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不受约束的手

2016-11-15 19:07赵悠燕
小小说月刊·下半月 2016年11期
关键词:烟斗牛角老农

赵悠燕

他和一帮朋友在主人家里喝茶,他眼睛盯着手中的茶杯,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主人刚从法国留学回来,开了一家画室。他曾经是主人的崇拜者,他也喜欢画画。

夜深了,他们从主人家里出来,回到住处,他才发现自己口袋里装了一样不属于他的东西,灯光下,那只瓷杯显出细腻通透的瓷质和青翠欲滴的绿色花纹。他坐在沙发上,冷汗淋漓,回忆刚才的情景:一刹那,似乎主人盯着他现出惊讶的神情,然而,很快,他转移了视线,他脸红了,仿佛那件事是他干的。

他佝偻着身子坐在沙发上哭泣,用牙齿用力咬自己两只白净修长的手,那双手有着过去烙下的点点瘢痕,烟烫的,锤子敲的,指甲抓的。他的无名指关节有些变形,那是上次从一位他敬重的长者家里出来,口袋里多了一样沾满颜料的画笔。他发疯似地撕扭着自己的手,从厨房里拿了一把榔头,朝着自己的手指敲了下去。

无数次,他用手使劲握着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块,他感觉两只手先是刺骨地冰冷和疼痛,然后显得麻木,苍白的皮肤渐渐地充血变成紫色,他的手一度冻伤,好些日子不能抓住任何东西。

他觉得它们应该会老实些了,可是今晚,它们又做了不该做的事,仿佛那是一双长在魔鬼身上的手,它们不听从他的意志召唤,做一些令他羞愧得无地自容的事情。也许,他该把它们剁掉。

他的一位好朋友知道了他的事情,劝他:留着你的那双手吧,它们还会有更大的用处。城市诱惑太大,去乡下吧,也许,那儿会治好你的病。

朋友在乡间有一间自建的屋子,他听从了朋友的劝告,除了几件换洗衣服和颜料画笔,什么都没带。

他在屋前开了一片地,种花种菜,他跟着那些老农去很远的地方汲水,去很高的山上摘野果。渐渐地,他和他们打成一片,他们邀他去家里做客,烫酒烧菜给他吃。老农们的家里除了一垒土灶,砖搭的床,歪歪斜斜的桌椅,几乎家徒四壁。

两年过去了,他的手变得粗笨难看,骨节粗大,皮肤粗糙,外形看,他跟当地老农无异。在这个单纯的世界里,他欣喜地发现,这双手终于听从了他。

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朋友找到了在草屋里饮茶作画的他,他本来是个籍籍无名的画家,反倒是他的经历让他的画出了名。朋友看着他在山上画的那些画,建议他下山去办个画展。

他看着自己的这双手,现在,他相信它们可以跟着他出关了。

不出所料,那些以他的两年生活经历为素材创作的画取得了成功,他们称他为隐修者,记者们络绎不绝地来采访他。他又开始忙碌起来了,展览,演讲,电视台专访,出书等等。那年秋天,他被安排跟着主管文艺的副市长出访他向往的法国。

副市长烟瘾很浓,他有一个精致的烟斗,牛角材料,说是在德国留学的女儿给他带回来的,私下里,他喜欢叼着烟斗跟大家说话开玩笑,绅士味十足。

出访活动非常顺利,一星期后,他们回来,机场门口,副市长和大家一一握别。

他肩上背着一只大包,双手插在口袋里,眼睛看着前方,对于副市长的热情似乎无动于衷。难怪,艺术家大多这种个性。副市长并不在意他的这种态度,他笑盈盈地走到他跟前,和他打招呼。

他看着眼前这双绵柔、宽厚的大手,突然心里一阵恐惧,这个世界的诱惑太大了,他实在不应该下山。慌乱中,他把插在裤兜里的手抽出来,一只造型别致的牛角烟斗跟着他的手从口袋里跳出来落到了地上。一刹那,他的脑子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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