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桃霞
论刘醒龙小说中的知识分子形象
◆陈桃霞
因为“血脉在乡村一侧”(苏童语),刘醒龙以其乡土文学创作的实绩饮誉文坛。他执着于书写“灵魂与血肉”,对人的关怀与对生命的关怀在他的创作中一以贯之。相比于普通乡民,刘醒龙更多地将目光投向基层官员与知识分子。“虽然刘醒龙在乡村生活时间较长,本应是描绘农人的高手,但事实上,刘醒龙最熟悉也最擅长的还是文化人。”①纵观其小说创作,知识分子在其中有着重要的位置。他最早的小说《黑蝴蝶,黑蝴蝶……》即以知青题材来探索人生的存在意义,体现了知识者的叙事立场。对知识分子的书写一直延续到他最近的长篇小说《蟠虺》中。由此,考察刘醒龙的知识分子书写就有一定的必要性。米兰·昆德拉小说中的主人公一般都是知识分子,他认为,知识分子阶层是一个社会中最为复杂也是最难以解读的阶层,他们最能代表历史、时代与他们生活于其中的社会②。知识分子形象往往蕴含着更为丰富的内涵,承载着较多的历史与哲学深度,体现了作家更为深沉的精神传统。考察刘醒龙笔下的知识分子形象可以把握其思想的丰富性,进而探究其创作与传统文化之关系。
刘醒龙一直在创作中寻找生活的纯洁之地、灵魂的皈依之地。在《大别山之谜》中,他开始了对荆楚文化之谜的探寻和对革命历史的追摹,这些创作与新时期的寻根文学一脉相承。在《倒挂金钩》等小说中,知识分子还只是一个背景性存在,以此来打通历史与当下,引起一段段惊心动魄的历史。在他随后的文化馆系列中(《秋风醉了》、《菩提醉了》和《清流醉了》等),他为我们展现了一个独特的知识分子形象系列,展示了他们既勾心斗角又相互利用的劣根性,从而直指体制的荒诞及个体在其中难以自我把握的命运,显示了作者对生命的真诚思考。
《威风凛凛》是刘醒龙第一部以知识分子为主体的长篇小说。作者以赵老师的悲惨命运勾连起西河镇半个多世纪的历史,展现了对蒙昧野蛮社会的思考。欧内斯特·盖尔纳曾表示:“荒野文化( wild culture)中的人一代又一代地复制着自身。”荒野文化时期即前现代时期,它是欧洲的17世纪至18世纪。“现代性的展开就是一个从荒野文化向园艺文化( garden culture)转变的过程。”③处于荒野时代的国人的精神状态成为《威风凛凛》的关注对象。在西河镇前现代的原始、野蛮、落后、施暴为乐的氛围中,作者将理想主义情怀寄寓在其中唯一的知识分子赵老师身上。作为文明的化身,赵老师具有虔诚的救赎之心与超人的人格力量,他以宽厚善良的心灵试图改善西河镇的愚昧野蛮。他怀着高贵的梦想,拥有超拔的品格与智慧,忍辱负重地承受苦难,谦卑善良,时刻保持着知识分子的气节。齐美尔将知识分子看作一个异乡人,在他看来,扮演传统的文化立法者角色的知识分子,必然是一个悲剧式的、无家可归的漂泊者。“能使启蒙运动的文明化的目标保持动力的场所日渐‘减少’”,“不再有人需要他的引导,除了极少数像他自己一样的另一些异乡人”④。这一事实加剧了知识分子的悲剧性,这也正是赵老师的悲剧。这部作品表现了刘醒龙对“五四”传统的自觉继承,赵老师这一失败英雄因此与魏连殳、吕纬甫、涓生、于质夫、倪焕之、肖涧秋等知识分子一起,成为文学史上的典型形象。在一群麻木、纵恶的平庸民众中,刘醒龙竖起了赵老师这一精神贵族形象,展示其执着的启蒙理想:“无论如何,对于恶光有批判是不够的,关键是对恶的改造,这才是历史对当下的希望所在。”⑤
在20世纪的中国乡土文学中,始终存在着一种保守主义的文化倾向。在对乡间寄寓着较多的文化理想时,刘醒龙几乎是偏执地将城市作为乡村的对立面。这与沈从文、刘绍棠、孙犁等作家的乡土创作有着较多的共质。但“公民意识”也使刘醒龙以冷静、客观的笔触展示转型期中国乡村破败的现实与伦理崩溃的真相。乡村成为他心中永远的痛,其作品“贯穿始终的是对理想人格的铸造和对生命意义的追寻”⑥。当那些恪守传统道德理想的老一代农民与现代乡土社会发生强烈的冲突时,刘醒龙写出了昔日乡村道德典范的失落与迷惘,他也开始将目光投向乡村中另一个群体——知识分子身上,在其身上寄寓着个人对理想人格的追求。当然,与《白鹿原》中的儒生朱先生不一样,刘醒龙笔下的乡村知识分子身上承担的是一种乡村伦理道德。知识分子作为刘醒龙观照社会人生的另外一个视角,其中既有他对传统文化的体察,也反映了他创作的延续与深入,并贯穿着对哲学感与中和之美的追求。在刘醒龙的乡土知识分子中,《凤凰琴》、《天行者》是其中的代表。