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丁云
追谜这些年
记者|丁云
光福邓尉司徒庙
从前常在报社看到李嘉球先生,他曾参与编纂过《吴县志》,长期从事苏州历史文化的研究。遇到有文化的先生不敢多言语,露怯,但先生倒是很和蔼的。
所以要谈追寻苏州文化之谜的人,自然想到李先生,必是其中之一。先生出版过的书籍比我想象得多,有《苏州状元》、《苏州名伶》、《姑苏宰相》等个人专著17部,曾担任过《吴县志》、《苏州相城区志》等书副主编、主编,曾参与《江苏省志·人物志》、《光福镇志》、《邓尉圣恩寺志》、《中国历史文化名城大辞典(苏州)》、《中国昆剧大辞典》《苏州通史》等典籍撰稿。先生追谜,也真是八千里路云和月。
记者:最初是什么谜题,或者是什么样的疑惑将您一步步引上苏州文化的探寻之路的?
李嘉球:我的文化解谜探寻之路从家乡光福开始。
光福是历史文化名镇,有香雪海、司徒庙、圣恩寺、铜观音寺等许多名胜古迹,我从小喜欢听老人讲历史掌故、民间传说。随着年龄、阅历的增加,特别是大量阅读古典文献资料,对过去的一些东西,或发现了彼此的矛盾处,或渐渐产生怀疑。
邓尉山,原名大尖山,相传汉代有邓尉隐居于此而得名,历代《吴县志》都云:“邓尉山,在光福里锦峰山西南……汉有邓尉者隐此,故名。”但我查遍史书,汉代并没有邓尉这个人。司徒庙,著名的“清奇古怪”古柏所在地,都说是纪念东汉大司徒邓禹,古柏相传由邓禹手植。吴地历代文献资料也没有确切记载。
多种资料各说各的,我于是围绕“邓尉山是否是因邓禹得名”,“邓将军祠与司徒庙”,“司徒庙到底祭祀谁”,“古柏何时物、有几株?”等四个方面,写成《邓尉司徒庙之疑》第一篇探谜文章,发表于《苏州日报》。
后来,我参加了《吴县志》的编纂工作,阅读大量古籍,发现了许多谜题。也探寻、解答了“四皓”是否归隐于洞庭西山;朱买臣是哪里人,墓地又在何处;玄墓山的得名;杨荫榆为何被日军杀害;东晋废帝葬何处;黄幡绰到底有没有可能隐居在昆山;范成大是不是昆山人;商代巫咸墓在不在虞山;“碧螺春”因何得名;“何山”因谁而得名;保圣寺罗汉是不是杨惠之塑的;《鸣凤记》的作者是谁;《浣沙记》是不是昆山腔首部传奇;宁邦寺原名是否海云禅寺;张良是否到穹窿山随从了赤松子;朱长文墓到底在哪里等大量文化谜题。
记者:这么多年来,您最印象深刻的,是哪一个解谜过程?
李嘉球:每一个解谜过程都留下了深刻印象。
探寻 “碧螺春”因何得名时,清代王应奎《柳南随笔》及《清朝野史大观》等书有记载,“碧螺春”原本是一种野茶,产于洞庭东山碧螺峰的石壁隙间,初名“吓煞人香”。康熙三十八年春,康熙南巡到东山,江苏巡抚宋荦将此茶进献。康熙嫌茶名粗俗不雅,便改名为“碧螺春”。
康熙为什么要将“吓杀人香”改名为“碧螺春”?依据是什么?古籍没有详细记载,有人说“碧螺春三字各有来历,碧,状其颜色,好似碧玉;螺,说其形状,卷曲如螺;春,因采摘此茶总在清明前后的早春之际”,有人说“因有茶出自碧螺峰之说,又是早春采制,题之曰碧螺春”,有人说它最早由一个名叫“碧螺”的渔家姑娘制成,后人为了纪念碧螺姑娘,就把这种茶叶叫做碧螺春。
相比之下,第二种说法比较合乎情理,但解释不够全面,尤其是对‘春’字的解释,不能令人满意。困扰了我很久。
后来在阅读《唐宋词常用语释例》时,我惊喜地发现,古代常常用“春”字来称茶。唐宋诗词中有许多例子,苏东坡《试焙新茶诗》:明月来投玉川子,清风吹破武林春;李清照《小重山》词云:碧云笼碾玉成尘,留晓梦,惊破一瓯春。苏诗、李词中的“武林赛”、“一瓯春”,都是茶叶名称。
康熙皇帝依据古代名茶命名的特点和习惯,将原“吓杀人香”改为“碧螺春”,的确高雅得多,又十分贴切,它既点出了特有的产地,又表明了这种茶叶的珍贵。
记者:解谜过程中,有没有特别兴奋的点?
