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欣
1942年的春天,一位眉头紧锁、面目俊朗的年轻将领,站在太行山的一个山坡上,眺望群山。他,就是八路军一二九师新编第一二○旅副旅长兼太行军区第二军分区司令员曾绍山。
黎明前的黑暗
“七七事变”以来,日本特务出身的冈村宁次就任第6任华北方面军司令官,他采取更为毒辣的手段,对抗日根据地采取“蚕食”封锁的政策,即通过挖沟、筑墙、开河、修路、建碉堡、制造无人区等野蛮手段,企图切断根据地与敌占区、根据地与根据地、根据地与平原之间的联系。曾绍山所在的第二军分区地处正太、同蒲(大同至风陵渡)、白晋铁路线之间,被称为“太北的门户”,是日军“扫荡”“蚕食”最严重的地区之一。自从1939年12月,国民党顽固派发动第一次反共高潮以来,八路军抗日战争处于极其艰难的阶段。第二军分区纵横9个县境的抗日根据地,已被分割为条块状,完全变成了“格子网”,根本就组织不了有效的进攻和防御措施。
在一间简陋的农舍里,曾绍山来回挪动着步子,不时看着墙上的太行山地形图,眼下,周围几个县抗日联络点联系不上,他心急如焚。这时,一名叫王喜的侦察员进来报告,他是前几日曾绍山派去了解联络点具体情况的,是名骁勇善战的战士,有着丰富的敌后武装斗争经验。一进门他就急冲冲地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咕嘟咕嘟”喝下去,然后大声地汇报说:“曾司令员,周屯的联络点已经被汉奸出卖了,许多同志还没来得及转移就被日军打死了,据说那个汉奸是被伪军利诱的,名叫马俊山。”说着,他攥紧了拳头,愤恨地骂道:“这些可恶的汉奸!”
曾绍山听完,轻轻拍了一下王喜的肩,说:“你冒着生命危险了解情况,辛苦了,快回去休息吧。”
王喜没有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曾绍山见此,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王喜鼓起勇气,大声说:“我想回战场,跟敌人来个面对面的拼杀,即使死了,也死得痛快。总比在这太行山里天天打游击强。那些牺牲的同志哪个不是以一当十的好手,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牺牲了!”王喜眼睛红红的,情绪有些失控,“现在游击队员们情绪不高,老百姓因为害怕遭到鬼子和伪军的报复,不敢再和游击队员接触,恐怕……”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晃了晃早已攥得紧紧的拳头。
曾绍山心里清楚,王喜对抗日游击队反“扫荡”有些失去信心,这是兵家大忌,但王喜说的也是实情。如何尽快地将战士们的斗志鼓舞起来呢?王喜走后,曾绍山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深夜,曾绍山躺在床上,望着屋顶出神。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雨点打在木窗棂上“啪啪”作响,像是在述说往事。他的左腿又隐隐作痛了,这个早春,天气寒冷,腿部的伤病不知不觉又犯了。这是长征三过草地时留下的旧疾。
7年前,也就是1935年初,曾绍山任红四军第十师司令部参谋。嘉陵江战役后,他们向川西北转移,开始长征。摆在红军面前的是纵横数百里的茫茫草地,没有道路,粮食奇缺。沿途沼泽遍地,大多是毒水,不能饮用;气候变化无常,时晴时雨,不时还有冰雹和暴雨袭来。曾绍山和广大红军战士靠吃野菜,煮皮带充饥,硬是穿过了被称为“绝境”的草地,到达了班佑、巴西、阿西等地区。
