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 祖宗海”的潭门镇渔民

2016-11-19 14:43程绩
百姓生活 2016年11期
关键词:陈家岛礁南沙

程绩

2016年7月初的海南省琼海市潭门镇,正值南海休渔期。未出海的男人们打着赤膊,正在维修8月即将开往南沙的渔船,戴着斗笠的女人们站在港口边,张罗着出售渔获。

潭门镇不大,只有3.2万人口,虽然不如相邻的博鳌镇有名气,但潭门人祖祖辈辈驾船远行南沙捕鱼,为中国守望着南海疆域。 最早给南沙岛礁取名的是潭门渔民,最早在南海长期从事经营开发活动的,也是潭门渔民。潭门人把南海视为“祖宗海”,他们是南海历史最直接的见证者。 在潭门,你能了解到最真实的南海。

不平静的休渔期

50岁的麦运飞,脸上带着老船长固有的沧桑。这个潭门男人,18岁就开始出海捕鱼,风里来浪里去,30多年了,几乎每年都会去南沙群岛三四次。即便是休渔期,他还是习惯在船上生活,而把年初刚在镇上买的商品房留给儿子住。

“对于我们潭门人来说,船就是家。”

“嘟嘟嘟”,麦运飞刚走下船,旁边紧邻的“琼琼海09031”号渔船的轮机启动了。老麦停下脚步,跟对面的3名船员大声喊着,“南沙那边风浪大,现在菲律宾寻衅挑事,要小心,一定要小心!”“琼琼海09031”的船老大是陈家3兄弟,他们要出海到禁渔范围之外的南沙海域。800海里,他们这艘410匹马力的柴油机动力渔船要开整整3天3夜。按照当地的风俗,出海前,要举行祭拜仪式,船长端出米酒和妻子煮熟的鸡、猪肉等祭品,在船头摆好,点上香,燃放鞭炮,烧纸钱,祈求此行平安顺利。出行前,家里的女人们都来到船上帮忙,并不多说话,只忙着做饭。全家老小围坐一圈吃个团圆饭,就算是为出远门的男人们饯行。

这个休渔期,潭门并不平静。

驱车从潭门镇北上,10分钟便到了该镇最大的渔村——草塘村。这个村1000余户、4000多人口,基本每户都从事与渔业相关的工作。草塘村呈长条形分布在海岸带上,全村耕地仅1800多亩,人均耕地还不足半亩,而且大多是海岸带上低产的砂质土壤。也正因此,潭门渔民将田“耕”到了茫茫南海。

“到南海的中国渔船,80%来自潭门,其中一半来自草塘村。”潭门渔业协会会长丁之乐说。

7月的午后小镇,街头难得看得见行人,太阳毒辣辣的。这里的男人此时都习惯躲进茶室,一盅凉茶、两碟点心,就是海南特色的“老爸茶”。男人们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拥挤的茶室里,近来讨论最多的,就是所谓的“南海仲裁案”,潭门渔民对菲律宾很气愤。

根据潭门镇官方的统计,自2000年以来,潭门渔民在南海作业被周边国家无理追赶、抓扣、抢劫、武装袭击的事件有117宗,被枪杀的有5人,受枪伤的有8人,被无理袭击和抓扣的数以百计,其中被菲律宾抓扣的渔民人数最多。

曾在菲律宾监狱受尽折磨的船长

潮起潮落,船来船往,潭门人世世代代在南海海域捕鱼作业,已近千年。

见到50岁的陈则波时,他正在自己的小店里给客人挑选贝壳饰品,笑声爽朗,皮肤黝黑,敦厚朴实。他就是曾经轰动一时的2012年“中菲黄岩岛对峙”事件的中国渔船船长。

“三进三出”,说起自己被菲律宾囚禁的生涯,已从渔船上退休的陈则波,依然刻骨铭心。“1997年,我在黄岩岛北部作业时,第一次遇到菲律宾军舰。结果,我们一起作业的4艘渔船上的62名渔民,一同被拉到马尼拉坐牢半年。”时隔一年多,1998年又是在同一片海域,陈则波的渔船竟然被菲律宾军舰直接撞沉,船上渔民同样被带去马尼拉监狱。2012年4月,中菲在黄岩岛发生对峙事件,陈则波正在黄岩岛泻湖中作业时,被全副武装的菲律宾军警登上渔船扣押。