李嘉球:探索和寻找大自然以及历史文化之谜是绝大多数人的爱好,也是人的一种本能。某种意义上说,人类社会本身就是在不断探索各种“谜题”的过程中发展起来、不断前进的。
随着全民文化素质的提高,广大市民对历史文化之谜也有着极大的兴趣。而作为文史工作者和爱好者,研究和解开种种历史文化之谜,揭开其真相或者使之接近历史本身,更是一种责任。
我是文史爱好者,最大嗜好是读书,有书读就是幸福,尤其喜欢阅读古代笔记,每每读到涉及相关谜题,兴奋点顿时激发。带“谜”读与一般阅读,状态完全不同。解谜的过程其实是不断读书查找资料的过程,我是乐在其中,其乐无穷。
退休后,我正系统地阅读由中国人民大学和北京大学联合主持编纂、上海古籍出版社独家影印出版的大型诗文著述合集《清代诗文集汇编》,全书收录清代诗文集4000余种,精装800巨册,篇幅约计4亿字。这是第一手资料,极其珍贵,精彩纷呈,美不胜收。
记者:您一般通过什么样的方法或步骤,来抽丝剥茧去尝试理解一个文化之谜?
李嘉球:相信读过历史、文学史的读者一定记得南宋著名诗人范成大是吴县人,《宋史》《中国人名大辞典》《辞海》等权威典籍也都有明确的记载。
上世纪90年代,我参加新编《昆山县志》的评稿,发现志稿收录[范成大]:“范成大……其先本居苏州,父范雩始徙昆,遂为昆山人”。正式出版时没有改正,仍坚持原说。
然而,我查阅《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南宋馆阁录》、《资政殿大学士赠银青光禄大夫范公成大神道碑》等文献记载,都说是吴县人。尤其是《神道碑》撰写人周必大与范成大是同庚好友,又是范雩同科好友、范成大恩人王葆的女婿,周、范两人有很深的交往,两人都官至副宰相。同时期人的权威著作,清楚交代范成大父子都是吴县人。
《昆山县志》收录的依据是什么呢?我找了多年的资料,终于弄清了原委。
范成大父亲范雩逝世后,范雩同榜好友、昆山人王葆便把范成大领到了昆山,读书生活长达十年。在王葆的督勉之下,考中了进士。后来成了著名诗人,官至副宰相。后人在他读书处建有范公亭、思范亭,还把一棵紫藤称作范公藤纪念。
昆山历史上编了不少地方志,到底何时开始将他当作昆山人的?我开始寻根溯源,根据当时手头资料明宣德间《昆山县志》、康熙《昆山县志稿》,于1997年12月撰写了《范成大是昆山人吗》一文。
2012年,昆山市地方志办公室送了我一套新版《昆山宋元三志》,阅读时发现最早将范成大作为昆山人的竟是宋代淳祐十一年(1251年)的《玉峰志》。该志是昆山历史上现存最早的志书,成书时间距离范成大去世还不满60年(实际58年),在人们的心目中可信性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因此,元代至正元年(1341年)孛罗帖穆尔修、杨譓纂修的《昆山郡志》以及明清两代的《昆山县志》都继承此说。于是,我又撰文,于2013年发表《范成大是吴县人,还是昆山人?》。这也说明,地方志编纂爱拉名人。
记者:这个解谜过程,时间跨度真的蛮大的。那探寻了这么多文化之谜,您心里还有多少想要解开的谜题,或集中在什么领域?
李嘉球:解谜要查许多资料,要多读各种各样的书,尽可能占有更多的资料,资料越丰富,解开谜团就越轻松,问题也看得更加清楚,解答也会更加正确。抓住中心谜题,像剥笋壳一样,层层推进,庖丁解牛,游刃有余。
苏州山水秀美,历史悠久,文化积淀深厚,由于年代久远,加上历代政治动乱和战争破坏等因素,造成文物、文献资料因损坏而缺失,再加上不可抗拒的自然灾害,吴文化领域留下了许多疑难问题,因证据不足,长期得不到解决,便成了所谓的“文化之谜”。
历史悠久,文化积淀深厚,自然文化之谜就多,无论是山水风光、名胜古迹,还是名人事迹、民情风俗,都留下来了许多的谜题,等待着广大文史工作者、爱好者去解答。
我心里当然还有许多的谜题,而谜题是随着个人的阅读、阅历的增加会不断发现和增多的。解谜题不能刻意而为之,因为受个人学识、能力的限制和客观条件的限制,有些谜题可能要多年才能解开,有些谜题可能永远无法解答。
解谜者李嘉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