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心不死叶嘉莹

2016-11-15 05:04青黎
莫愁 2016年13期
关键词:叶嘉莹诗词

◎青黎

莲心不死叶嘉莹

◎青黎

莲子一直被誉为最长寿的种子,考古工作中不乏沉睡千年的莲子生根发芽、滋叶开花的报道。这些实证深深鼓舞了知名学者、教授、诗词大家叶嘉莹。虽然已白发苍苍,但小名为“荷”的她依然时时以莲花自喻,并深信“莲花落了有莲蓬,莲蓬里面有莲子,莲子里面有莲心,而莲心是不死的”。怀着这份信仰,她一生与古诗词为伴,藉由它们度过忧患,获得疗愈,并在词作中言志:“莲实有心应不死,人生易老梦偏痴。千春犹待发华滋。”

穿裙子的“士”

叶嘉莹曾说,她的一生都不是自己的选择,从来都是命运把她推往何处便是何处。“家人让念书,也就念了。毕业后让教中学,也就教了。一位老师欣赏我,把她弟弟介绍给我,后来也就结了婚。”然而放弃抉择的叶嘉莹却从来都不是一个灵魂干枯的女子,她永远有着自足的小世界,庭院深处,伴着几竿修竹便可怡然自乐。而这一切,都得益于古典诗词的滋养。

叶嘉莹本姓叶赫那拉,与词人纳兰性德是本家,她自小接受的是大家闺秀的教育,面对的却是跌宕起伏、充满变数的一生。幼时父亲教叶嘉莹认字读书,开蒙教材便是《论语》。自那时起,“圣贤之道”便植入了叶嘉莹幼小的心灵,因此当厄运降临时,文静内向的她总显得比别人更为沉稳、笃定。15岁那年,北京被日本人占领,叶家终年吃不到白面,只能吃一种粗粝酸臭的混合面。老舍的《四世同堂》里,祁老先生的曾孙女宁愿饿死也不吃这种面,自小娇生惯养的叶嘉莹却能拌上咸酱,面不改色地吃下去,因为在内心深处,她一直以“士”的标准要求自己。《论语》中有言:“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

七七事变后,叶嘉莹的父亲随民航公司仓促南迁,在战乱中音讯全无,母亲忧思成疾,需要到天津做手术。她执意不要儿女相随,后来因身体过度虚弱在火车上过世。母亲的猝然离世成了叶嘉莹心头永远的痛,她于悲戚中写下八首《哭母诗》祭奠亡母:“早知一别成千古,悔不当初伴母行。”“窗前雨滴梧桐碎,独对寒灯哭母时。”纵情诗歌助她慢慢消化了无常带来的伤痛,并承担起长姐的责任照顾幼弟,于战乱中努力践行着儒家的“知命不忧”。

因为在古典文学方面天赋卓著,叶嘉莹颇得伯父的欣赏,并在伯父伯母的资助下得以继续学业,并考入了辅仁大学。在辅仁,她遇见了影响其一生的古典文学大师顾随先生,师生之间时有唱和,叶嘉莹对老师的一言一行都不舍得错过,认真记下了多本厚厚的笔记。而顾随先生的教诲“以无生之觉悟为有生之事业;以悲观之心态过乐观之生活”也成为了影响她一生的行为准则。

大学毕业后,叶嘉莹做了中学教员,在同事的介绍下,与其弟弟结婚。她一直随顺着生活,并在顺服中吟诵诗词,积蓄能量。然而如王国维所言,“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命运对叶嘉莹的考验才刚刚开始,而她恒定不变的应对策略,便是做一个穿裙子的“士”:以女性之身体恪守儒家传统之士的品格和操行。

把感情完全杀死

叶嘉莹的丈夫是一名国民党军官。1948,她随丈夫渡海入台,从此背井离乡。入台不到一年,白色恐怖开始蔓延,女儿四个月大的时候,叶嘉莹的丈夫被疑为“匪谍”锒铛入狱。随后叶嘉莹也被捕,后来虽被释放,但叶嘉莹已经没有了工作和宿舍,茕茕而立无以为家。她只好带着尚在吃奶的女儿投奔亲戚,夜晚,母女俩就在走廊上铺张毯子打地铺,午间为了不打扰主人午睡,她便抱着女儿避出去,在灼灼烈日下徘徊。

三年后,叶嘉莹的丈夫终于被释放,但因为狱中的折磨,其性情早已发生了变化,动辄就暴跳如雷,对妻子施以拳脚。而此时的叶嘉莹除了默默忍受丈夫的暴行,还要教书赚取微薄的薪水养家、供两个女儿读书。沉重的生活压得她透不过气,每夜只能在梦中舔舐伤口,可那些纷飞的梦境也总让她失望:她时而梦到旧时住过的四合院门窗紧闭,时而梦到自己去探望顾先生,却在又高又密的芦苇荡中迷失了方向……

