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劫

罗榕华

在古邑镇，一碗扁肉能抓住顾客的胃，让食客变成回头客的只有两家。一家镇东的“厚德园”，另一家镇西的“玉美斋”。

古邑镇扁肉皮薄馅多，入口滑绵、咀嚼嫩脆、吞食鲜香。厚德园和玉美斋包制的扁肉是古邑扁肉的杰出代表，家喻户晓，客源充足，它们不仅具备古邑扁肉的风味特点，更兼有自己独特的口感，玉美斋重细绵，厚德园偏嫩脆。

都说同行是冤家，此话不假。厚德园和玉美斋不知什么时候铆上了，暗中较劲，半年下来，两家技艺不断翻新，可谓心思穷尽良苦用心。说实话，以局外人看，他们的扁肉各有千秋，论输赢一时难见分晓，然而两家并未偃旗息鼓，也没有和解趋势，看光景，双方已剑拔弩张，亟需华山论剑一决雌雄。

先是在用料上比功夫，玉美斋每日固定采购张屠夫不带一丝肥膘的后臀瘦肉，厚德园则选用新鲜的猪后腿精肉；玉美斋采买当年生产的优质新面粉，厚德园则用颜色纯正，精度高、拉力大的小麦原粉。接着加工工艺上拼功夫，厚德园每斤面粉擀皮550张，玉美斋600张；厚德园扁肉汤为清汤辅之葱花、胡椒粉，追求素淡；玉美斋扁肉汤大骨头文火慢煨细炖，讲究奢华。

其实，古邑人心里明白：论口味，终归厚德园占上风；生意亦然，厚德园的营业额较之玉美斋总更胜一筹。民间传言，厚德园藏有祖传奇香秘方，调制出的扁肉诱人食欲，食后回味无穷，此说经心口相传，竟成了一个公开的秘密。

一日清晨，厚德园掌柜吴大发去后街甘霖井汲水，晨雾氤氲中依稀见井旁躺着一个蓬头垢面奄奄一息的妇人，他赶忙唤人把妇人抬进店内，掐人中，上热茶，10分钟后，妇人“哎哟”一声醒来。吴掌柜烫一碗热气腾腾的扁肉给她，妇人也不客气，三口两口狼吞虎咽扫荡一光，突然泪流满面，“扑通”一声跪在吴掌柜面前：“大哥，发发善心，留下我吧，赏口饭吃就成。”

她说她姓庄，闽南人氏，世代以鱼丸加工为生，半月前与老父自老家来，欲入古邑镇经营鱼丸店，不想中途父亲暴病身亡……祸不单行，过鸡鸣岭时遭遇山贼，被掳上山，还好自己机灵，窥隙偷溜下山，连续几日逃命，又冷又饿又乏，晕倒甘霖井旁。

鸡鸣岭山贼吴掌柜听说过，是古邑镇方圆十里最彪悍的群匪，打家劫舍，无恶不作。据说大当家花蚊子颇为神秘，一年四季黑纱巾裹脸，外人未见过其真面目。

洗漱后的妇人明眸皓齿，柳腰桃面，与之前判若两人。吴掌柜一见，惊得半天合不拢嘴。妇人也不生分，大大方方抄起扁肉装盘忙碌起来……

厚德园一直是两个孤单伶仃的男人经营，如今店内惊现美娇妇，无疑大大吊起食客的好奇心，以品扁肉为借口而欲一睹芳颜者大有人在。如此，厚德园生意日日爆棚，店内桌椅容不下，摆到过道里去，过道很快坐满，只能托碗站食……

凭美人和美食为媒介，厚德园生意更加红火，几天时间便迅速把玉美斋的生意比了下去，连镇西的瘸腿王老头每天也不嫌辛苦深一脚浅一脚颠簸至厚德园，为的是能吃上一碗扁肉。一边门庭若市一边寥若晨星，玉美斋老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低头在厅堂走廊来来回回踱步徘徊，脚后跟差点在青石地板上划出道道……

月黑风高之夜，一伙歹徒冲进厚德园，他们反手捆绑了店主吴大发、吴老爹和妇人。群匪持刀劈毁5张八仙桌、砸烂10条木板凳，扬言：“不交出奇香秘方，火燎厚德园。”吴掌柜并不畏惧，回应说，要秘方没有，要命有一条。匪首气极，揪其头撞墙，灌其喉辣椒水、皮鞭加身。一会工夫，吴掌柜伤痕累累，但他仍不屈服，怒目圆睁：“邪不压正，土匪就是土匪，蹦达不了几天！”

看你嘴硬还是我的刀子硬？一个匪徒突然窜到妇人身后，亮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抵住妇人的喉咙。

吴掌柜没想到歹徒会来这一招，心猛地一紧。

女人和秘方，只能选一个？匪首恶狠狠地说。

吴掌柜急忙制止：“不要伤害她，秘方在我身上，和她无关，她只是个帮工！”

匪首说：“骗鬼吧，哪有这么漂亮的帮工？我数三声，不交出秘方，我就把她的脸刮花。”

“你把她放了，秘方我给你！敢动她一根汗毛，妄想从我身上获取任何东西。”吴掌柜大义凛然。

妇人眼眶瞬间流出泪水，感激而复杂地向吴掌柜瞅了一眼。

歹徒解开妇人的绳索，妇人突起一圈连环腿，十几个歹徒的匕首被她踢飞，打得歹徒个个抱头鼠窜……

妇人的身手让吴掌柜对其身世产生怀疑，在他逼问下，妇人道明底细：她就是鸡鸣岭山贼大当家花蚊子，半年前收了玉美斋老板3000枚大洋，允诺伺机偷偷窃取厚德园奇香秘方，为接近吴掌柜，她乔装成无家可归的“鱼丸妇人”，先赚取吴掌柜的同情心……

“因你的勤劳与善良，我一直不忍心下手，今日你为保护我宁舍秘方，着实打动我，你有情有意，不愧是真汉子，所以你有难我愿意出手救你。”花蚊子眼噙泪花说。

“只是至今我仍没弄明白，秘方到底是什么？我猜你每日刀剁肉馅前置暗室半小时，此时添加秘方？”花蚊子问他。

吴掌柜说，哪来的秘方！瘦肉加工忌温高，猪肉超30℃会变性成熟肉，熟肉吃水少，口感不好，加工前放置暗室半小时只是为了冷却热肉而已。

花蚊子苦笑：“原来如此。”

她接着说，入山为匪前我的确是渔家女，渔家制鱼丸之法，肉馅用木槌捶打能最大限度保持肉纤维的‘活性，你不妨试试。”

吴掌柜采纳了花蚊子的建议，此后肉馅加工均用木槌捶打，做出的扁肉汤鲜味纯，绵韧耐嚼，肉馅有弹性，吃起来有劲，妙不可言……

若干年后，玉美斋扁肉销声匿迹，厚德园扁肉则独树一帜，发展成为古邑美食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