过了草地,曾绍山随部队于8月底参加了包座战斗,打开了向甘南进军的门户。在此情况下,中共中央要求左路军迅速向右路军靠拢,合力北进。时任中共鄂豫皖中央分局书记的张国焘却反对继续北上,公然提出同中共中央北上方针背道而驰的南下方针,擅自率军南下川康边,并令右路军的红四方面军一起南下。9月中旬,曾绍山随第十师再一次穿越草地。秋风凛冽,曾绍山和战友们凭着钢铁般的意志,经过两个月的艰苦行军和浴血奋战,终于抵达了川康边地区。
最艰难的算是第三次过草地。1936年7月,由于红军整编,红四军第十师、第十一师、第三十军第八十八师和红二方面军编为左纵队,由红军总司令朱德率领,从甘孜出发,第三次穿越草地。这次过草地,曾绍山由于腿每天在水里泡着,又不能停歇,加上营养不良,双腿长了脓疮,多处红肿腐烂,每迈下去一脚,再拔出来,就像刀削骨般疼痛。有许多战士因为双腿腐烂而长眠于草地。曾绍山心里清楚地知道,只要自己停下脚步,死神就会降临。他硬是一步一步地挺了过来,走出了那片让人生畏的草地,战胜了死亡。
春雨继续“啪啪”作响,像是父母的嘱托。望着茫茫夜空,曾绍山不由得想起了远在家乡年迈的父母,一时感慨万千。
1914年12月,曾绍山出生于安徽省金寨县一个贫苦农民家庭,上面有两个哥哥。10岁那年,父母将他送到村里一个私塾读书,因为家里实在太穷,他断断续续只念了3年半。1925年,商城南部有了中共地下组织,农民运动逐步发展起来,他亲眼看到了农民团结起来的力量和希望。于是,年纪尚小的曾绍山义无反顾地投身到革命队伍中,于1929年6月参加了红军。刚开始做勤务兵,不久后当了传令兵,11月,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因为作战勇敢,被调到红一军手枪营传令班任班长。经历过多次战争后,调任第十师第二十八团出任宣传队队长。1933年初,由于在工作中的出色表现,他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并调任第十师做政治秘书。
亲身经历过无数次战争的考验,曾绍山淬炼出钢铁般的坚强意志,他对中共中央的方针政策坚决执行,毫不动摇。可现在,工作中出现了前所未有的难题,他又想起白天王喜所说的话,他相信,王喜的话也代表了那些出生入死的战士们的心声。战士们不惧牺牲,不怕死亡,但谁也不希望在这茫茫森林里,白白葬送自己的性命。
这一夜,曾绍山想了很多,对革命终会胜利的执着信念,让他信心百倍。第二天,曾绍山精神饱满地宣布召开全体官兵大会。在会上,大家情绪低落,有的在听到战友牺牲的消息后悲伤难过、心绪难平。曾绍山慷慨激昂地说:“同志们,上次我去军部开会学习,受到很大启发。目前,党中央对国际、国内形势已经作了全面科学的分析,给我们指明了前进的方向。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大好局势即将到来,我们要争取在二三年内打败日军。现在是接近胜利但又极端困难的时期,这叫‘黎明前的黑暗。我们一定要有清醒的头脑,不能为暂时的严峻形势所左右。”
大家虽然被曾司令员的话所感染,可面对实际困难,一个个还是神情黯淡。曾绍山看出了大家的心思,神色坚毅地说:“同志们,目前形势确实紧张,敌我兵力悬殊,日方又采取片片瓦解的攻势,残害老百姓,伪军也为日军卖命,我们的同志不断流血牺牲,可以说现在我们孤立无援。但……”说到这里,曾绍山把手一挥,声调提高了八度,“我们一定要坚持住,不能就此一蹶不振。敌人向我们的根据地突袭,我们也要向敌占区前进。要轻装上阵,放下包袱,改变过去单纯以主力与敌人周旋的战术,组织起更多支精干的武装工作队,插进敌人的心脏,在他们的心窝捅上几刀,让他们闻风丧胆,发展敌后之敌后的游击战争……”
司令员铿锵有力的话,点燃起战士们的斗志。侦察员王喜第一个从人群里站起来,大声喊道:“曾司令员,您就下命令吧,我们绝对服从!”大家一呼百应,战士们早就憋了一口气,表示要坚决同敌人血战到底。整个会场洋溢着冲天的豪气。
