食,心烦喜呕四大证,其中一半症状涉及肝,一半症状涉及胃,可见仲景认为肝病每易犯及胃,治肝病重视胃的存在与影响,肝病安胃。叶氏在《指南》卷六·三消第4案治肝阳犯胃消渴病也明确指出:“肝病治胃,是仲景法”,可见叶氏深得仲景真意。

2相关理论

21胃汁竭肝风动叶天士在《内经》肝胃相关,仲景温胃阳降肝寒的基础上,创造性提出了养胃阴制肝阳的学术思想,极大地丰富了肝胃学说。关于这方面的论述,《指南》卷三·木乘土提及最多。如《指南》卷三·木乘土第31案治胡氏经后寒热明确提出:“胃是阳土,以阴为用,木火无制,都系胃汁之枯”。叶天士认为肝为刚脏,“阳明胃土,独挡木火之侵辱,所以制其冲逆之威也”;“胃土大虚,中无砥柱,俾厥阴风木之威横冲震荡”;“中流砥柱,斯肝木凝然,则知培植胃土乃治病法程”。木火来袭,易耗胃阴;胃阴耗,肝风动,总以胃汁先竭发病。余洁英[4]认为,叶天士在生理上更强调胃对于肝的制约作用,胃土可震慑肝木的冲逆。肝主疏泄,胃主通降,生理情况下,肝的疏泄助胃的通降,胃的通降可以防止肝疏泄太过,在气机方向上,一升一降,升降相因。

22制肝木益胃土叶氏在仲景治肝病重视胃的作用基础上,提出了“醒胃必先治肝”、“治木必先安土”,重视肝在治疗胃病的重要作用。叶氏认为,肝为起病之源,胃为传病之所。阳明胃土,独挡木火之乘辱,首当其冲。治胃病不理肝,非其治也。肝疏泄太过不及、肝阳上亢、肝阳化风、肝气郁结,木乘土位,都会引起胃土的不适、胃土的虚衰。如《指南》卷二·吐血·劳伤中气虚第17案治“汪,肝风鸱张,胃气必虚。酒客不喜柔腻,肌柔色嫩,质体气弱。清明春木大旺,理必犯土。急宜培养中宫,中有砥柱,风阳不得上越,而血可止矣”。用人参、炒山药、茯苓、炙草培养中宫,用一味炒白芍柔肝息风。可见,叶氏认为肝在肝胃疾病发生发展过程中起主导作用,治胃需先理肝,标本同治。

23肝胃同治七法和八法“肝-胃”关系被叶天士广泛运用到大多数疾病的辨治,是叶天士辨证思路中的重要模式。《临证指南医案》包括内、外、妇、儿及五官诸科医案,分89门,其中除肺痿、哮、遗精、阳痿、风、寒、温热、心痛、耳、鼻等31门未提及“肝-胃”模式外,余门均见,覆盖全书病种近2/3[5]。通过对《临证指南医案》相关案例的分析与总结,刘世荣[2]总结出叶天士肝胃同治七法:①苦辛酸化阳益阴,泄肝安胃法;②辛通温化泄浊,制肝和胃法;③辛开苦泄,清肝和胃法;④咸苦甘润,柔肝熄风养胃法;⑤清热解郁,益肝扶脾和中法;⑥潜阳泄肝,熄风化痰安胃法;⑦益气活血化瘀止痛法。陈国良[3]总结出叶天士肝胃同治八法:疏肝醒胃法、养胃熄风法、镇阳熄风法、安胃和肝法、温胃泄肝法、苦辛降泄法、泻心平调法、培土御木法。这些肝胃同治的方法用之临床都行之有效,并取得了不错的疗效,叶氏发展和创新的“肝-胃”学说经得起理论和临床的考验。

3讨论

叶天士熟读《内经》、《伤寒论》、《难经》等古籍,对历代名家之书也旁搜博采,且孜孜不倦,谦逊向贤,虚怀若谷、善学他人长处。从十二岁到十八岁,他先后拜过师的名医就有十七人[9],“师门深广”这也为叶氏日后的医学水平的提高打下了坚实的理论和临床基础。《临证指南医案》是一部由叶天士门人整理其晚年日记医案所成的医著,比较全面地展示了叶天士的诊疗水平;也是得以这部医案,后人今天才能看到叶氏高超精湛的医术,其师古人而不泥古人的创新理论与精神。叶氏在《内经》肝胃阴阳相关的基础上,继承了仲景肝胃理论,并发展出胃阴学说,完善了肝胃学说,值得后世不断学习、研究。

参考文献

[1]万芳,张燕洁.清代中医文献特点与医学发展[J].中华中医药杂志,2009,24(4):422.

[2]刘世荣.浅谈叶天士肝胃同治七法[J].湖北中医杂志,2000,22(3):22-23.

[3]陈国良.论叶天士肝胃同治八法[J].福建中医药,1987,17(4):45,57.

[4]余洁英,邱仕君,肖莹.《临证指南医案》之“肝-胃”相关理论探析[J].广州中医药大学学报,2008,25(2):170.

[5]赵凡,林达,查宇娟,等.《临证指南医案》研究近况[J].辽宁中医大学学报,2016,18(1):144.

[6]吕英,李爱武,成云水.立足气一元论从厥阴、阳明论治晚期癌症[J].中华中医药杂志,2015,30(3):782-783.

[7]王琦.宗筋论[J].中华中医药杂志,2006,21(10):579.

[8]王毛妮,周春祥.吴茱萸汤证探幽[J].南京中医药大学学报,2006,22(4):214.

[9]薛瑜峰,薛佳茜.叶天士学术思想的继承与创新[J].中医学报,2013,28(1):58.

(编辑:陶希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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