这两部作品,与其说展示的是一群教师,不如说是一群深受传统文化浸润的乡土知识分子。作者书写这一群被遗忘的民间英雄,既展示了他们平凡而伟大的特质,也揭示了其悲剧性的命运本质。这群赤贫者,他们安贫乐道,重情义,轻功利,秉承着正宗的儒家情怀。其实,在刘醒龙的《村支书》、《农民作家》等作品中,其中的主人公与在乡村基层官员与农民作家的身份之外,其实更具有乡村传统知识分子的品性。作者倾力挖掘他们身上仁慈、善、爱与勇于担当的“优根性”。刘醒龙大善大爱的境界实质上体现了儒家仁的基本哲学理念。知识分子的性格往往是其所生存其间的民族文化的性格。知识分子在古代被称为士。传统的中国社会是一个以士大夫为中心的四民社会,士农工商,士居首。士这一阶层在古代中国往往“一身兼两任也,在朝廷辅助君王统治天下,在乡野为道德表率和地方精英领导民间。以士大夫阶层为重心,古代中国的社会与国家浑然一体,表现出有机的整合”⑦。中华帝国区别于世界历史上其他帝国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文士”在政治—社会秩序中的主导作用⑧。科举制的废除与封建王朝的消亡使得中国传统的士大夫与皇权制度彻底分离,为现代知识分子的产生提供了背景,但作为传统文化心理类型的士大夫精神却一直存在着,并对中国知识分子的心理和思维产生了潜移默化且持久深远的影响。中国历史上出现的士、士大夫,最接近知识分子概念⑨。“从某种意义上说,士大夫精神与士大夫人格承载着传统中国人格的理想,是传统中国文化精神品性对象化的一种体现。”⑩士通过道德人格的建立来担当民族存在的责任。《天行者》中,余校长谦和隐忍,讲究长幼有序,孙四海清高坚毅,执着而重情义,孜孜不倦地坚持着乡村社会启蒙重任。他们有着中国士大夫穷且益坚、安贫乐道、隐忍节省的操守,不仅是苦行者、天行者,更是“圣行者”。
刘醒龙同样也塑造了一群接受过现代教育的城市知识分子。维特根斯坦认为,一个词的确切意义只能在具体的语境里才能呈现出来,“知识分子”这一概念同样需要放在历史的语境里才能加以讨论。“五四”以降,中国知识分子从未放弃过对国民的现代性启蒙,但其启蒙的正当性和合理性也一直遭受质疑,尤其是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出现了启蒙的中断。1949年以后,中国知识分子开始了自我意识与独立人格的丧失,以追求个体主体性的觉醒为主要特征的知识分子被迫放弃个体意识,向工农兵看齐。这种意识此后并未得到适时的调整,反而愈演愈烈,在“文革”时达到巅峰,由此产生了一种“反知识(分子)”的心理定势,这一心理定势逐渐沉淀在民族文化中。新时期以来,知识分子重新站在了时代潮头,成为历史主体,但由于民族文化心理有着超强的稳定性,对知识分子身份和价值的重新认识显得艰巨而漫长,特别是90年代甚嚣尘上的市场消费话语,使知识和知识分子再一次遭受贬低和打击。刘醒龙自然敏锐地看到了这一点,并对这一现象进行了展示,表达了在改革开放进一步深化的历史语境下对知识分子身份认定的困惑。80年代后期的“文化热”(即现状的新启蒙运动)使知识分子成为“某种意义上的‘文化英雄’”,这一形象“带有一种神圣化的理想光环”⑪。如果说,80年代的中国知识分子充满了马克斯·韦伯所说的天职感,即使命感、忧患意识,随时准备听从神圣使命的号召,为启蒙民众、拯救民族而献身,这一天职感在90年代被韦伯所称的志业感所代替,显示了从神魅时代到解魅时代在知识分子心灵中引起的巨大变化。与《黑蝴蝶,黑蝴蝶……》中的知青林桦一样,刘醒龙笔下的城市知识分子往往表现出理想与现实的错位,表现出生存的困境与身份的困惑。《生命是劳动与仁慈》中的肖爱国作为一名知识分子,其身份应是一名启蒙者,但他在被启蒙者面前并未完成其启蒙意图,相反还不断招致民众的冷落与嘲讽,只有当他接受被启蒙者关于劳动与仁慈的启蒙,放弃知识分子身份时,才被民众所接受。《城市眼影》中的大学生蓝方挣扎于物质与精神的困境中,难以找到生存之基。《政治课》是对知识分子官员的深刻展示,揭示了政治文化下的政治人格。与乡土知识分子相比,刘醒龙早期作品中的城市知识分子形象未能附着较多的历史文化意蕴,作者对他们的把握显然有些无力,情感指向略显单一。《城市眼影》在近乎漫画式的描摹中显然对人物性格交代不够,缺乏深入的力量。《寂寞歌唱》中的许教授显得呆板、单薄,缺乏真实感。在城市知识分子中,刘醒龙推崇的是有着人格操守的知识分子,如《政治课》中的朱太炎,这位坚守正义,有着探索精神却被“下课”的知识分子。刘醒龙将“乡土当作自己一生的来源之根和最终的归宿”⑫,在书写城市知识分子的同时,他从未放弃以文化哲学的角度来审视乡土。《民歌与狼》就是一个突出的代表。作者再次将目光投向他所熟悉的乡野,在城乡文明的视域下,对城市与乡村、雅与俗、人性与兽性作出了深入的思考。文化站站长古久思作为一个孤独的思考者,在物欲横流的社会坚持着个人的艺术理想,一次次在人的狼性中陷入彷徨与挣扎,有着堂吉诃德式的悲壮,表明了作者一方面捕捉到时代的新变,一面不断地坚守着乡土传统文化的恒常,赋予时代与历史以丰富的内涵。
