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说纷纭房中术
古代称之为“香艳”,当代称之为“色情”。长期以来,“房中术”被人们涂上一层神秘、玄虚的色彩,但实际上它在很大程度上代表着中国古代的性学理论。
与中国古代诸多的文化现象一样,房中术远远不只是一个简单的男女性问题或医学问题,也不只是一个简单的社会学的问题,而是在中国传统文化大背景下出现的一种极为复杂的社会文化现象。
房中术即中国古代的性科学。从现代性科学的观点来看,房中术主要包含有关性的常识、性技巧、性功能障碍治疗与受孕等方面,同时它又不局限于性,而是把性与气功、养生结合在一起,和追求长生不老或延年益寿结合在一起。目前从史籍中看到的是,它最早出现于汉代,而且和道家关系极为密切。
在古代,房中术从来就是传统养生术的一个组成部分,这在汉代便已经明确。《汉书·艺文志》将“方技”类书籍分为四家,即“医经”、“经方”、“房中”和“神仙”。其中“医经”为医学理论著作,“经方”为医药方书,“房中”为房中术书,“神仙”为辟谷服食和按摩导引书。按现在的标准分类,前两者为医书,后两者为养生书。这与马王堆出土的古籍性质完全一致。在为世人所称道的唐代著名医学家孙思邈的代表医著《千金方》中,也是将这些内容归入卷二十七“养性”(“性”与“生”通)之下,名之曰“房中补益”。
就目前可见资料看,较早而又比较系统的古代房中术资料是1973年底从长沙马王堆三号汉墓出土的一些简牍帛书。其中涉及或专门论述房中术的有《十问》《合阴阳》《天下至道谈》《养生方》和《杂疗方》。前三书主要讨论的是怎样通过导气(气功)、药物和性活动以加强男性性功能,以及怎样通过男女性活动并辅以导气以求得男性健身延寿的养生方法和理论;《养生方》记载了三十三种疾病或事项的九十余个养生与治疗方,其中有食疗、食养方,有内治方,有外用、外治方,绝大部分是房中养生方(医家可称之为“补肾壮阳方”,方士则称之为“春药”),即通过药物的摄养与治疗以消除男性的某些性功能障碍的方法,也有少量房中导引养生理论的内容附于全卷之末;《杂疗方》的内容比较复杂,主要部分为房中药养及药治,兼有一些禁咒之法等。
古人对房中术颇有心得体会
以上那些房中术具有的特点可以概括为一个中心,以及围绕中心所运用的五种手段:
一个中心是以男性为中心。例如,意欲加强的是男性性功能,希望通过性活动求得健康长寿的是男性,在性活动中获得性体验、性快感的主体也是男性。即使在一些关于性活动过程的细节描绘中出现了少量反映女性性兴奋程度的体征(如“五欲之征”、“五音”、“十已”等),也是为了让男性可以知时而动,准确地把握进出的时间与动作(如“十动”、“十势”、“十节”等)、抽动的频率与深浅度(如“十修”、“八动”、“九浅一深”等。后世道教房中内丹采补术中的“进火”、“退火”、“抽添”等均与此有关)以及适时地导气保精等,免得伤害身体。换句话说,女性是一种被男性借(用)以获得身心健康和感观愉悦的性工具;女性性兴奋度的体征则是男性性行为程度与进度的刻度表。这一特点,在中国古代房中术中贯彻始终,从未改易。
从字面上看,房中术的目的是求得养生长寿,但具体而言则是求得性感享受与健康长寿的高度统一,变耗精伤神(古人的认识)的单纯性交活动为补养精神的性养生,以达到享受与健康两不误。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古人采取了如下五种手段:
其一,通过气功(导气)养生以加强身体和性功能,并在性活动中辅以导气治气以养精摄生。后者即所谓房中导引,为后世房中采补术之滥觞。同墓出土的《导引图》和《却谷食气》当为前者的配套用书。
