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其军
瓷器是一种重要的中国象征。越窑是中国古代最著名的青瓷窑系,开创于东汉,历晋、南北朝,至唐、五代、宋时得到蓬勃发展。越窑青瓷胎质细腻、釉色温润,以青翠晶莹闻名天下。在余姚及其周边多有古窑遗址,特别是上林湖越窑青瓷遗址,举世闻名。在余姚马渚镇,前些年发现了完整的宋代臧墅湖窑址。如今,一座座古窑早已卸下使命,但是从那里诞生的生命依然熠熠生辉。在浙江余姚,对于那些从岁月深处走来的青瓷,人们随时想见就能见。姚江北岸、通济桥堍,有一家常年免费开放的浙东越窑青瓷博物馆,由民间越窑青瓷收藏家陈国桢举办,展示了琳琅满目、形态各异的青瓷藏品。
欣赏那一排排有序陈列、分门别类的青瓷展品,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唐代诗人陆龟蒙《秘色越器》中的名句:“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
缘起家风:父亲的影响
2015年,故宫博物院迎来90华诞。故宫博物院安排了18项别具一格的展览。其中,6月的越窑青瓷展信息中赫然写着“著名越窑青瓷收藏家陈国桢”。单独邀请一位民间收藏家承办一项专题展览,在故宫博物院的展览活动历史上相当罕见。人们不由追问,这位民间收藏家是谁?
陈国桢,1947年生,浙江余姚人,从事青瓷收藏30年,创办浙东越窑青瓷博物馆,收藏有万件青瓷,成果斐然。他生于余姚,长于上海。18岁那年,他回余姚农村过起知青生活。他的父亲曾是很有名气的中国木粉大王,业余爱好收藏。正是父亲的收藏爱好,在他年少的心田播下热爱收藏的种子。他父亲的那些藏品无形之中陶冶了他的情操,对他的影响很是深远。
“父亲陈思照收藏了不少字画及碑帖,但是在‘文革中遭到严重损毁。”陈国桢回忆说,“所幸古陶瓷全部放在家中院子后面的小屋里,没有遭到破坏。我从小耳濡目染,逐渐了解并喜欢上了古陶瓷。”
1984年,陈国桢经营一家企业,生产电器配件。是什么机缘巧合,使他下定决心致力于越窑青瓷收藏呢?“30多年前,我在绍兴东关镇古玩市场淘到一件可称得上独一无二的东汉时期的绿釉堆塑五管瓶,上面刻的众多人物如马戏演员、药师、孝子、英雄等皆栩栩如生,反映了古代的劳动生活场景。”
陈国桢说:“我领悟到,古代青瓷不仅是中国古文化的再现,更是不可再生的文物。越窑青瓷的文化内涵和独特的艺术魅力遗留给后代的意义是巨大的,是无可替代的。”
陈国桢当年的知青生活是在余姚市陆埠镇度过的,那里也是他的老家。陆埠旧称蓝溪,历史上曾涌现出明代诗人袁炜、明末清初启蒙思想家黄宗羲等著名人物,人文荟萃,底蕴深厚。余姚市蓝溪文艺研究院相关负责人方信阳说:“鉴于陈国桢已经取得的业绩,他的越窑青瓷收藏与展示行为,连同青瓷藏品本身的序列构成,可以纳入蓝溪流域某种民间的文艺现象来观照、探讨与研究。”
渐入佳境:民间的公益
作为改革开放后较早开办私营企业的弄潮儿,陈国桢依靠企业积累资本做得顺风顺水。但是他渐渐“不务正业”,竟把所有的收入投到越窑青瓷的收藏中。出于对青瓷的痴迷,陈国桢坚守“只藏不卖”的原则,将亿万身家全部投入到了青瓷的收藏、研究和保护中。一个得意的生意人转型为一个执着的收藏者,这种角色转换过程中的滋味只有他自己才“得失寸心知”。
藏品不能当饭吃,当衣穿,四处奔波也很辛苦,投身收藏业风险很大。然而,陈国桢抱着一路走到底的劲头,咬定青山不放松,誓将越窑青瓷收藏作为终生事业。余姚市文广新局副局长朱月芬肯定他的收藏贡献,说:“收藏道路上有诸多艰难险阻,意志一旦松懈,就可能撤回到实业上去。但陈国桢持之以恒,成就斐然,令人钦佩。”
对于酷爱的青瓷精品,陈国桢只有一个态度:“不计代价,买到再说。”就这样,企业关闭了,豪宅卖掉了,换来的是满屋的越窑青瓷。他戏谑:“我是世上最富的穷人,也是最穷的富人。”守着那么多青瓷久了,陈国桢就有了另一个念头:不能孤芳自赏。他收藏的目的当然不是为死守青瓷,而是要复活青瓷。复活的重要途径,就是迎接更多的灿烂阳光与真挚目光。
