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心亮
说是立秋,其实天儿依旧热,日头照样毒。但不管怎样,立秋到了,凉爽的日子也就不太远了,人的脾气也会少些焦躁。但这么好的日子,老龙嘴码头上却起了纷扰,还动了手。
起因是有两个人来码头上买鱼,不给钱,打了人,还跑了。
──据说是招虎山上的人。
这事儿报告给船帮老大郑海,大家伙儿气冲冲地说:咱们跟山上的人压根儿井水不犯河水,他们这是挑衅,很明显是想来抢夺咱们的地盘啊,老大,兄弟们都准备好家伙了!
郑海却让大家把准备好的家伙收起来,然后叫人准备了两筐海鲜。郑海让人把两筐海鲜送上招虎山,留话说,啥时候想吃尽管说,犯不着伤和气。
过了两天,山上也派人送回两筐山货,同样也捎话说,不知哪里得罪了码头上的兄弟们,倘若哪里做得不周全,还望郑老大和船帮诸位多多包涵!
郑海犯了嘀咕,他叮嘱兄弟们,多留点意,不管遇上什么事儿,不先动手。
这天黄昏,郑海依旧背着爹去海边看落日,在路上,发现身后跟着两个人。爹耳朵不好使。郑海就边走边闷声说:身后的兄弟,先莫动手,我先把老爹送回家,免得挨骂。
但那两个人却不由分说冲上来。郑海只好放下爹,抡起一支船桨迎上去。
郑海没受伤,脑袋却被爹敲出包来:咱是安分人家,不要跟人家打打闹闹,你记不住,脑子让狗吃了吗?你听不进,耳朵塞驴毛了吗?……郑海磕了好几个头,爹才消了气。
安顿爹歇下。郑海站在灌满海风的石板街上,酱黑的脸就一点一点变凶了。
弟兄们断定是招虎山的人干的。
郑海也这么想,但嘴上却对兄弟们说是两个醉鬼闹事,反正我没吃亏,你们就别计较了。
立秋了,墙角传来蛐蛐叫,郑海听了一会儿。
第二天,派出去打探的兄弟回来了,说招虎山上的人好像在做准备了。
每次出海之前或者办大事情之前,郑海都会去看看瘫在床上的老爹,陪着爹拉拉呱儿、捶捶腿儿、挠挠痒儿什么的。当然了,郑海还要干些活儿,比如浇浇花、拔拔草、扫扫院、喂喂鸡。一个樵夫在院子里码柴,柴垛很高,满院子都飘着馥郁的木柴芬芳。
郑海没去理会,他俯下身,依旧背着爹去海边遛弯看夕阳。老爹趴在儿子背上,夸奖樵夫勤快,能干,问儿子认识吗?郑海说他叫李猛,是个砍柴的!老爹说这人挺厚道,你要学人家,老老实实做人……爹说着说着,就打起了呼噜。郑海看着沉落大海中的日头,嘴里轻轻说,知道了,爹。
回到家,天已黑了。初秋的夜很透彻,星光满天,潮声若龙吟,既响在远处,又响在耳畔。李猛坐在青石台阶上听潮声。李猛说在山里,除了野兽叫,就是虫子嚷,还是海边的夜晚好。郑海说都一样,听习惯了就觉得没什么了。郑海还说,谢谢你的柴。潮声继续在响,每一声都差不多,可仔细听去,却都不一样。
夜深了,屋里传来老人的咳嗽声。郑海进屋看了看。等出来的时候,看到李猛起身要走。郑海说就这么走了?李猛说就这么走了。夜色愈发浓郁。李猛说:百善孝为先,懂得孝顺的人,值得我李猛结交,郑老大,这把刀,留给你砍柴吧!李猛说完挥来一把刀。
县衙的总捕头赵笋,练完了一套螳螂拳,汗涔涔刚端起茶杯,就有人来说,招虎山和船帮的人看样子要动手,总捕头,要不要去看看?赵笋说,遇上事儿要冷静,咱早制定了应急方案,慌什么呢?等他们拼个两败俱伤,那个时候,嘿嘿,咱们再动手也不迟!
赵笋喝完了茶,解了个溲,感觉时间差不多了,就带上人去了。
在一片沙滩上。沙滩上四处躺倒着人。在一艘衰老的小舢板旁边,斜歪着李猛和郑海,俩人好像都动弹不了了。见此情景,赵笋忍不住就笑出了声儿。
赵笋笑出了声儿,李猛和郑海就明白了:你,是在钓鱼吧?
赵笋笑得更得意:说钓鱼,多不好听,这是计策。
李猛说:你这么做,有意思吗?
赵笋说:当然有意思了,你们没觉得有意思吗?
李猛看着郑海,郑海看着李猛,俩人摇着头说:没意思,一点意思也没有。我们这些出苦力的人,在这里歇歇脚儿,你们却来管闲事,兄弟们,要是都歇够了,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于是,躺倒的人就都不躺了,站起来,拍拍屁股走人了。
这件事儿,一传十,十传百,在大嵩卫的地面上就传开了。县令吴达之也知道了,把赵笋叫去骂了一个狗血喷头:妙计妙计,狗屁的妙计,你不挑拨还好,这一挑拨,反倒把两拨人给挑弄到一块儿去了,咱们弄得多被动,你说说,这往后的工作,还怎么开展?
赵笋从来没见吴县令发这么大的火。
赵笋由此胸闷了好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