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文石刻述说千古

2016-11-19 14:54陶灵
红岩春秋 2016年4期
关键词:川江朝天门涪陵

陶灵

川江古人为何如此重视枯水石刻呢?根据民间流传,当年冬月至来年春季,川江枯水期水位越低,来年风调雨顺、获得丰收的希望就会越大。于是古人为了这个美好的愿望,每遇低水位的年份时,便在江中的岩石上一次次凿刻文字,期待低水位时石刻显露,获取丰硕的成果……

枯水石刻的“丰年意识”

川江水文石刻分枯水石刻和洪水石刻两种,而最早出现的是枯水石刻。

古人比较重视枯水变化情况的记载,重庆至宜昌河段有枯水石刻11处,共362段,其中江津莲花石、重庆朝天门灵石、涪陵白鹤梁、云阳龙脊石最为著名,与奉节夔沱记水碑、丰都龙床石、巴县(今重庆市巴南区)迎春石并称为“川江七大枯水石刻”。1987年3月20日,逢川江枯水期,长航川江港机厂职工谢全良在江北鱼嘴沱下游5公里的蒋祠沱江边散步时,发现了后蜀明德三年(936年)的枯水石刻——耗儿石后,川江便有了“八大枯水石刻”。

重庆朝天门灵石是川江最早的枯水石刻,位于朝天门长江与嘉陵江交汇处的石梁中部的水下石盘上,长约200米,上面凿刻着12块从东汉建武年间到清康熙年间,共17个年份的枯水记录。因东晋义熙三年(407年)凿刻的《灵石社日记》,正式称之为“灵石”。

涪陵白鹤梁是涪陵城北长江中的一道石梁,冬末春初枯水季节露出水面,长约1600米,主体部分长220米,宽约15米,随水位高低而变化。白鹤梁从唐广德元年(763年)所刻两条石鱼开始,有74个枯水年份的水位记录,共114段,是川江中记载水文变化年份最多的石刻,至今已逾1200年,因此被誉称为“长江上最古老的水文站”。两条石鱼被称之为“广德鱼刻”或“唐鱼”,每条鱼36片鳞甲,一条口含莲花,一条口含灵芝。清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涪州州牧(刺史)萧星拱见“广德鱼刻”模糊不清,于是命石匠紧挨其旁边,重新凿刻了两条鲤鱼替代,每条也是36片鳞甲,一嘴衔莲花,一嘴衔灵芝。萧州牧重刻的这对鲤鱼水文价值最高,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石鱼眼睛的海拔高程为137.91米,与当地零点水位的海拔高程相差甚微。人们以此推算出了1200多年来川江枯水的变化周期,为葛洲坝电站和三峡水利枢纽工程的设计,提供了水量计算的史料数据;三峡库区175米蓄水方案的最终确定,也参考了白鹤梁的水文资料。

川江古人为何如此重视枯水石刻呢?根据民间流传,当年冬月至来年春季,川江枯水期水位越低,来年风调雨顺、获得丰收的希望就会越大。于是古人为了这个美好的愿望,每遇低水位的年份时,便在江中的岩石上一次次凿刻文字,期待低水位时石刻显露,获取丰硕的成果。朝天门灵石因此也称“丰年碑”“义熙碑”“壅熙碑”。“熙”含义为兴起、兴盛;“壅”是堆积的意思。

枯水题刻的“丰年意识”民俗文化,在涪陵白鹤梁、江津莲花石等石刻中表现都是一致的。涪陵白鹤梁在枯水时显露出来,古人有“江水退,石鱼见,即年丰稔”的经验之谈;江津莲花石是几江镇东门外北侧江中的一块巨石,其36块大小礁石交错露出江面,宛如一朵盛开的莲花,上面有南宋乾道四年(1168年)带来丰年好运。

即便灵石最后一次露脸是1937年,至今也过去半个多世纪了,今天的我们很想见到它的“庐山真面目”。2003年2月5日至9日,朝天门水位跌落至零水位线下,文物专家认为这是寻找灵石的最佳时机,于是遍访老船员,锁定寻找范围后,组织人员在朝天门外的江边冲刷泥沙,挖掘探沟,希望“灵石现身”,但一直未发现灵石的蛛丝马迹。6月,三峡库区蓄水,川江渝宜段水位提高,以后只能通过潜水员在水下寻找灵石了。

洪水石刻记载详细情况

川江洪水石刻远远没有枯水石刻那么著名,出现的年代也较晚,但数量却多达178处,详细地记载了川江洪水情况。

南宋绍兴二十三年(1153年),凿刻在忠县东云乡汪家院子(今忠州街道红星社区瓦渣地)后面石壁上的“绍兴二十三年癸酉六月二十六日江水泛涨□□”,是现今发现的最早的洪水石刻记录。同在东云乡,离汪家院子不远的选溪沟岩壁上,还有刻着“绍兴二十三年六月二十七日水此”的洪水石刻,文字旁边还标刻了一条水位横线。这年的川江支流涪江、沱江江水暴涨,涌入川江,造成宋代以来最大的一次洪水。当代人根据当时的洪水痕迹实测,洪水水位为155.6米。