曾绍山结合军分区实际情况制定了相应的对策。他将地委、军分区和专署机关进一步精简,充实到各个基层。按照全区抗日斗争需要,组织了平西、昔西、寿阳、榆太、和西等5个武工队,另外组织了1个侦察队和1个交通大队。武工队的成员大都是从主力部队中挑选来的班排长,少数是有斗争经验的老战士。每一支武工队都配有地方干部,有做党政工作的,有懂日语的敌工干部,还有熟悉民情地理的当地干部。
武工队出发前,曾绍山组织大家集中学习了中共中央和八路军总部的有关政策,然后一律换上便衣,趁夜同时分路插向日占区。各路武工队首先开展了锄奸活动,将那些汉奸、卖国贼一举铲除。他们一夜急行军,采取闪电行动,首战大捷。但是接下来,他们却遇到了难啃的“硬骨头”。
艰苦的反“扫荡”
第二军分区北面的劲敌,是日军第四混成旅团。独立混成旅团是日军的一种旅团编制,不隶属于某个师团,遂行独立的战斗任务,一般多为守备部队,配备轻便步兵武器,精于山地作战。独立混成第四旅团现任旅团长名叫津田美武,1941年8月,他带领的部队围攻第一军分区所在地,将一团七连二排六班的5名战士围堵在狼牙山,也就是后来赫赫有名的“狼牙山五壮士”,可想而知敌人的凶狠程度,这让游击队很是头疼。
津田美武察觉到曾绍山所领导的武工队偷偷进入了日占区,便趁武工队立足未稳,从阳泉、寿阳、榆次派出几支轻火器装备的精悍队伍,向武工队杀来。津田美武亲自率领宪兵大队日夜追剿武工队,很是奏效。同时,还利用地痞流氓在每个村组织“棒棒队”“肉电杆”等特务组织。有一次,已经担任武工队队长的王喜刚刚进入上水屯,本想跟当地的联络员联系,却不想刚进村,就被地痞流氓盯上了,“棒棒队”张牙舞爪地呼喊着,一次次敲着锣,拿着棍棒追赶王喜和他的队员们,并且恐吓百姓,一旦谁跟武工队的人接触,就得全家砍头。同时,“肉电杆”会一村传一村地给日军报信,消息很快就传到日军那里。王喜只好带领队员在荒山野外露宿,工作很是被动。在严峻的考验面前,少数武工队员产生了急躁情绪。
王喜将这一情况向曾绍山做了汇报。曾绍山想了想,斩钉截铁地说:“必须将‘棒棒队和‘肉电杆铲除,否则武工队难以在人民群众中生根。武工队离不开人民群众,就像鱼离不开水。”
他对王喜命令道:“你马上组织人晚上到上水屯,挨家挨户贴标语、散传单,宣传发动群众。”他停顿了一下,又说,“将标语贴到村头墙上和那些地痞流氓家门口,不要贴在老百姓家。要保护好百姓的安全。”王喜郑重地点了点头,心里暗赞司令员心细。
曾绍山又嘱咐说:“一定要发挥群众的力量,没有百姓,就没有我们的武工队,千万要记住这一点。”
上水屯最活跃的地痞叫刘二狗。这个刘二狗仗着舅舅是国民党军队的一个排长,在村里无恶不作。他舅舅将他发展成“棒棒队”队长,供吃供喝。在这之前,就因为刘二狗的告密,屯里的八路军联络员及家属被日伪军残忍地杀害了。刘二狗还扬言,谁要是再通共,五族连坐。弄得老百姓大白天也关门闭户,即使出门也不敢大声说话,村里笼罩着死气沉沉的气息。
擒贼先擒王。趁着天黑,王喜摸进了刘二狗的家。睡得正香的刘二狗突然被惊醒,发现王喜已经将大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吓得屁滚尿流,连连告饶说好话,王喜二话没说,手起刀落,对这样的败类绝不能手下留情。他们一鼓作气,一夜连杀5个“棒棒队”队员,同时对“肉电杆”队员也进行了坚决打击。一个月内,武工队彻底将上水屯的“棒棒队”和“肉电杆”铲除掉了。老百姓早就对这些地痞流氓恨之入骨,如今被武工队灭掉,可谓大快人心。王喜带领的武工队受到村民们的热情欢迎,他们从内心觉得武工队是自己的贴心人,是真正打鬼子的队伍。武工队与当地老百姓的关系越来越好,很快发展了一批新游击队员。
王喜这一队的成功经验启发和鼓舞了其他队。津田美武得知上水屯发生的事情后,发誓一定不能让武工队再得逞。这次他决定亲自督战指挥,哪知他们刚刚出城行动,就有群众将消息传给了武工队。等他们到达目的地时,武工队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有时津田美武带领日军刚进村,武工队就提前从容地从村后走了。屡屡扑空,津田美武气得“哇哇”乱叫。