在狱中,菲律宾军警用棍棒毒打陈则波,强迫他在“认罪书”上签字。他被菲方的枪支逼着,脱光上衣,暴晒于烈日之下。“每次毒打,我都咬着牙,坚决不在文件上签字。我只认识‘China这个单词,我就反复说这个词。” 陈则波说,“在菲律宾巴拉望监狱生活很艰苦,天气热,吃不好。最主要的是没水洗澡,夏天天天睡地板。”

潭门镇渔民被别国非法拘禁扣押,在当地已经不是新闻。潭门镇渔船的船长们,许多人都在南海周边国家坐过牢:菲律宾、越南、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帕劳……有时甚至是父子俩、兄弟俩同时坐牢,父亲在越南,儿子在印尼,哥哥在菲律宾,弟弟在马来西亚。

在陈则波的印象中,南海逐渐成为危险之地,是在1997年。这一年,我国重申南海U形领海线及其内之所有岛礁之主权。当年5月14日,菲律宾海军即在黄岩岛举行两栖登陆演习。

菲律宾在潭门渔民心中投下的阴影,在2000年达到顶峰。当年5月26日晚,“琼琼海01068”号渔船遭菲律宾海岸警卫队冲锋枪扫射,船长符功武被击穿心脏,当场死亡。其余7名船员,被菲军扣押至公主港的巴拉望监狱。

在潭门,有过被外国囚禁经历的渔民们,谈起自己身边的人被抢、被抓、被杀,都很气愤。“我开了30年的船,能活到现在,算运气了。”陈则波说。

他们为南海4年来的巨大变化而高兴

“琼琼海09031”号渔船出海,“老轨”(轮机长)陈家栋在驾驶台熟练地打开北斗导航仪,无线电里潭门边防派出所的值班员,正向他提供最新的南海海上天气预报。

陈家栋13岁就跟着祖父下南海,“过去都是带着一只罗盘就起锚扬帆了,现在不仅是科技发达,政府对我们渔民的保障也做得越来越好。”

“过去每次出海都像是生离死别,现在就像是上班。”陈家栋说,随着近几年通讯科技的进步与南沙岛礁建设加快,基础设施保障服务功能加强,渔民们有了现实生活中看得见、摸得着的“保护神”:北斗导航系统、卫星电话、南沙灯塔、医院、大型补给船、海上救助船……

2012年6月三沙建市,三沙市民大多来自潭门。他们驾船往返于大陆与海岛间,是4年来南海巨大变化最直接的见证者。

“在自己国家的渔政船边上捕鱼,再也不怕被欺负了。”陈家栋拿出手机,里面的照片大多是他在南海拍摄的,“南海变化太大了”。华阳、赤瓜和渚碧礁的灯塔,在不到1年时间内相继建成发光;美济、永暑、渚碧礁上的灯塔工程,也在做最后的收尾。陈家栋的手机桌面,是一张美济礁东头灯塔的照片。这座灯塔有60多米高,是南沙诸多岛礁上最高的建筑。“最漂亮的时候是晚上,灯塔发着白光,灯光射程20多海里,我们的渔船距离10海里之外就能看见,就像是一颗夜明珠。”

如今,南海岛礁多了渔港、避风锚地、航路灯标、渔业生产生活物资补给、通讯导航等渔业生产服务配套设施。陈家栋说:“我们渔民感觉在南海不再是孤独地冒险,闯海更有底气。”

陈家栋的二叔和两个表兄,上世纪我军进驻南沙前,都在一场风暴中遇难于永暑礁海域。“因为当时没有地方可以躲避,也没有人帮助他们。而且永暑礁海域暗礁特别多,夜间摸黑行船特别容易触礁搁浅。”

