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靖茹 王英
摘 要:托尔金的《精灵宝钻》(The Silmarillion)主要叙述在《霍比特人》和《魔戒》三部曲之前发生的事。它讲述了托尔金世界中各大种族的起源和相互联系。托尔金对于神话和史诗一直怀有崇敬之情,关于古代欧洲神话的研究对其思想产生了深刻影响。这些神话和史诗,如古冰岛诗歌集《埃达》(The Poetic Edda)、古芬兰神话《卡勒瓦拉》(The Kalevala)和盎格鲁萨克逊英雄史诗《贝奥武甫》(Beowulf)等,在《精灵宝钻》的人物形象塑造和语言上都有所体现。但他不是简单地照抄或者拼凑这些神话,而是在他们的基础上融合了自己对语言的创造,对人性的理解以及对善恶的拷问。
关键词:托尔金 《精灵宝钻》 神话形象
一、托尔金与《精灵宝钻》
托尔金(John Ronald Reuel Tolkien,1892―1973 年)是英国牛津大学古英语教授、语言学家、作家,以《霍比特人》[1](The Hobbits, 1937)、《魔戒三部曲》[2][3][4](The Lord of the Rings: The Fellowship of the Ring, 1954; The Lord of the Rings: The Two Towers,1954; The Lord of the Rings: The Return of the King,1955)、《精灵宝钻》[5](The Silmarillion, 1977) 等奇幻小说(Fantasy)著称于世。托尔金的主要作品《精灵宝钻》《霍比特人》和《魔戒》三部曲一起构成了一个有关联的世界体系。这个体系由传说、诗歌、各类语言和不同物种共同组成,形成了一个以中土大陆(Middle-earth,又译作“中洲”)为中心的奇幻世界。
托尔金在《精灵宝钻》中创造了中土世界的最高神埃汝(Eru,又叫伊露维塔Iluvatar ),把它作为创造一切生灵的主宰。随后伊露维塔又创造了诸圣贤“埃努”(Ainu又称维拉Valar),是地位比伊露维塔稍低的神。在维拉之后伊露维塔又创造了级别更低一些的次神迈雅(Maiar)作为维拉的助手。后来伊露维塔和维拉们一起创造了他们的臣民们“初生者”精灵(elf)和“后来者”人类(man)。
《精灵宝钻》(The Silmarillion)全书主要叙述在《霍比特人》和《魔戒》三部曲之前的纪元所发生的事,讲述了各大种族的起源和相互联系。本书主要围绕诺多族精灵费诺在变节的维拉米尔寇(Melkor,堕落后更名为魔苟斯Morgoth)的帮助下打造的三颗精灵宝钻而展开。魔苟斯为了自身的贪欲,欺骗和利用费诺打造了三颗精灵宝钻,而后又用巧计窃取了它们。愤怒的费诺被贪欲和仇恨蒙蔽了双眼,诅咒了偷走精灵宝钻的米尔寇和处于旁观地位的曼威(在中土大陆统领众神的维拉),并和他七个儿子发下费诺誓言,表明将会追杀任何夺去宝钻的生灵,直至世界结束。最终费诺和其子孙为了夺回精灵宝钻在中土大陆引发了长久的战争。因为这个誓言的诅咒效力,费诺家族和精灵饱受战争的摧残和同族的背叛,从而在该时代引发了一连串无可挽回的悲剧,也造成了托尔金作品体系中传说时代的终结。
二、《精灵宝钻》核心形象的借鉴
《精灵宝钻》作为整个中土大陆传说的第一个纪元,交代了不同物种的起源和渊源,许多在之后为人所熟知的形象也正是在本书中初露头角。例如在《魔戒》三部曲中最重要的两位巫师甘道夫(Gandalf)和萨茹曼(Saruman),正是在此书中作为次神迈雅(维拉的助手)以欧络因(Olórin)和库路尼尔(Curunír)的名字出现。而在《魔戒》三部曲中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头索伦(Sauron)也作为魔苟斯的助手和军师在《精灵宝钻》中初露头角。舒伟(2007)指出托尔金对于神话和史诗一直怀有崇敬之情[6],托尔金对古代欧洲神话传奇的研究对他的创作产生了深刻的影响。这些神话和史诗,如古冰岛诗歌集《埃达》(The Poetic Edda)、古芬兰神话《卡勒瓦拉》(The Kalevala)和盎格鲁萨克逊英雄史诗《贝奥武甫》(Beowulf),等等,在他的作品中都有不同程度的反映。