就这样,曾绍山带领的5支武工队密切协同,展开了机动灵活的敌后游击战,斗争局面有了很大的好转。
尽管取得了太行山百姓的支持,曾绍山还是清醒地认识到伪军就如嗓子眼里的一根鱼刺,一定要拔掉。
在同蒲铁路以东至平定、昔阳一线,绵延数百里,分布着许多伪军的炮楼,这无形中对武工队造成很大的威胁。曾绍山命令各武工队采用多种方式向伪军据点喊话、上课,并把宣传内容编成通俗的快板,印成传单散发。传单上有这样一段快板:“眼看德国就要完,日本鬼子也快滚蛋,他们失败回东京,留下你们怎么办?多做好事留后路,早早回头莫迟延。”伪军的心开始动摇了。
而最顽固的伪军据点要数以马俊山为首的周屯据点。马俊山原来是当地的游击队员,也就是王喜向曾绍山汇报周屯情况时提到的那个叛徒。马俊山因为吃不了苦,在伪军的金钱利诱下叛变,他知道武工队绝不会轻饶他,抓住一定是死,所以他组织了一批与他有相同经历的伪军,死守周屯据点。并且,他们杀害了附近一个村子的大多数百姓,只留下自己的族人以及所谓的“死党”。曾绍山派武工队队员几次潜入周屯,都被他们发现。周屯地势险要,据点墙壁高耸,武器先进,如果硬闯伤亡会很大。它的位置也很特殊,如果将这个据点端掉,就跟太行山西北的游击队有会合的机会,可以形成一片,成为太行山重要的交通枢纽。日军当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因此给马俊山他们留下好几门小钢炮,十几把冲锋枪,并且告诉马俊山,一旦有突发情况,马上就会派日军来支援。
曾绍山也曾想引马俊山出来,好来个一网打尽,可马俊山很狡猾,就是不上当,死蹲在据点里,十天半月也不出来一次。
曾绍山考虑再三,让王喜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命令王喜收集据点里每个伪军的个人情况,将他们的名字、经历、家境、个性以及嗜好都全面调查清楚。没过几天,王喜就将周屯据点伪军名单交给了曾绍山。
曾绍山翻看着,他的目光停在一个叫小生子的名字上,只见他的资料上写着:19岁,原是个放牛娃。当年八路军围剿马俊山时,他因为救过马俊山一命,后被收留到据点。小生子的家人也受到马俊山的“保护”。
曾绍山问王喜:“他怎么救的马俊山?”
王喜回道:“据说当时小生子正在山坡上放羊,马俊山因为叛变被游击队员追赶,落荒而逃中遇到小生子,马俊山骗小生子说他是游击队员,后面有日本人伪装成的游击队在追赶他。小生子告诉马俊山附近有个山洞,马俊山便躲了进去,然后小生子又引走了赶上来的游击队员,就这样马俊山逃过一劫。”
曾绍山听完,下了决定:“就从这个小生子入手,争取把他说服,做内应。”
王喜听完直摇头,说:“不行,据说现在的小生子可不是当年的放牛娃,已经变得奸懒馋滑,还学会了赌博,估计很难争取过来,况且,弄不好还会被他们利用。”
曾绍山思索片刻,说:“可以先试探,接触一下,如果就这么放弃,恐怕没有第二个合适人选了,你看看,名单上的人,哪个不是双手沾满了游击队员的鲜血?”
经过一番谋划与调查后,王喜带了两名队员,在一个夜晚,悄悄进入一个赌博地点。小生子这晚手气不好,转眼输了个精光,正当他骂骂咧咧地往据点方向走时,一直尾随着他的王喜在暗处一个箭步蹿上去,将手枪顶在了他的腰眼上。小生子吓得脚一软,差点瘫倒。
王喜将小生子押回驻地,带到曾绍山的面前,然后瞪了小生子一眼,说:“这是我们领导,他有话问你。”曾绍山走上前,笑眯眯地将小生子的绑绳松开,并客气地请他坐下。
小生子见曾绍山虽然面带笑容,但一副不怒自威的样子,心里有些害怕,但还是强装镇定,把头一扬,装出很不屑的样子,嘴硬道:“领导算个啥,还不是拿我们据点没办法。”
曾绍山也不生气,慢条斯理地说道:“小生子,这是你们的据点吗?你们是在为日本人卖命,这点你要认清。马俊山是什么人,你不是不知晓。当初,他借日本人‘扫荡之际杀掉你们屯里247名乡亲,这些,你难道都忘记了?”