“小说存在的理由是把‘生活世界’置于一个永久的光芒下,并保护我们以对抗‘存在的遗忘’。”⑬徐复观认为,在非民主社会中,知识分子总是带有悲剧性,悲剧性甚至成为鉴别真假知识分子的检证器⑭。《弥天》以个人经验建构民间历史,用新视角对十年“文革”进行反思。它通过17岁男孩温三和的视角还原了“文革”时期的一段社会历史生活,展示了特殊时期的知识分子群像。主人公温三和对修水库的弥天大谎从困惑到不停地诘问,最后真相大白,显示了时代的荒诞。小说中遇难的女知青、倪老师是“文革”中执着于真理、勇于思考、富有牺牲精神的知识者,郑技术员则是“识时务”的人物,反映了人性与历史的复杂性。这部作品真实而深刻地展示了知识分子在卑微处境中的不幸与不幸中的挣扎,但借女性崇拜意识来达到拯救男性的策略(与张贤亮的《绿化树》、《男人的一半是女人》有着相似的话语结构),显示了作者理性精神与批判精神的缺失。而自《圣天门口》开始,刘醒龙对知识分子的思考显然达到了一定的深度,历史理性与人文情怀开始有了较好的结合。曼海姆认为,最早的知识分子为自由漂浮者,即一个没有任何根基的社会阶层,既可以独立于任何阶级,也可以服务于任何阶级。萨义德按照知识分子传统的历史形象,将其理解为精神上的流亡者和边缘人,可以对权势说真话的人。自由精神与独立人格是知识分子最为重要的品格。“知识分子首先不是一个道德人,而是一个知识人,他应该以一种知性的方式而存在。”⑮所谓的“知性”,即对现实的独立思考与判断。福柯进一步提出,知识分子的真正作用不是在于为民众代言,而是与身临其境的权力形式作斗争,揭示知识话语与权力统治之间的隐蔽关系⑯。如果说,淡泊清静而笃于务实是中国士大夫的精神传统,那么现代知识分子与士大夫的根本界限即在于理性批判精神的有和无。批判精神是知识分子的最后避难所。流放期间的胡塞尔和法兰克福学派的理论家们以他们的批判精神回应日渐粗糙的世界。与传统乡村知识分子相比,《圣天门口》塑造了一系列意蕴更为饱满,兼具传统文化品格与现代精神的知识分子形象。他们既秉承了传统“士”阶层的精神血脉,同时也是现代意义上的富有理性和自由精神的社会批判者。孔子在《论语·里仁》中提出,“士志于道”,对道的坚守与执着成为古代知识分子的人格标志。知识分子的使命就是以道自任、改造政治,其“最高理想,就是奠定一个世界大同,天下太平的,全人类和平幸福的社会”⑰。这在梅外公、董重里身上,体现得尤为突出。梅外公有着中国传统士人力挽狂澜、救治天下的壮举,却痛恨杀戮。董重里尽管因为种种原因一生与革命、政治纠缠不断,却依然可以称为知识人而非革命家,深刻的公共关怀和忧患意识使他成为具有现代意识而非传统的独善其身的士大夫。知识分子还是历史记忆的保持者。作为一名革命理想的实践者,董重里一方面坚持对乌托邦世界的探求,一方面从未对现实停止质疑,表现出思考的独立性和深刻性。他的话本从《黑暗传》中的创世神话说起,到民国建立结束,贯穿了整个中华民族的历史进程。小说由此具有了两条结构主线,我更愿意将董重里与常天亮及研究《黑暗传》的华小于作为文本的情感主线,在凛冽、肃杀的革命氛围中,在一群由于种种原因被裹挟进革命的乌合之众中,他们代表了“思”的力量,修身以立道。从梅外公到董重里,体现了知识分子淡泊名利、清净从容、感时忧世、心系苍生、对传统理想冷静反省、以悲壮的身体力行践行个人的理想,在生命过程中实践了独善其身和心忧天下的生命要义,实现了理想的精神人格。
