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鸿亿
能不能给我一首歌的时间,把故事听到最后才说再见?
——题记
一
卯时,晨光熹微,温暖得让人有点难以置信。傻瓜闹钟忠于职守地将我吵醒。我瞟了它一眼,随手按了它,翻身,起床。
“你好!风信子!”我又看见了我的风信子。一片叶压着一片叶,一朵花连着一朵花,紫得娇艳,紫得诱人。阳光打在她身上,显得好精神。我端详了她一会,默然。微风吹过,她点了点头。我知道,这是在向我打招呼。我和她之间,有个约定,要把她送到她最喜欢的地方。
“吃过饭,就送你去!”我沉吟着,走到饭桌旁 。桌上有张字条:“儿子,吃完饭就送花吧。放在你喜欢的位置,早去早回!”哼!你让早回,就早回了?我草草地吃完饭,将雨具、水瓶等物什装进了背包,塞上耳机,捧着花随手关上门。
我一路哼着小曲,走进了车棚,门口的老大爷看到了我,乐呵呵地说:“嗬,小伙子,又要出门了?”“嗯。”“注意安全啊!”“嗯。”我将花放在了车把上原来放铃铛的位置,用脚猛力一蹬,车子挣脱了束缚,冲向了属于自己的目的地。
“欢笑声,叫喊声,炒热气氛,心却很冷……”
前面不远左转,就有一个花市。百花竞放,尽态极妍,好不热闹。依稀记得,我就是在这儿买到了她。路过那家店时,店主友好地向我打招呼,我点点头,车身摇晃,风信子也点了点头,算是我们对她的致意。看着她的世界里充盈了如此多的花朵,真是有点羡慕,红橙黄绿,是她对花儿的关爱;紫靛蓝青,是花儿对她的回报。这真美好。可是我独有风信子,有何可羡乎?
“……我真佩服自己,还能幽默……”
在花市上闲荡了一大圈,觉得这并非是紫风信子的安栖之所。这里虽不寂寞,但太过喧嚣吵闹:人头攒动,车来车往。她,需要静一些。
二
“……聚光灯,是种蒙恩……”
一路向北,沿路飞奔;骑行之至,径流蜿蜒。
风信子迎着春风,疯狂地摇着头,散乱了铺陈她的花朵。终于,她停止了摇摆,亭亭玉立,宛若伊人,眺望着这条丝绦状的河的风光。
我在公路边,锁车,取下花。目送着滚滚东逝水,只有它自己默默地流,来自远方,无中生有,又归向远方,消散在尽头。清风凉爽,却也些许悲怆。风信子痴痴地望着这河,闷声不响。我看着她呆呆的样子,不由得掏出手机,在这蓝天白云下,波光粼粼边,用现代方式铭记这一刻。她似乎察觉了我的动作,和风,轻轻摇了摇头,高傲至极。
“……怕人看破,顾虑好多……”
沿岸彳亍,不远处,一位须发尽白的老者,头戴草帽,手持钓竿,安闲自在地坐在高圆的巨石上。石面似乎是特有的平面,恰好置一渔篓。真令人难以置信,老者是如何爬上去的。我靠向他,尽量不发出一丝声响,可他终究是发现了我,回头斜了一眼,继续钓着他的鱼。突然,枯手轻提,转瞬,一条锦鲤从水中一跃而起,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摔到了巨石边上。另一只手轻拉钓线,将鱼甩进渔篓,取出饵料,再甩入水中。这一切的动作如此连贯,由静而动,又归于静,浑然天成。我暗暗赞叹:好一个“静若处子,动如脱兔”。
忽然,起风了。先是徐徐而来,后来则是不留情面地吹起一片飞沙走石。河水也不似刚才那般驯顺,变得不安焦躁,进而怒吼咆哮。天空灰暗,乌云压得大地喘不过气。我慌忙地从包里摸出雨具,一手撑着伞,一手护着花;看那老者,仍是安然地端坐在巨石之上,一手撑着竿,一手卷着烟。
“……万一关灯,空虚扰人……”
蓦地,暴雨倾盆而下,泼得沙滩起了烟。而老者像一尊雕塑,纹丝不动。十月的寒雨,老者置若罔闻。他,只专注于自己正在做的事。“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老者大喊着。像是对我喊,又像是对雨喊,更像是对自己喊。他掸了掸身上的水,还在端坐。我站在一旁,凝视着伞间滑落的雨滴。
“……笑越大声,越是残忍……”
正如老者所言,匆匆而来的雨,随独自流淌的河水,匆匆地去了,消失在远方。雨后,老者轻咳一声,枯手又一提,又是一条鲤鱼,他爽朗地笑着,笑着。笑声中有自信,更有一番得意。之后,笑声伴着凉风,消散在河水的另一端。
我想,风信子不能在这里生活,这里静则太静,动则太动,风雨太大。外界的风雨无关紧要,但,心中的风雨来了,无人陪伴,又该如何自处呢?