作为贯穿了所有作品的,为人所熟知的角色巫师甘道夫,其人物原型就是取自于北欧神话中的主神奥丁(Odin)。在托尔金作品《魔戒》第一本开头,主人公弗拉多就注意到甘道夫的外貌:“……只有一位老汉赶车。只见他头戴尖顶蓝色高帽,身披灰色长斗篷,脖子上围着银色围巾,白须垂胸,浓眉突兀。”而他带来的烟火上每一件都贴着“一个红色的大G和一个小精灵如尼字母”[2](P6)。在北欧神话的描写中,奥丁是一位身材高大的老人,留着灰色大胡子,精神充沛。当他在人间行走时,经常戴着灰色大阔边帽并且手持长矛。除此之外,在北欧神话中,奥丁作为知识之神在世界之树上倒吊九天九夜从而创造了如尼文(Runes),正和托尔金作品中甘道夫使用如尼文代表自己遥相呼应。
另外一个贯穿整个托尔金作品中的元素“戒指”和德国中古高地上流传的《尼伯龙根之歌》不无关系。戒指的元素在托尔金作品中无处不在,如《精灵宝钻》中的三枚精灵宝钻,《魔戒》中的至尊魔戒和其他一些在人类,矮人,和精灵王手中具有灵力的戒指,等等。李为玮(2004)指出,在托尔金作品中可以看到一系列神话中家族仇恨,诅咒,抢夺宝物和把宝物沉入河底的影子。冰岛诗歌集《埃达》中存在一枚被诅咒的戒指,但它没有别的力量。德国神话传说《尼伯龙根之歌》中出现了可以统治世界的宝物,但并没有提到这件宝物就是戒指。瓦格纳在《尼伯龙根之歌》基础上改编的歌剧《尼伯龙根的指环》可以认为是进一步给了托尔金创作的灵感。《尼伯龙根的指环》第一次把之前的宝物具体化,变成了一枚可以统治世界的戒指,这和《魔戒》开头提到的至尊魔戒“一枚戒指统领众戒,尽归罗网”更为相似。《尼伯龙根的指环》中出现的戒指由侏儒打造,后被众神之王沃坦骗走,侏儒在绝望中发出得到指环的人必会死亡的诅咒。诅咒后来应验在得到戒指的所有种族他们往往刚刚得到黄金和指环便发生内讧自相残杀,引发一系列悲剧。在这个故事中既可以看到《精灵宝钻》中故事主线的影子:费诺精心打造的宝钻被堕落的神米尔寇骗走后,费诺发下誓言诅咒所有抢走宝钻的人,从而引发了精灵族内的战争和自相残杀;又可以看到《魔戒》中故事的雏形:索隆欺骗精灵打造至尊魔戒,然后把魔戒据为己有,企图控制其他戒指,但又因为戒指的诅咒引发生灵涂炭的战争。
不仅如此,托尔金的《精灵宝钻》还借鉴了芬兰史诗《卡列瓦拉》的结构[7]。《卡列瓦拉》主要是讲述三宝(一种带来财富的神磨)的制造、被夺走(丢失)和找回的故事。正如《精灵宝钻》也是围绕费诺打造宝钻,宝钻被魔苟斯抢走和最终宝钻重回维林诺来展开整个故事的。与此相似的是《魔戒》三部曲也是围绕魔戒的制造、丢失和毁灭(找回)来构架的。甚至是《霍比特人》中也可以看到这种构架的痕迹:矮人王宝藏(以阿肯宝石为例)的来源(制造),恶龙史矛革霸占宝藏(丢失),霍比特人和矮人一起夺回宝藏和领土(找回)。可以说托尔金作品的构思上受芬兰史诗的影响颇多。
杨雅婷(2010)指出,托尔金不仅自己研究古英语和中古欧洲语言,而且他会运用究出的原理去发明自己的语言,然后再应用到他自己的文学创作上[8]。在以芬兰语为原型的的昆雅(Quenya)语中可以看到托尔金自己创造人物名称的依据,并根据这些人物名称又创造了后来收录在《精灵宝钻》中的《刚多林的陷落》这篇故事。不仅如此,在托尔金所创造的高等精灵语里也可以看到昆雅语的影子。对于除了高等精灵语之外的其他精灵语言,托尔金则借鉴了威尔士语,以其为原型创造了精灵语中的一种,辛达林(Sindarin)。昆雅语和威尔士语构成了整个托尔金作品体系中的主要人名和地名。托尔金为人物和地点取名的方式有着他自己的思路。不同语言的选择在他的小说中有着重要的隐示意义。托尔金的儿子谈到托尔金会根据一个单词的词根词缀的意义先构思好相应的名字,再来组织故事本身。