徐复观认为,“一切民族的文化,都从天道天命开始;但中国文化的特色,是从天道天命一步一步地向下落,落在具体的人的生命、行为之上”⑱。如果说,《凤凰琴》、《天行者》中的一群乡村民办教师以一己之力,扛起民族的乡间教育事业,体现了传统士人的社会担当意识。从《弥天》到《圣天门口》,刘醒龙实现了从宽泛的外在批判到深刻的内在自我批判。作为一部文化小说,《蟠虺》借青铜重器写家国尊严,将青铜重器的高贵品格与曾本之等楚学泰斗相联系。正如小说中万乙所言:“青铜重器确实是历史中的君子……从殷商周到春秋战国,青铜时代真正的强豪无一不是品行端正的君子。”曾本之、郝嘉等“爽拔不阿者”,体现了中国传统士人的精神品格,他们有着士的弘毅与“说大人,则藐之”的气概,追求的是“精神世界的自然和谐、个性气质的恬淡平易、人格建树的稳定完美”⑲,即传统儒家的君子人格,也即作者念兹在兹、不倦书写的圣人人格。他们成为有风骨和气节的知识分子的代表。作者对知识分子在士大夫情结下的失格进行无情揭露,对“朝秦暮楚之徒”进行讽刺,而异化者郑雄的最后回归则表明了他对“仁”、“善”的执着信念。
追求精神的高贵,书写高贵是刘醒龙对知识分子身份的认定,从中实现着他对理想的人性写作的追求。从反思“文革”的《弥天》开始,到高贵、高雅的《圣天门口》、《蟠虺》,可以说,这一思想线索一脉相承,刘醒龙由此为我们展示了一个立体丰满、意蕴悠长的知识分子群像。
不同于主流话语对知识及知识分子在新的历史语境下真实命运的再认识或深深的忧虑,刘醒龙的知识分子书写是从传统文化中寻找资源,其中既体现了他对历史真实的表现,又表现出对精神价值的探寻。他自言,“我努力把它(即《威风凛凛》,笔者注)升华到具有文化地位的历史意识的高度,想从中找到一些哲学感来”⑳,欲从文化这一“本体论高度来认识生命的本质与意义,并希冀以哲学的灵光来照亮这无序的世界,引导尘世中迷失的人们”㉑。这一写作理想其实贯穿于刘醒龙的知识分子书写中。
“所有国家和民族的知识分子,无疑都有其历史上的文化传统和精神谱系。”㉒刘醒龙的创作最早是从展示地域文化的寻根小说开始的。《大别山之谜》是其创作起点,作者以传奇冷峻的笔调观照这个古老区域的历史与现实,展示荆楚文化的奇丽幽深、神秘浪漫。刘醒龙所生活的楚地,地域文化与历史文化呈现出高度的统一。荆楚大地以对宇宙本源的追问,对世界本体的终极探索,铸就了老庄、屈原这些具有金相玉质的伟大人物,诞生了中国博大精深的道家文化、玄学与屈学。这里也产生了难以计数的惊才绝艳、震古烁今的辞章,庄子、屈原、宋玉就是其中的代表。丰厚的文化传统为楚地作家的创作提供了先天的思想资源,刘醒龙深受中国传统文化思想的影响,并形成了较为传统的文化心理,如儒家的大善和中庸、道家的超脱和无为。他的创作与荆楚文化精神有着深刻的联系,他也塑造了一大批具有士子情怀的儒家知识分子形象。在儒家文化中,仁代表了君子最重要的品格。尼采认为,善源于自身,他认为善包含着心灵的高贵与精神的卓越。刘醒龙对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大善、大爱有着清醒的认识,他笔下的知识分子以仁、善为最高取向。士自登上历史舞台,即以社会责任感的承担者自称。孔子认为,士的真正意义和内在品格为“志于道”,以道作为个人的理想、志向和追求,使自己自觉地成为道义的担当者。他在《论语·泰伯》中说:“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充分肯定了士对于道笃信守死的精神。曾子、孟子进一步对士的人格道义作了阐述。“士志于道”的远大理想为士人构建了理想人格。主体一旦达到仁、圣的境界,必然释放出巨大的精神力量。士作为一个承担文化使命的特殊阶层,在历史上形成之初就发挥着知识分子的功用。“中华民族的文化传统与历史,能够一以贯之地传承数千年,士大夫阶层实在功不可没。”㉓用这种方式来考察20世纪的中国知识分子,学者张志忠认为,对士的价值观的自动认同、对文化使命的自觉承担、身无分文心忧天下的胸怀,以及由此激发的道德自律和牺牲激情,是从古至今绵延不绝的㉔。“五四”以来,以鲁迅、陈独秀、胡适、茅盾等为代表的知识分子几乎都是传统士的重要代表,他们没有割断千余年文明的精神联系,但又具有了鲜明的现代意识。