其二,通过食用一些药物与食物以治疗某些性功能障碍的疾病,恢复并加强性功能,以便更好地进行房中养生的性活动。《养生方》和《杂禁方》中的内服药方多属此类。
其三,运用一些药物或经过药物制作的器物外用于男女性器官,以刺激性欲,引起性冲动,激发性高潮,以利于进行和完成性养生活动,并提高其质量。《养生方》和《杂禁方》中的外用方多属此类。
其四,讲究性交的动作与技巧。认为动作与技巧若合符节则可强身健体,否则相反。“房中术”者,“房中”之技巧与术式也。不管人们愿不愿意承认,这是房中术的主要内容,离开了性活动,房中术便不复存在。
其五,讲究御女多多益善,少了反而有害身体。如《养生方》说:“食脯一寸胜一人,十寸胜十人。”“胜”者,战而胜之;“御”者,驾御,如君御臣、男御女、人御畜之类。在古代,房中术又称之为“采战术”、“御女术”,均体现了女性为男性的性工具的不争事实。此外,所谓“胜十人”,指的是一夜之中或者是不间断地连续与十位女人交战,并非指在不同的时间分别与十位女人行房事。
马王堆房中术出土后,学术界尤其是中医学界如获至宝。
根据马王堆房中术的内容,并将其置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大背景中看,古代房中术的产生,当出于方士而不是医家之手。自汉代中后期始,早期的房中术与秦汉以降兴起的神仙方术尤其是金丹(内丹)术结合,便日趋神秘。从传播范围来看,在汉文化圈中,房中术主要流传于道教徒、江湖术士以及社会上层的少数人之中,包括帝王在内的许多人也未必能够随便见到,故在宫廷不时有献书献药之事发生;在民间则如有人偶而从江湖术士手中得到一本房中秘书、一种房中术式或一枚助情药丸,便如获至宝。
从内容及形式来看,后世房中术的内容大框架虽然没有多少变化,但传播的形式则日益丰富。例如,除了书籍外,至迟在东汉又出现了图画,即所谓“春宫图”或“秘戏图”。所谓“戏”者,房事之谓,这种说法在马王堆的房中书中已经出现。还出现了描写房事内容的文学作品,并将房中术的技巧、术式与名词引入其中。这类作品以小说为多见,古代称之为“香艳”,当代称之为“色情”,至今尚存者还有不少。
此外,与房中术同时产生并为房中术服务的房中药物(春药)与助情器物(淫具)日益繁多。这类物品,只能助情而不能健身,正如一柄双刃剑,有性功能障碍者可以用之疗疾以享天伦之乐,但用之太过则对身体贻害无穷。
而有许多人认为,只有马王堆出土的房中术才反映了中国古代房中术的健康原貌,后世泥沙俱下的房中术是道教徒、方士们进行了污染,性事小说所述则更是无行文人诲淫诲盗的无聊之作,这些糟粕都应该排斥在正统的可以与西方性学相媲美的房中术之外。
中国古代的性科学不但内容丰富无与伦比,而且比他国产生得更早。这里澄清几个问题,或者有助于走出认识的误区。
事实上,房中术在发展与传播过程中,客观上产生和承担了一种性启蒙性教育的作用。虽然孔老夫子说过“食色,性也”,但在“万恶淫为首”的社会文化环境中,性无知是一种极为常见的社会现象,蒲松龄的笔下就曾出现过一位不知过性生活的书痴郎玉柱。据性学研究者报道,在现实生活中,甚至有医学院毕业的女大学生以为和男性握手拥抱就可以导致怀孕。在古代,房中书(包括春宫图)就起了部分这样的作用。远在东汉时期,张衡在其《同声歌》中,就描写了一对新婚夫妇怎样一同参照房中书的描写、春宫图的描绘度过新婚之夜的情景。
所以,关于中国古代“房中术”,一味地否定与一味地肯定同样是不足取的。
(《书屋》2000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