看着曾绍山威严的眼神,小生子胆怯地低下了头。曾绍山继续开导说:“你心里也明白,如果当年你没救过马俊山,他也会将你和你的家人都杀光。现在,说是派人保护你家人,其实是派人监视。”
小生子沉默半晌,忽然声嘶力竭地吼道:“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老子活一天乐活一天。”曾绍山听了,高声呵斥道:“你这么苟活,对得起你父母吗?你父母都是土里刨食老实巴交的农民,他们心里一定非常痛恨那些给日本人卖命的伪军吧?当然也包括你!”
一句话,戳中了小生子的痛处,他小声地抽泣起来:“我爹天天骂我,说我是汉奸,给祖宗丢脸,早该去死,也不理我了。可我不想这样啊,我只想保他们的命,我只想家人能活着……”
他哭着自语道,突然,他感觉一双粗糙的手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他下意识地抬起头,一下子怔住了,嗫嚅半天,才怯怯地说:“娘,你……你怎么来了?”站在小生子面前的,正是他娘。
随即,小生子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冲着曾绍山咆哮道:“我娘怎么会在这儿?是不是你们抓她来的?”
话音未落,小生子的娘“啪”地给他一个大嘴巴,嘴里骂道:“小生子,你这个不知好歹的畜生!娘哪是被抓来的,是我主动来找武工队的。你当上伪军后,我和你爹一直被马俊山那个王八羔子监视着。乡亲们都被杀害了,我们还有什么脸面活着啊,过得真是比死还难受!我和你爹假装好几天不出门,造成在家的假象,你爹腿脚不好,我是趁黑出来,找到武工队这里来的。”
小生子听完,脸色一变,不由分说拖起他娘就往外走,说:“你快回去吧,被他们发现就麻烦了。”
小生子的娘听了,劝道:“只要你配合武工队的行动,不和他们作对,我就回去……”她眼里含着泪,对儿子一番苦口婆心地劝解。
小生子的娘主动来找武工队,而且劝说儿子帮武工队做事,这让曾绍山很是感动。最终,小生子在老娘和曾绍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感召下,幡然醒悟,决心立功赎罪。他仔细地画出据点内部结构图,并详细交待了马俊山的最近动向和换岗情况。临走时,曾绍山告诉小生子,武工队会派人暗中保护他的爹娘,等时机成熟,就将他们接出来。
吹响胜利的号角
半个月后,小生子派人送来口信说马俊山16日晚去姘头家过夜。据点离姘头家半个小时路程,这个机会实在太难得了。
曾绍山连忙部署武工队分工协作。第一小队埋伏在据点附近,第二小队负责在路上伏击马俊山,第三小队则充当先遣队,偷偷溜入据点,占据制高点,给第一小队发信号,发起总攻。
16日,天阴沉了一天,到了半夜,天黑得像浓墨。先遣队队长王喜和三个队员穿上伪军衣服,这时正值小生子值班站岗,他见王喜他们摸了过来,便偷偷打开城楼的门,将他们放了进来。王喜在前,按事先小生子给他描绘的城楼内部结构图,正准备去武器库,却不料听到外面有人说话,他们连忙躲进暗处。
只听外面有人问小生子:“有啥情况没?”