在刘醒龙的知识分子系列中,士的精神几乎一以贯之。《秋风醉了》中的王副馆长为转为正馆长,一开始就表现出楚人愈挫愈勇、百折不挠的精神,但随着多次希望的落空,他开始回归家庭,这依然可见出残存在王副馆长身上的中国士大夫阶层的某种心态。乡村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发祥地。《凤凰琴》、《天行者》中的民办教师们为延续文化而不遗余力,他们自本自根,舍利取义,安贫乐道,谦和有礼,以义为自己的立身风范。在作者看来,这些乡村知识分子体现了这个时代知识分子应当具有的风骨,表明了作者对当代知识分子群体的一种期许。《威风凛凛》中的赵老师,其受难固然有着政治迫害的历史背景,但他对苦难的承担更多的是来自士的精神气质,“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有如鲁迅笔下的孔乙己,身份卑微,处境艰难,但他与孔乙己不同的是,依然傲骨长存。《圣天门口》中的董重里,具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以天下为己任的抱负与举动。在孔子看来,圣人是圣德的圆满者。圣是儒家文化中最高的境界,圣人与道同体。刘醒龙不同意评论者将梅外婆、雪柠代表的仁爱的非暴力文化等同于基督教文化或者一种宗教的东西,他表示:“我觉得这个‘圣’恐怕更传统一些,这来自于我的传统,我对中华传统的了解。”㉕中国文化传统和文人意识中一直存在着一种圣人情结,内圣外王是中国传统文化中最高的人格追求。“故中国文化,最简切扼要言之,乃以教人做一好人,即做天地间一完人,为其文化之基本精神者。”㉖圣人情结同样也反映了刘醒龙内心深处的文化意识,他的作品由此洋溢着浪漫主义、理想主义的激情与悲壮。《天行者》弥漫着一种宗教般的受难气息,作者在一种被升华了的、受难圣徒式的苦难中展示了民办教师这一群民间英雄,寄托着自己近乎宗教的人生理想。《威风凛凛》中的赵老师不卑不亢、一心向善、至死不悔,有着圣徒般的品格。《圣天门口》中,刘醒龙更是创作了雪外公、雪外婆、雪柠等一批不染尘浊、独立自省、富于自我牺牲精神的圣人群体,他们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圣表达了人物在命运面前锲而不舍的精神。《蟠虺》中的楚学泰斗曾本之则是“不识时务者”的代表。青铜重器为国之重器、国之瑰宝。作为国之重器的知识分子也应该具有青铜器一样的君子之风、圣贤品格。作者以青铜重器喻示君子人格,寄希望于儒家文化圣贤的回归,表明了回归传统与本土的精神趋向。马跃之、郝嘉等知识分子身上同样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精神血脉,还延续了作者对楚文化一以贯之的思考。这些知识分子浸润了中国传统士人的道德承担,有着忠恕、慎独、吾日三省吾身的传统文化品格,他们德行美好,兼具济世情怀,刘醒龙笔下的知识分子们由此显得诗意而浪漫。
尽管儒家思想在刘醒龙的知识分子形象中占据着主要的位置,但深受传统文化影响的他对道家文化也有着独特的认识。道家讲究天人合一,强调道法自然,人法自然。刘醒龙曾自言对苏联作家维·阿斯塔菲耶夫的《鱼王》的热爱。这部作品在深刻的悲悯意识下,探讨自然与人的关系,其生态意识与道家文化有着深刻的精神联系。道家情怀与刘醒龙的乡土意识实现了高度契合。他创作了一系列自然素朴、胸怀博大、清静寡欲,具有道家精神的人物形象。林同济认为:“回归主义道家信徒是中国文化所能产生的最高层次的人格。”㉗现代文学史上,沈从文、师陀、李广田即以“乡下人”自命,刘醒龙也有着民粹主义与回归乡野的精神倾向。《天行者》中的乡村知识分子经历了三次转正的波折,第一次的谦让显示了乡村士子的宽容、忍让、慈善。第二次转正机会的错失则显得有些荒诞,但除了邓有米表现出最初的激愤外,余校长和孙四海则显得平静、节制。最后一次转正,除邓有米外,其他老师都表现出“知天命”、“畏天命”的顺其自然的态度,这正体现了道家文化的影响。受历史条件的制约,道家在如何发展人性时,陷入了厌恶知识、崇尚无知的泥淖,老子就主张“绝圣弃智”,庄子讲求返璞归真,提出“举贤则民相轧,任智则民相盗”。在这种思想的影响下,刘醒龙在小说中大力赞美体力劳动者,而对文明的异化表达出不满,表现出一定的反智主义倾向。《生命是劳动与仁慈》中出现了启蒙者与被启蒙者的错位,而退隐乡野的老教授则拜农民陈老小为老师,显然乡村乐天知命、怡然自足的生活更为作者所认同。《爱在永远》中接受了现代教育的“我”在峡江中一群未染尘浊的自然儿女面前像一个小学生般虔诚。当然,随着创作的深化,作者的视野更为开阔。荆楚之地是道家学说的发源地,其文化自然传承了其浪漫主义的艺术风格。在谈到自己的创作时表示,刘醒龙自称是“最后一个浪漫主义者”,相对于儒家过于偏重理性精神而言,道家文化有着异常的浪漫情调。作为楚人后裔并在楚文化熏陶中成长起来的刘醒龙自然深受这种浪漫文化的影响。