2003年,经浙江省文化厅批准,中国首家专业越窑青瓷博物馆“浙东越窑青瓷博物馆”成立。2005年5月,坐落在姚江之滨的这座博物馆面向社会免费开放。这种一边收藏一边展示的纯公益做法,标志着陈国桢的越窑青瓷收藏渐入佳境。浙东越窑青瓷博物馆的藏品器型丰富,数量达6000多件,跨越西周、春秋战国、东汉、三国、两晋、南北朝、隋唐、五代和北宋。其中,有30件达到国家一级文物标准。若干年来,浙东越窑青瓷博物馆不仅让广大市民观众大开眼界,还接待了国内相当数量的越窑青瓷专家、学者,还有世界各地慕名而来的文物爱好者。浙东越窑青瓷博物馆受到了广泛关注和认可,引来各路媒体采访报道,专业人士在撰写相关论文或品鉴文章时,常无可避免谈及其收藏。如四川大学张丽莉在《洗砚池晋墓出土青瓷胡人骑狮》一文中提到,“青瓷胡人骑狮”在史料记载和考古发现中共发现四处,陈国桢收藏的“胡人骑狮”就是其中一处。
以余姚的浙东越窑青瓷博物馆为中心,陈国桢还在上海奉贤五四农场内的海湾国家森林公园建立了分馆。
修成正果:登堂的荣耀
2015年,陈国桢将相当珍爱的22件古代青釉陶瓷器无偿捐赠给故宫博物院。藏品时代跨越战国、汉代、三国、两晋、南北朝、隋唐、五代和北宋,几乎就是一部越窑的兴衰史。这些陶瓷器具有较高的研究价值和历史价值,部分藏品还填补了故宫博物院相关藏品的不足,丰富、充实了故宫博物院的青瓷文物收藏。故宫博物院镌刻陈国桢名牌并悬挂于景仁榜。这从某种程度上是对收藏家最大的肯定。
故宫博物院于2015年6月举办陈国桢历代越窑青瓷展,连同22件捐赠的文物,共207件参加展出。越窑青瓷是中国古陶瓷的鼻祖,“茶圣”陆羽在《茶经》中便将越窑列为唐代诸名窑之首。为了博物馆的正常运营,他每年要投入100多万元来维持博物馆的开销。而坚守“只藏不卖”的原则,迫使他停办了企业,卖掉了别墅,而今回想起来,陈国桢没有丝毫后悔。先贤曾叹“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陈国桢对于青瓷的热爱正是对这句话最好的注解。
陈国桢的博物馆中只陈列了他藏品中的十之一二,如果有幸来到他家里,你会发现他家里到处都是青瓷,橱柜里、桌椅上、沙发边、转角处,好像所有能利用的空间都被他用来放瓷器了。
陈国桢的藏品中称得上珍品、极品、孤品的不在少数,在这些大量精美的瓶、罐、盆、盒、壶中,有几件是不得不提的,也是他最心爱的宝贝。一件是东汉时期的绿釉堆塑人物五管瓶,是陈国桢博物馆的“镇馆之宝”。说起这件宝贝,陈国桢的话匣子就关不住了。
这件藏品是他在绍兴的古玩市场花了120万买来的,当时这个五管瓶已被别人买走,但因买主反悔,才被陈国桢得到。该器将五管做成楼阁状,上面堆塑了众多人物和飞禽走兽。瓶身最上端年长者是地位高贵的主人,年少者是继承者。长者正在对年少者说教,周围还有恭恭敬敬的幕僚和仆从、倒立杂耍的卖艺人等。左右两只凶猛走兽似在为主人看门护院。两个鹰隼飞禽造型亦迥然不同,一鹰隼双爪紧抓地面,伸长颈,张着尖嘴正在捕食猎物;另一鹰隼高高地挺立于一猛兽之背上,高瞻远瞩。此五管瓶造型奇特,构思巧妙,出土于浙江余姚、上虞一带。著名文物鉴赏家蔡国声看到这个五管瓶后,直叹其“为以前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者”,并认为是越窑青瓷文化的滥觞。
另一件是三国时期的越窑熊尊,似烛台之类的器物。该器物为一生动威猛的熊,正面塑出熊头及四肢,熊昂首睁目,双手各捧一球状物,嘴叼一蛇,蛇头露出嘴外,脚下踩一条鳄鱼,背后塑一竹节状尾巴,尾巴两侧各塑有一坐佛,两蛇缠绕于熊身两侧。整件器物造型古朴生动,富于想象力,着实是越窑青瓷中的珍品。还有一件就是唐代越窑秘色瓷四系大钵,同样是“镇馆之宝”,经鉴定达到国家一级文物标准,其形制与五代吴越国国王钱镠之母水邱氏墓出土的钵相同,但器型更大,为悬挂在寺庙装油点灯之用,是迄今发现的最大的唐代钵,堪称极品。
当近距离地接触到这些古瓷器,观者只能用一种朝圣的心态来观赏,一触碰到它们,仿佛穿越了时空的长廊,掉进了历史的漩涡,可以与先民进行面对面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