具体地来说,从托尔金的作品《精灵宝钻》中人物名字的选择上就可以看到这位语言大师对神话语言的创造性使用。例如创造万物之神伊露维塔为第一批居民居住的地方命名为阿尔达(Arda)。《精灵宝钻》中的这个阿尔达(Arda)大陆和冰岛诗歌《埃达》(Edda)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茅盾(1990)提到过冰岛诗歌里的Edda由表示大地之母的Erda演变而来,表示“诗”和“中心”的意思。[9]托尔金将其奇幻世界的中心土地命名为由Erda演化而来的Arda既表达了这是孕育了一切文化的中心土地,又能表达这是一切诗歌和传说的中心。而在北欧神话中多次出现的 “大地,人间”(Midgard)和托尔金《魔戒》三部曲的发生地中土大陆(Middle-earth)也在名字上有着一脉相承的演化关系。
除此之外,《精灵宝钻》中频繁出现的邪恶的化身魔苟斯,全名魔苟斯·包格力尔(Morgoth Bauglir),翻译作可怕的黑暗暴君。魔苟斯来自昆雅和辛达语中表示“可怕的黑暗”的Mor和Goth。包格力尔则出自辛达语中表示暴力的Baw。魔苟斯没有堕落之前作为一个次神他的名字米尔寇(Melkor)是辛达语中“大能者”的意思。
除了以上人物和土地的命名之外,在阿尔达大陆上三块主要大洲之一的努美诺尔大陆(Numenor)是神给大人族居住的地方,后来因为灾难的降临而沉入深海。而努美诺尔大陆在精灵语中的名字就叫做亚特兰提(Atalante),和古希腊神话中被史前的大洪水淹没的拥有高度文明的古老大陆亚特兰蒂斯(Atlantis)不无关系。努美诺尔大陆在《精灵宝钻》的描述中和亚特兰蒂斯一样位于大洋中央,生活在努美诺尔的大人族善于航海和远征,而最后努美诺尔大陆的命运也借鉴了古希腊神话中亚特兰蒂斯的命运,被永远沉没在汪洋之中。
三、精灵宝钻中借鉴的童话和神话元素
宗教中的神话作为影响因素在《精灵宝钻》里也有所体现。《精灵宝钻》中《维拉本纪》(The Ainulindale)的行文风格和庄严肃穆的气氛都和《圣经旧约》有所对应。伊露维塔创建众维拉,维拉们来到人间创造了精灵人类以及他们生活的世界的模式也可以和圣经中上帝创造人类一一对应。在《精灵宝钻》中,高等人类努曼诺尔族本来受维拉保护,被维拉赐予他们长寿和智慧,但同时也对他们下达不准西行到维林诺的禁令。但人类在达到文明颠峰之际被魔苟斯的助手索隆诱惑,嫉妒精灵的不老不死,多次违反维拉的禁令向西航行攻打维拉所居住的阿门洲。最后触怒维拉将维林诺从世界上隐藏,而努美诺尔大陆也被沉没,努曼诺尔最终走向了灭亡。这个过程和失乐园中描述的亚当与夏娃受撒旦变成的蛇的诱惑偷食禁果而被逐出伊甸园有异曲同工之妙。
茅盾(1990)谈到北欧神话不同于南方的希腊神话,它表达的不是嬉戏恋爱的抒情诗,而是庄严又具有一种宿命的悲剧性。[9]北欧诸神随时处在“诸神的黄昏”( 北欧神话中的世界末日,在这一天诸神与巨人怪物最终决战导致世界毁灭)的威胁之下。从托尔金作品自身的结构走势上来看,和北欧神话有着一定的关系。纵观《精灵宝钻》,由于费诺家族的战争,最终导致了精灵整个种族在第一纪元的衰败,比如诺多族的动乱和逃亡,高等人类努曼诺尔族(即《魔戒》中阿拉贡的祖先)违反众神维拉的禁令最终一步步走向灭亡,战争中维林诺(阿门洲的别称,是众神维拉在人间的领土)陷入黑暗,随后被维拉隐藏起来,普通精灵人类和矮人不能像之前一样看见和出入该地。这些悲剧式的发展在形式上和北欧神话中诸神的黄昏相一致:诸神在和怪兽作战并且将“大地”(Midgard)化为一片焦土的同时纷纷重伤或死亡。