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持续关注使刘醒龙的创作与左翼以后至十七年文学及其后的伤痕文学、反思文学那样以激愤的情感与二元对立的思维的创作不同,而显示出传统文化的韵味。在现代视野的观照下,刘醒龙的创作常被认为存在道德理想与历史理性的断裂。实际上,传统文化一直浸润在其创作中。“五四”新文化运动将以科学、民主、理性为核心的西方现代文明引入中国,带来了对知识的尊重。知识在中国文化人心中占据着独一无二的地位,他们心中普遍都有着难以割舍的知识情结。“五四”前后的文学,从鲁迅、周作人、郁达夫到废名、沈从文、俞平伯等作家,我们都不难发现,那些最好的篇章,如《呐喊》、《沉沦》、《自己的园地》,都有着传统文化的深厚背景在,它们普遍以浓厚的传统文化韵味取胜。作家们在其中既表现出对传统的无意识缅怀,如士子情结,对文士穷的抱怨与坚毅的承担,对乡村伦理的欣赏,对自然物事的追忆和对道一以贯之的崇尚。胡适、陈独秀、老舍对社会不公不义的愤慨,正体现了儒家强烈的入世情怀。绍兴会馆时期的鲁迅,沉湎在憩园与果园城中的沈从文、师陀,即便在与历史典籍的会晤中,在乡野的自在与明丽中,也不忘对其的衰败、沦落表达出深切的忧思,对社会投以热切的关怀。现代理性精神给新文化运动以来的中国社会带来了方方面面的改变,但在传统文化中浸染多年的知识分子们无疑又将个人在古今中外之间的情感与思想投射于创作中,使“五四”前后的中国文学有着丰富的韵味。《楚辞》、《红楼梦》、《边城》等作品正是以其丰富的传统文化内涵成为中国文学的经典。博尔赫斯在谈到卡夫卡时表示,每一个伟大的作家都创造着他自己的前辈。倘若这一观点是正确的,刘醒龙的创作与鲁迅等“五四”乡土作家则有着紧密的联系,他的创作显然延续了这一潮流。蛰居一隅的他从自身熟悉的文化传统出发,构筑自身的文学大厦。从知识分子这一本身意蕴较为复杂的视角来考察刘醒龙的创作,也就有了一定的意义。余校长们安贫乐道、隐忍悲悯;雪外公积极投身政治,又以仁字当先,拒绝杀戮,痛念天下苍生;曾本之、马跃之、郝嘉淡泊名利,自省而坚守正义,追求至真至纯的人生:都是这一文化传统的体现。道家的回归自然、无欲则刚也在他笔下的知识分子身上有所表现。在他的知识分子形象系列中,无疑乡村知识分子及后期《圣天门口》和《蟠虺》中的知识分子刻画得最为丰满、立体,蕴含着丰富的文化意蕴。儒家的入世情结使他们以强烈的人间情怀投注到个人及民族事业中,术业有专攻却又保持着公共关怀,他们不迷恋现世利益,时刻葆有一颗淡泊名利的出世之心。
知识分子形象与刘醒龙的文学观息息相关。陈寅恪对小说在历史研究中的价值有非常清晰自觉的认识,他讲《太平广记》史料时曾表示:“小说亦可作参考,因其虽无个性的真实,但有通性的真实。”㉘刘醒龙认为,“十年‘文革’几乎从根本上破坏了我们民族的文化精神……这就势必出现眼前这种举目苍茫、望断天涯不知何处是归程的境况”㉙。他在第八届茅盾文学奖获奖感言《生命之上,诗意漫天》中写道:“我们这个时代的作家,需要对本土文学特质的坚守和坚持。”“一个民族的文学必须表现这个民族的灵魂力量。”从传统文化中寻找资源,在他是一种有意识的自觉,并在这一过程中体现着他的责任意识,对灵魂力量的表现使刘醒龙创造了一批具有圣贤人格的知识分子形象,以此来表现民族精神的高贵,实现对生命的再造和思想的启蒙。西方常将知识分子视为社会的良心,认为他们具有一种宗教承担精神。中国古代的士与20世纪的知识分子,都直视民众疾苦,试图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列维-斯特劳斯和伽达默尔都曾表示,只有与另一种文化或另一种文本遭遇时,知识分子才能够理解他们自己。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刘醒龙本人就是一个极具士大夫气质的知识分子。1994年,他曾将自己的一篇创作谈命名为《孤独圣心》。他还特意对《圣天门口》题目中的“圣”作了解释,直言圣不仅是宗教的,还是一种精神的清洁。“我觉得这个‘圣’恐怕更传统一些,这来自于我的传统,我对中华传统的了解。”㉚他有着一以贯之的悲悯情怀与忧患意识,体现了士的承担精神。有学者批评他“甚至不惜冒着丧失当代人文知识分子的独立品格的危险,而情愿如古代的士一样为治世者出谋划策”㉛。由此不难理解刘醒龙早期创作中的道德审美倾向,他的创作因道德理想与历史理性之间的矛盾而遭到质疑㉜。