小生子大声回答:“没有,马队长。”接着问道,“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小生子大声说话是想告诉里面的王喜他们,但他的语调不免有些露怯。谁都知道,这个马俊山回来,计划很有可能暴露。事态突然急转直下,此刻只能见机行事,以不变应万变了。
王喜脑瓜一转,来不及犹豫,跟队员使了个眼色,迅速按图索骥找到武器库的位置。门口有一个把门的,正在那儿打瞌睡呢。王喜上前不动声响地将他解决掉了,然后他让两名队员拿上两挺机关枪,埋伏在据点伪军休息的门外,自己则和另一个队员往据点的楼上跑去。他们知道,一定要消灭上面执勤的两个卫兵,占据最高点。
此刻,小生子命悬一线,马俊山的枪正指着他的脑袋。
原来,马俊山兴高采烈地来到姘头家,谁知姘头今天不知搭错了哪根筋,没来由地不舒服起来,发起了偏头疼病,躺在炕上左一声呻吟,右一声哎哟的,弄得马俊山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既然姘头没了心思伺候他,他也没了兴致,最后一赌气,索性走人。马俊山提前打道回府,一下子打乱了武工队的计划。
要知道这个马俊山,阴险狠毒、奸滑无比。此时,他看小生子见他回来,变颜变色,怪腔怪调的,遂生疑问。加之,他刚在姘头处扫了兴,烦躁中他拔出枪,指着小生子的头,喝问道:“你小子干吗这么慌里慌张的?是不是有什么猫腻?快说,信不信我送你上西天!”
小生子忙点头哈腰地对马俊山说:“马大哥,你这是怎么了,我绝对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啊!”
“我已经调查过了,你私通八路,给武工队报信!”马俊山眼珠一转,一丝奸笑爬上嘴角,他想诈小生子一下,缓解郁闷的心情。
小生子指天发誓:“我小生子打死也没有这个胆子啊!”小生子嘴硬着,其实他的腿已经抖得不行,只是在昏暗的灯光下,马俊山看不清罢了。
马俊山“嘿嘿”冷笑一下,慢慢地抬起了枪,他只是想吓唬一下小生子。就在这时,炮楼的顶上倏地响起了枪声,枪声划过黑幕,像刺进了据点的心脏。只见王喜他们已经冲上了顶楼,与上边的伪军展开了搏斗。
突如其来的枪声,吓得马俊山身子一哆嗦,手一偏,扣动了板机,子弹贴着小生子的耳朵呼啸着飞了出去。好险,没伤着小生子。“发生了什么事,什么事?”马俊山丢下小生子,嚎叫着飞奔而去。小生子连忙发出信号弹,埋伏已久的第一小队迅速进攻城楼,炮楼内的伪军惊醒后,纷纷起床拿枪进行抵抗。躲在门外的两名武工队员端着冲锋枪对着伪军就是一顿横扫,伪军们死伤过半,剩下的也都迷迷糊糊缴枪投降了。
马俊山不知道炮楼内的具体情况,他在炮楼门口处指挥伪军阻击第一小队的进攻。此时小生子也端起枪,参与战斗,并高喊让伪军兄弟们扔下枪投降不杀。这下,马俊山才明白过来,原来小生子是内奸!气得他冲着小生子就是一枪,打伤了他的腿。这时,马俊山接到伪军汇报,炮楼内伤亡惨重,他急忙组织人马撤退。
第一小队与炮楼内的队员里应外合,打了一个漂亮仗,拿下周屯据点。而马俊山和伪军逃跑时在一条山道上,被一路赶来的第二小队正面迎上。两队人马相遇,又是一场激战,马俊山最终被武工队乱枪打死。
等津田美武听到枪声,准备来支援时,却被逃出来的伪军告知,武工队已经完全占领了周屯。想到周屯先进的武器装备和险要的工事,津田美武觉得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咬牙切齿地骂道:“八格,又是这个曾绍山,真是太行山上的鹰,他走到哪都会叼走一块我的肉!”
自从周屯据点被武工队瓦解后,其他据点的伪军人心涣散,惶惶不可终日。武工队员采取攻心术,夜晚到炮楼下面点着他们的名一个个教育,有的还给伪军立了“黑红簿”,把他们每个人做的好事和坏事统统记下,利用喊话时机向他们宣布。这种攻心战,把伪军闹得日夜不安,有的开小差,有的装病回家,有的拖枪投诚。
津田美武本想将周屯据点抢夺回来,可伪军表面上配合,暗地里却给武工队报信,或者谎报军情,这让他不敢轻举妄动。面对曾绍山经常出其不意的袭击,津田美武束手无策,气得哇哇乱叫:“曾绍山,太行山有我没你,有你没我!”