不仅仅是在《精灵宝钻》中高等种族们的陨落体现了这种宿命悲剧性,在《魔戒》三部曲中大多数种族也都难逃悲剧式的结局。比如人类先王伊西铎无法克制内心的欲望在打败索隆之后将魔戒据为己有。作为众神维拉的助手来到中土的巫师萨鲁曼本来是巫师之首,却由于最后对权利的贪婪也陷入了追逐至尊魔戒的狂热中。而托尔金作品中所描述的几处世外桃源种族乐土到最后都无一幸免走向破败。《魔戒》三部曲中出现的霍比特人的家乡夏尔,被誉为第三纪中土最美的受精灵女王凯兰崔尔保护的洛丝萝林,号称是大海以东最后一处精灵的庇护所受半精灵王埃尔隆德所保护的瑞文戴尔都是让人神往的乐园,它们随着精灵宝钻和至尊魔戒的出现或毁灭或纷纷在战火中消失贻尽。
曾庆熹(2010)指出,托尔金的作品体系虽然借鉴了北欧神话的悲剧性,但又与北欧神话有所不同。[10]北欧神话着力于描写战争的宏伟画面和最后的满目疮痍。在北欧的神话原型中,人类才是神话的绝对主角,精灵、矮人、怪兽和妖精只是游荡在体系之外的小丑和邪恶的化身。如在上文提到过的德国的《尼伯龙根之歌》中,整个故事都以人类家族的兴衰为中心。而《精灵宝钻》中托尔金刻画的是战争中不同种族的贪念和自私:变节的维拉米尔寇为了自身的贪欲利用费诺打造了精灵宝钻,而后又用巧计窃取了它们。诺多族精灵为了夺回费诺打造的精灵宝钻发下诅咒,使整个家族始终蒙在追杀任何夺去宝钻的生灵的阴影中,为了誓言他们多次上演“精灵杀害精灵”这样一个在整个托尔金作品中独一无二的奇景。高等人类努曼诺尔族在达到文明颠峰之际由于嫉妒精灵的不老不死多次违反维拉的禁令最后走向灭亡。即使是被派到人间的众神维拉也在人间一步步被战火和黑暗笼罩之后选择隐藏维林诺这个众神在人间的领土,不再回应精灵和人类的求助。正是这些各个种族之间不同的贪婪和权衡,让托尔金的作品带上了一种和北欧神话类似的宿命性的悲剧色彩,但又在此基础上有所升华,让人们在为悲剧叹息的同时引发对人性的思考。
四、结语
托尔金的故事构架借鉴了北欧神话和传说,又在此基础上进行了个人的发挥和突破。在托尔金的故事中,不同物种和种族间的联盟和友谊伴随着故事展开,人类,精灵,矮人,巫师都共同存在于故事的主线中,而不像北欧神话中其他物种只是人类故事的陪衬。也正是因为如此,托尔金的中土世界比北欧神话中的世界更丰富多彩,发人深省。所以托尔金的作品不是简单地照抄或者拼凑童话传说和北欧神话,而是在他们的基础上融合了自己对语言的创造,对人性的理解以及对善恶的拷问。
(基金项目:本文系云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J.R.R.托尔金奇幻小说中的童话研究”,项目编号:[XKJS201408])
注释:
[1]李尧译,托尔金:《霍比特人》,南京:译林出版社,2004年版。
[2]丁棣译,托尔金:《魔戒第1部: 魔戒再现》,南京:译林出版社,2002年版。
[3]姚锦镕译,托尔金:《魔戒第2部:双塔奇兵》,南京:译林出版社,2002年版。
[4]汤定九译,托尔金:《魔戒第3部:王者无敌》,南京:译林出版社,2002年版。
[5]邓嘉宛译,托尔金:《精灵宝钻:魔戒起源》,南京:译林出版社,2004年版。
[6]舒伟:《托尔金的神话意识和神话想象》,浙江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4期,第57-63页。
[7]李为袆:《幻构人类心灵之镜——魔戒的文化解读》,当代外国文学,2004年,第3期,第159-165页。
[8]杨雅婷:《论J.R.R.托尔金的语言观念及其对“传说故事集”的影响》,新疆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4期,第126-128页。
[9]茅盾(方壁):《北欧神话ABC》,上海:上海书店,1990年版。
[10]曾庆熹:《多元融会下的民族神话叙事——托尔金“魔戒”文化背景新探》,名作欣赏,2010年,第32期。
(程靖茹,王英 云南昆明 昆明理工大学外国语言文化学院 6505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