近现代以来,西方的各种哲学流派、文学流派纷纷涌入中国,许多作家深受西潮的影响,最早开始了传统文化的断裂。80年代以来,随着启蒙神话的破灭和现代性的危机,中国文化和文化开始向西方汲取资源,不少作家开始了现代化甚至后现代化的创作。以刘醒龙为代表的一批作家写作意识内转,试图以中国的传统文化特别是儒、道文化作为自身创作的支撑点,取得了引人瞩目的成绩。刘醒龙的知识分子书写表达了对宽容、理解、仁爱与自然自在人生的精神追求,对圣贤人格的企慕。同样值得注意的是,对传统文化的过分依靠与维护,使他的知识分子形象在一定程度上缺乏现代意识,容易在感性与理性、道德与历史、价值理性与工具理性等关系上产生认识的错位。
刘醒龙的早期创作缺乏深刻的观察力和强烈的批判精神,在审美维度和精神空间上有待提升。《黑蝴蝶,黑蝴蝶……》、《生命是劳动与仁慈》和《寂寞歌唱》中的知识分子形象还显得较为单薄,在《圣天门口》、《蟠虺》中,知识分子的形象日臻成熟,人物立体生动,更重要的是语言典雅、古朴、深刻,其中,《圣天门口》处于方言与传统之间,《蟠虺》则更为雅致古朴、苍劲大气,实现了地域文化与历史文化的较好交融,这些都显示了作者较深的人文底蕴。
“从中国传统文化来看,在道家的‘避世’、佛家的‘超世’和儒家的‘入世’之间,在刘醒龙身上体现得较多的是儒家的‘入世’。”㉞儒家的“入世”精神使他笔下的知识分子有着积极的人间情怀、强烈的批判意识和社会责任感。中国传统美学讲究温柔敦厚,讲究中和之美。刘醒龙的文化心理架构与人格架构建立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基础之上,他的作品由此浸润着浓重的古典色彩,不论是外在形式还是内在气韵上都显示出一种浅近、和谐与平实的整体美学风格,从而与传统批判现实主义小说强调张力不同。“整体上说,中国当代文化却缺少了‘五四’文化倾向中的那种精神气质(即士大夫精神,笔者注)。”㉟从而导致中国当代文学与“五四”新文学相比,在精神气韵上的不足。刘醒龙的小说并不是文化小说,他并不着意于借文本来阐释某种哲学或文化的内涵。文学最终表现的是对人的观照,对心灵史的书写,它应以其高贵、优雅为存在立像。刘醒龙深受传统文化影响,随着创作的发展,他的作品少些激愤、不平,而表现得平和、宁静,具有“怨而不怒,哀而不伤”的敦厚、和善的审美品格,这与儒家的中和文化精神一脉相承。美学家朱光潜先生认为:“艺术的最高境界应该是‘和平静穆’,陶渊明浑身都是‘静穆’所以他伟大。”㊱东方艺术有着含蓄、蕴藉深厚和讲究意境高远的特点。在《天行者》、《圣天门口》中,我们不难读到一种天高地远的旷达,这些作品实现了作者“生命之上,诗意漫天”的写作理想。
在马克思看来,在这个时代,一切可靠的东西都化为乌有,一切神圣之物都遭到亵渎。对知识分子群像的执着描摹,体现了刘醒龙的理想主义情怀与文化重建意识。作为儒家文化的身体力行者,他展示了一种群体关怀的意识。他从一名乡村忠实的记录者实现了知识分子写作的转变,更为重要的是,知识分子立场的获得使他开始以审美的方式把握世界,以传统文化打通了历史与当下,拓展了文学的写作空间。在人心失范、价值失落、意义崩解、信仰沦丧的时代,刘醒龙塑造了一系列激荡人心的知识分子形象,他们以其精神理想的高蹈展示了一个时代的力量,体现了作者对精神价值的执着追求。
注释:
①阎春来:《乡村情感的温馨回忆:谈谈刘醒龙小说创作》,《人民日报》1994年11月3日。
②引自曹文轩:《序一》,易晖:《“我”是谁——新时期小说中知识分子的身份意识研究》,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04年版,第1页。
③齐格蒙·鲍曼著,洪涛译:《立法者与阐释者:论现代性、后现代性与知识分子》,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67页。
④齐格蒙·鲍曼著,洪涛译:《立法者与阐释者:论现代性、后现代性与知识分子》,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210页。
⑤刘醒龙:《浪漫是希望的一种》,《小说评论》1997年第3期。
⑥程世洲:《血脉在乡村一侧——刘醒龙论》,湖北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19页。