74年后川江又出现了洪水,这次更大,超过绍兴二十三年的洪水水位约一米。汪家院子后的石壁上再次刻下洪水记录:“宝庆三年丁亥去癸酉七十五年水复旧痕,高三尺许。六月初十日嗣孙道士史龚明书记。”407年后的明嘉靖三十九年(1560年),汪家院子后石壁上第三次留下洪水石刻:“大明庚申加(嘉)靖三十九年七月二十三日大水到此。”

川江洪水石刻记录得最多的是同治九年(1870年)的洪水,共90处,是我国历史上洪水调查中发现碑刻最多的一场洪水。这年7月中下旬,四川盆地及长江上游连降大、暴雨,川江出现特大洪水,巴南、涪陵、丰都、忠县、万州、奉节等地遭受重创,洪水使洞庭湖区堤垸溃决,枝江、公安等城镇被淹,为“数百年未有之奇灾”。

川江沿岸的90处洪水石刻,主要刻记了最高水位位置和发生日期,部分石刻还有对洪水涨落过程的描述。云阳张飞庙杜鹃亭后面石崖的半腰上,“大清同治庚午洪水至此”的记载,是其中颇有名气的。这场洪水水位至150.35米,云阳县城东、南面临江部分的房屋皆被冲毁,经两任知县的努力才得以修复。始建于蜀汉末期的张飞庙,大部分建筑被洪水冲毁后,只得重建。

如今,这个石刻已随张飞庙整体沿江上迁30公里,在云阳新城江对岸175米蓄水线上,静候世人的谒拜。

石刻题记传颂人文情怀

川江石刻除了记录当地水文变化情况外,还涉及政治、经济、历史、宗教、文化等方面的内容,以诗、记、铭等文体和书画艺术再现,这类石刻被称之为题记、题刻。其表现形式最为普遍的是书法作品,以朝天门灵石、涪陵白鹤梁、云阳龙脊石最为丰富,有的字大如斗、小如粟,有楷、行、隶、篆各体,有颜、柳、欧、苏各派,样样俱全,异彩纷呈,涪陵白鹤梁上甚至还有一条蒙文题刻。

涪陵白鹤梁有各类石刻169段,其中文字题刻163段、石鱼12尾4段、观音像1段、白鹤图1段。这些题记、题刻的作者多达300余人,共3万多字,荟萃了书法、诗文精品,其中不乏黄庭坚、朱熹、朱昂、王士祯等历代名家的作品。究其规模和艺术品质,称之为“书法艺术宝库”和“古诗长廊”,一点不为过。

20世纪80年代中期的一个寒冬,少年时代的我乘一叶扁舟,踏上了云阳龙脊石的石梁。它位于云阳县老城的江心,是一处长200余米、宽10多米的砂岩石。该石梁在冬春枯水季节才完全露出水面,在其他季节,其中部仍潜于江中,形成东西两个小岛,只有在低水位的枯水期,中部才浮出水面,与两个小岛连在一起,宛如一条潜于江中的巨龙露出了脊梁,故名为“龙脊石”或“龙潜石”。上有自北宋元佑三年(1088年)以来的石刻题记170余处,其中有53个枯水年份的68段水文石刻题记。

龙脊石中部有个海碗大小的孔洞,传说是潜龙的肚脐眼,我好奇地伸手想在里面去掏点什么,却全是河沙。旁边的人告诉我,以前上龙脊石的人,都要丢一枚铜钱在龙肚脐眼里面,从此就不会有肚子痛的毛病。因为不兴用铜钱了,我便丢了一枚5分的硬币进去。

题记中常见的古诗词里,或许都包含着一个个悲欢往事。江津莲花石上题有一首古诗:“买舟重到几江滨,烟水空蒙夜月新。回首琵琶歌舞处,翠钿冷落不成春。”诗的作者叫谢秋芳,在弄清了她题诗的背后故事后,我不禁潸然泪下。

相传明崇祯年间,貌美且多才多艺的泸州名妓谢秋芳,与在泸州做官的江津人杨生相识、相爱。后来杨生被诬受贬回乡,离开泸州时承诺,回乡凑钱为谢秋芳赎身。哪知过了一年,却不见杨生的踪影。于是谢秋芳自己出钱赎身,独自到江津寻找杨生。她这才得知原来并不是杨生薄情食言,而是杨生在回乡途中因郁疾而亡。谢秋芳悲痛欲绝,留下此诗,在莲花石跳江殉情。

为纪念谢秋芳的忠贞爱情,有后人也在莲花石上作诗:“琵琶声咽晚江滨,胜句留题石上新。名妓名花共今古,年年占得一枝春。”

(作者系重庆市文史研究会会员)

(实习编辑:田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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