三
“……我不曾摊开伤口任宰割……”
暖阳从层层乌云中闪了出来,用阳光鞭笞着阴霾。
三下两下,擦干了车座上残存的雨水,向老者投去最后一瞥。风信子经历过风雨的洗礼,更加娇艳欲滴。小巧的叶片上,满满地沾着水,散发出她特有的香味。我将她固定在车把上,沿着公路,追赶它的尽头。深呼吸,空气是那么地清凉、芬芳。
到了。这就是我常来的山坡。每一次,在如茵碧草中总会有新花开放,自然,也会有旧花凋零。独自绽放,独自凋谢。不需要感叹什么,因为这就是它们的生活。隐约地,会看出有几条似路非路的小道,爬行着、渐远着,各自走各自的,绝不交叉,指向自已想去的方向。眼中,只留下了绿——无尽的绿,连绵的绿。
“……连我脆弱的权利都掠夺……”
下了车,捧着风信子,随意沿着一条小路前行。脚下踩着淋过雨的土地,松软、湿润。偶尔会有枯木烂枝的窸窣声,混着蒲公英的种子,深深地埋入大地。树上的寒蝉没完没了地唱着同一首歌谣,不过它早该谢幕了。大雁在耳边不住地呢喃,计划着南归的路线。西飔挥洒,一片泛黄的枯叶不舍地告别了枝丫,在空中轻舞、旋转,为的是献给大地一吻。这一吻,是永久的、全身心的、不再分离的。落叶归根,自然。
这里,真像是一处梦境,一个让我永远不想醒来,永远也醒不来的梦境。没有吵闹与喧嚣,没有狂风和暴雨,只有宁静与本真。一切回到原点,又归于尽头。我醉了。学着那位老者,回忆那条河流,轻轻倚着树干,让风信子躲在身旁,和她一起望着碧绿和蔚蓝。
似乎,这个世界,只剩下了我和她。或者说,我的世界,变小了。一草一木,一花一人,足矣。
人应该找到一个仅属于自己的山坡,静静地躺着,将自己物化,融入山水;静静地感受时光在身边流淌,不闻不问;静静地思考过去,思考未来,缄口不语,返璞归真。
我陶醉在这小世界中,眯上双眼,渐渐地,睡着了。
四
轻风时至,日薄西山,金色的夕晖暖暖地铺在云间、树旁和我的身上。下意识地用手一摸,发现身上盖着一件大衣。这大衣,好眼熟,但它在记忆的死角,怎么也找寻不到。
风信子哪儿去了?我的风信子哪儿去了?
“……我却不能喊,等一等……”
心头一惊,四处翻看,身边没有,树旁没有,花丛没有,草地上没有……我抓狂了,像疯了一样在草地上奔跑、寻找。她藏在哪里?她一定在这附近!
毕竟,我们说好的,要送她到她想去的地方。潸然泪下,涕泗横流……
“……掉眼泪时,用笑掩过……”
泪眼朦胧中,看着琥珀色黄昏在亮丽的远方,看着思念和影子在傍晚一起被拉长。
不对!我是不是将她丢在河边了?拿出手机,清晰地看到了先前在河边拍着的她的靓影。我飞也似的冲下山,奔到山地车旁,拼命骑到河边。
公路好长,好长。可,风信子,你在哪里?
河边,看到的仍是那条丝绦状的河,曲曲折折;水波在夕阳的映照下,更加光辉夺目;巨石无言地望着对岸。只不过,那老者却不见了。
这难道是梦?我暗自思忖,独自徘徊在沙砾石上,沿着河。同巨石一起,望着对岸的那一片寸草不生。我的风信子,你在哪儿?
会不会是忘带了?不,手机上显示的是今天的日期。
会不会是丢在路上了?不,固定得如此稳当,怎么会丢?
会不会是落在花市了?灵光一闪,跨上车,飞奔到花市。
“……说我不该窝在角落……”
天已经黑了,花市冷冷清清,只有一家还在营业。穿行花市,路面上的残花败草显示了客流量之大,耳边是店主们满意的笑声,抑或是满满的咒骂声。仍是嘈杂、聒闹。
“小伙子,怎么了?”早上遇到的那个店主说。“现在还有风信子吗?”
“没有了。我卖你的就是最后一株。”
“哦!”
花怎么就毫无征兆地丢了呢?
跨上山地车,面无表情。这,会不会是梦?
五
时间踉踉跄跄赶上了我。
无力地掏出钥匙,开了门。
“ 妈,我回来了。”满脸疲惫、沮丧、惆怅。
“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妈勉强笑了笑,说,“傻孩子,去哪了?”
“不想说。”
“是不是花丢了?”
“是。”
“来,妈帮你找到了!”说着,变戏法似的拿出了我的紫色风信子。
“喔!谢谢妈妈!”愕然,转而又惊喜地看着妈,惊叫道。
这时,我才发现,我离不开她。
“没事。来,吃药。睡觉吧。”妈平静地说。眼里闪过一点泪光。
接过温水,一口吞下了药片,倒趿着鞋子,摸进了房间,拉过被,蒙头便睡。依稀中,听到爸妈之间的闲聊。
“嘿!那口子,天这么冷,你回来也不穿个大衣。”
“这不是刚下过雨,怕儿子冻着吗?”
“帮我把杯装满水,藏好你的大衣。嗯,别忘了,把花放在桌子上。”
“今天就不用了。周医生刚给我挂了电话。”
“都说什么了?”
“让我们关心这个孩子,怪可怜的。他说之前他让我们这样做是对的,因为多出去走走是治疗孤独症的最好方法。”他顿了顿,“还有,他说他有个最新方法,但是要去北京。”
“试试看吧!”
“行,那怎么劝他去啊?”
“就说去送花。”
“……活像个孤独患者,自我拉扯……”
六
“……外向的孤独患者,需要认可。”
今天,我起得很早,发现父母竟然都在家。母亲告诉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送花。只有右耳机尚可工作的MP4,不知疲倦地播放单曲循环着的《孤独患者》。
花市开业,有个贵妇问店主:“你有蓝风信子、黄风信子,为什么偏偏没有紫风信子?”
“哦,之前是有一株的,被一个青年人买走了。现在才知道,那花的花语,是悲伤与孤独。这里应该是快乐,怎么会有悲伤?”
你是否有因他人不解而带来的内心痛楚?这,便是孤独。他是陪伴你的最后一个朋友,他如影随形,有时浮于表面,有时深埋心田。当他造访你时,是提醒你要——送花。
(本文获第十四届“新作文杯”放胆作文大赛高中组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