伴随精神上的绝望而来的,还有身体上的伤痛,她患上了哮喘,常常胸口痛,整个人形容枯槁。而此时,是王安石的一首诗带给了她直面生活的勇气:“风吹瓦堕屋,正打破我头。瓦亦自破碎,匪独我血流。众生选众业,各有一机抽。切莫嗔此瓦,此瓦不自由。”她暗暗下定决心:不怨命,不尤人。因为在命运的洪流里,给她带来伤害的人也不过是一片不得自由的瓦片而已。

虽然生活悲苦,但叶嘉莹在教学上从不敷衍。或者说,寄情诗词,播撒知识已经成为她超然于生活之外的唯一渠道。她在三所大学兼授七门课程,还要到电台和电视台讲授诗词,每天不知道要讲多少课。“白昼谈诗夜讲词,诸生与我共成痴。”这是她生活的真实写照。

随着声名的播散,叶嘉莹得到了诸多国际名校的青睐,受邀到多地授课。1969年,她接受了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的聘请,携家人定居加拿大温哥华。生活刚安定,没想到一个更大的打击又迎面砸来:叶嘉莹52岁那年,新婚不久的女儿和女婿在旅行途中遭遇车祸,双双亡故。叶嘉莹强忍着悲痛赴多伦多料理丧事,并和着血泪一气写下了十首《哭女诗》:“谁知百劫余生日,更哭明珠掌上珍。”“平生几度有颜开,风雨逼人一世来。”此后,她坦言再无幸福,她只有“把感情完全杀死,才有勇气生存下来”。

“我真是历尽了平生各种不幸的一个人。但是人生经历了大的苦难,就会使小我投身于大的境界。”自此之后,叶嘉莹的儿女情长,全部留给了古诗词。诗歌词章唤起了她内在仍存的生气,她的生命逐渐与诗词融为一体。

千春犹待发华滋

在异邦,叶嘉莹虽然努力以英文授课,却总感觉“艰难得像在地上爬行”一般,这令她愈发怀念故园,以及用母语讲学的自由挥洒之乐。于是,一生随顺命运的叶嘉莹做出了人生里第一个主动的选择:她写了一封申请回国任教的信。

信寄出后,叶嘉莹一直关注着国内的教育动向。1979年,她终于等来了回音,被邀请去北京大学访问。在北大短暂讲学后,她又应恩师顾随先生的好友李霁野先生的邀请,转到了南开大学授课。

叶嘉莹的回归成了南开课堂上一道绚丽的风景,她的课完全可以用“万人空巷”来形容,学生们为了听课甚至不惜伪造“听课证”。听者只知她讲得好,却说不出究竟好在哪里,只能笼统地表示:“她站在那里,就是对古典诗歌最好的注解。”

而对叶嘉莹来讲,回归故土,阐解诗词,不仅是发自内心的选择,也是一种使命。她常说:“我愿意把我所知道的都说出来,因为我知道而不说,则上对不起古人下对不起来者。我希望说给年轻人听,这就是我生命的目的。”因为心有所愿,摄心一处对她来讲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她常年保持着早晨六点起床,工作到深夜两点半的习惯,饮食上也一无所求,一碟水煮青菜一个馒头就是一餐,年过九旬但精神比年轻人还好。问她养生秘诀,她会坦然告之:“心无杂物,丢掉外物的牵念,专心与古人交流。”

叶嘉莹从上世纪40年代就开始教书,至今已有七十余年。她依然对教学保持着充盈的热情,像对待热恋中的情人一般孜孜研究着古诗词,解读着古诗词。也有学生问她:“先生您讲的诗词真好听,我也特别爱听,可这对我们实际生活有什么帮助呢?”叶嘉莹这样回答:“你听了我的课,当然不能用来评职称,也不会加工资。可是,哀莫大于心死,而身死次之。诵读古典诗词,可以让你的心灵不死。”

因为心灵不死,所以叶嘉莹的生命很难在流逝的光阴中萎顿,反而越来越像一轮朗月。于她这朵莲花而言,纵然花叶凋尽萎落淤泥,只要莲心还在,总有一日会生根发芽,开枝散叶,重新开出花来。而她也深信,古典诗词也会经历同样的“再生”历程。

(图片由CFP提供编辑张秀格gegepretty@163.com)

新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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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珊·桑塔格

有一份内心的不声不响,有一份急迫中的不紧不慢,还有一份尴尬中的不卑不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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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什么激情和情感,都是深藏在人心深处的东西,人心深处的东西非但肉眼无法穿透——它还需要隐藏,不让公共领域的亮点逼射进来使它变质。再深沉的情感动机,一旦见光被审,都会变成猜疑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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