记者获悉,今年新建的永暑医院已经通过验收,不久就将投入使用。潭门渔业协会会长丁之乐说,我国在南沙岛礁建设的灯塔和救援设施越来越多,一方面是保护自己的渔民,另外也为承担和履行海上搜救与救助、防灾减灾、海洋环境保护等国际责任与义务创造了良好的条件。

近年来,随着人工成本的提高和南海渔业资源的衰退,潭门渔民的收入其实并不理想。“1995年的时候,龙虾150元一斤,柴油3000元一吨,工仔和老板对半分账;现在柴油涨到了6000多元一吨,龙虾的价格反而跌了,工仔还要分到六成。”“琼琼海03099”的船主赵绪贤告诉记者,即便如此,潭门渔民很少有人卖船,“一方面是政府补贴让渔民不至于亏本,另外也是一种责任,我们要守着这片‘祖宗海”。

“祖宗海”不能丢

南海,国际通用的英语翻译是南中国海,潭门渔民叫它“祖宗海”。潭门渔民的历史可以追溯至汉代,而从17世纪末开始,他们就行船来到南海。

在草塘村,81岁的苏承芬是位德高望重的老船长。他13岁跟随叔父到南海捕鱼,“南海的各个角落我都去过,哪里鱼多,哪里可以抓到什么鱼,我都知道。”第一次潜到海底,苏承芬眼中的海底世界斑斓奇妙,“南海的海洋生物非常多,不仅仅鱼类有上百种,你一个晚上随随便便就能捞一筐海参。”

潭门渔民南海捕鱼最擅长的是夜潜,苏承芬也不例外。不使用任何潜水设备,用一根氧气管子就可以完成下潜——深度10~30米深的地方,都是他们作业的区域。这种潜水捕捞方式被当地人称作“下氧”,每天晚上七八点左右是黄金时间。“因为这时候鱼都‘睡着了。”苏承芬笑道。

在苏承芬的记忆中,潭门渔民从来都是南海的主人,而菲律宾人和越南人直到上世纪70年代末才出现,“渔民之间都很友好,我们还教他们潜水捕鱼的方法。”

在苏承芬家中,他向记者展示了家谱。从清代光绪年间起,他的祖辈就在南海进行捕鱼作业。“我的爷爷告诉我,即便是海禁最严格的时候,潭门人还是不断地下南海,因为只有‘闯海一条活路。”

茫茫南海上行船,在那个既没有现代航海图也没有导航仪器的年代,如何能穿越岛礁密布、风高浪急的南中国海?答案全在“更路簿”里。

“更路簿”是我国古代沿海渔民航海时用来记录时间和里程的书。现存“更路簿”最早手抄本产生于明代,详细地记录了西沙群岛、南沙群岛、中沙群岛各岛礁的名称、详细位置、航向和更数距离。可以说,“更路簿”就是南海属于中国的铁证。

苏承芬家的“更路簿”,是他的父亲苏伟克整理的。“我小时候跟着父亲闯海,每过一小时左右,他就会拿出簿子铅笔,仔细记录。每次记录都很详细,一条航线最少要航行五六次,甚至十次八次,才能修改完成。上面记录着南海的每一个岛礁、珊瑚礁以及航线、里程、航行时间、岛礁和珊瑚礁水涨水落等,还记录了航行时的季节、风向、水流、云色。”

18岁那年,苏承芬从父亲手里接过了“更路簿”。“这对我们潭门人来说比结婚还重要,一般‘更路簿只会交给家里的长子。”一只罗盘一本“更路簿”,伴随苏承芬数百次行船南海,直到他68岁退休。

如今,潭门的渔船都已经用上了导航设备,北斗系统在南海上的精度非常高,而“更路簿”则成为收藏品被放进博物馆。

今年端午节,海边的小木舟上,苏承芬和李瑞良、伍书金、杨庆富、伍书光这5位年过8旬的老者聚在一起。他们有着极其特别的身份——海南帆船时代的末代船长。“都盼着聚,又害怕聚。”苏承芬摇着头说,“今年又走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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