1942年5月,日军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冈村宁次亲自坐镇长冶,调集兵力向八路军所在地太行中心发动夏季大“扫荡”。刘伯承、邓小平紧急指示曾绍山的第二军区立即从敌后发动攻势,以配合反“扫荡”。曾绍山从武工队、侦查队中抽出一些干部,到游击队里做队长、指导员,并用缴获的部分武器加强地方武装。广泛的群众性游击战发动起来后,一夜之间,就把以马坊为中心的200多个村的维持会全部摧毁,打得日伪军晕头转向。
在曾绍山带领的第二军分区不断斗争下,太行与晋西北一度被割断的交通联系得以完全恢复,曾被分割成条条块块的地区又逐渐连成一片,为整个太行山的反“扫荡”斗争做出了巨大贡献。
从1943年7月起,曾绍山兼任第二地委书记,实施“一元化”领导。从1944年春季开始,第一二九师对日军展开局部反攻。曾绍山指挥第二军分区部队与第三军分区主力一起围困辽县、强袭洪杜、攻克七里店等据点。在一年半的时间里,曾绍山指挥了几次反“扫荡”的战斗,歼灭日伪军2000多人,让日伪军军心动摇,士气低落,组织不起有效的进攻。1945年8月15日,日本政府宣布无条件投降。
抗战胜利后,蒋介石调集大批军队向解放区发动进攻。曾绍山先后奉命参加指挥了上党战役、邯郸战役、陇海路战役以及定陶战役等,一次又一次击退国民党军的进攻,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
1949年1月,中共中央发出《关于各野战军番号按序数排列的决定》,人民解放军各部队相继进行整编。曾绍山任改编后的第十一军军长。1949年3月,他奉命率部队担任先遣军,进行渡江作战。在他的精心部署和安排下,全军6个团渡过长江,他们克服各种困难,以日行60公里的速度前进,解放金华、龙游。随后,追击国民党残兵,进行战斗40余次,共歼国民党军2.5万余人,胜利完成了任务。
1950年6月25日,朝鲜内战爆发,严重威胁中国的安全。曾绍山被任命为第十二军军长,出征朝鲜。在朝鲜战场上,曾绍山深知加强政治工作是夺取作战胜利的根本保证,他总结在太行山反“扫荡”的经验,针对美军的心理战攻势,指示军队政治部专门编印《揭穿敌人的谎言》小册子,对美军的欺骗宣传进行深刻地揭露。全军除了前沿部队组织群众性的阵地广播喊话外,还专门组织了29个传单散发组、11个喊话组,设立了两个功率强大的有线广播站。在军事打击和政治攻势的影响下,先后有149名南朝鲜军官兵向第十二军投诚。
美军为了摆脱在朝鲜战场和停战谈判中的被动处境,向上甘岭地区第十五军第四十五师阵地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展开猛烈进攻。曾绍山带领的部队勇猛杀敌,坚守阵地,阻击一次又一次的进攻,取得卓越战果。25日,持续43天的上甘岭战役胜利结束。期间,由曾绍山率领的第三十一师作战英勇顽强、战术灵活、工事修得又快又好,受到第三兵团嘉奖。
1954年11月,曾绍山奉命从朝鲜回国前往大连,协助东北军区有关领导同苏军交涉,进行接防大连的工作。1955年9月,曾绍山被授予中将军衔,荣获二级八一勋章、一级独立自由勋章和一级解放勋章。1959年10月,曾绍山调任沈阳军区任副司令员,分管军事训练。
尾 声
1980年1月11日,曾绍山调任济南军区当顾问,正式退居二线。在和老战友聚会时,他更多的是回忆在太行军区抗日反“扫荡”时期的艰苦岁月。他说,这一生可谓经历了大大小小无数次战争,而在太行山反“扫荡”敌后之敌后的日子,才是对他真正的考验,也是从那时起,他逐渐历练成为一位有勇有谋的指挥官。他时常想起在太行山抗日中牺牲的那些战友,便会哼唱起《在太行山上》:
我们在太行山上
我们在太行山上
山高林又密兵强马又壮
敌人从哪里进攻我们就要他在哪里灭亡
敌人从哪里进攻我们就要他在哪里灭亡
我们在太行山上
我们在太行山上
歌声中,他仿佛又来到莽莽太行山,枪林弹雨中,与战友们并肩作战的情景,一次又一次浮现在眼前。
1995年1月26日,一代名将曾绍山在济南病逝,享年80岁。
〔责任编辑 袁小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