⑦许纪霖:《“断裂社会”中的知识分子(编者序)》,《20世纪中国知识分子史论》,新星出版社2005年版,第1页。
⑧参见艾森斯塔得著,阎步克译:《帝国的政治体系》,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3~15页。
⑨参见周非:《中国知识分子沦亡史》,上海三联书店2011年版,第2页。
⑩袁国兴:《中国现代文学发生期的士大夫精神——兼及五四文化倾向中的知识分子意识转向问题》,《文艺争鸣》2014年第3期。
⑪许纪霖:《中国知识分子十论》,复旦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12页。
⑫周新民、刘醒龙:《和谐:当代文学的精神再造——刘醒龙访谈录》,《小说评论》2007年第1期。
⑬昆德拉:《小说的艺术》,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2年版,第16页。
⑭参见许纪霖:《中国知识分子十论》,复旦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91页。
⑮许纪霖:《中国知识分子十论》,复旦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26页。
⑯参见福柯:《知识分子与权力:福柯与德勒兹的对话》,杜小真编选:《福柯集》,上海远东出版社1998年版。
⑰钱穆:《中国文化史导论》,商务印书馆1994年版,第240页。
⑱引自许纪霖:《中国知识分子十论》,复旦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93~94页。
⑲刘增人:《叶圣陶传·前言》,江苏文艺出版社1995年版,第3页。
⑳刘醒龙:《孤独圣心》,《中国当代作家选集丛书:刘醒龙》,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450页。
㉑程世洲:《血脉在乡村一侧——刘醒龙论》,湖北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13页。
㉒许纪霖:《中国知识分子十论》,复旦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7页。
㉓汪国风:《士大夫与知识分子》,《浙江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06年第5期。
㉔参见贺立华:《20世纪中国文学思想与知识分子人格精神》,山东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41页。
㉕陈思和:《追求历史的还原或建构——〈圣天门口〉座谈会纪要》,《文艺争鸣》2007年第4期。
㉖钱穆:《人生十论》,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2年版,第65页。
㉗引自许纪霖:《中国知识分子十论》,复旦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151页。
㉘陈寅恪:《陈寅恪集·讲义及杂稿》,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年版,第492页。
㉙刘醒龙:《〈秋风醉了〉跋》,《秋风醉了》,长江文艺出版社1994年版,第354页。
㉚陈思和:《追求历史的还原或建构——〈圣天门口〉座谈会纪要》,《文艺争鸣》2007年第4期。
㉛王文初:《“公民意识”还是“公仆意识”——对刘醒龙的“公民意识”的质疑》,《当代文坛》2003年第4期。
㉜参见童庆炳、陶东风:《人文关怀与历史理性的缺失——“新现实主义小说”再评价》,《文学评论》1998年第4期。
㉝王文初:《“公民意识”还是“公仆意识”——对刘醒龙的“公民意识”的质疑》,《当代文坛》2003年第4期。
㉞参见程世洲:《血脉在乡村一侧——刘醒龙论》,湖北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80页。
㉟袁国兴:《中国现代文学发生期的士大夫精神——兼及五四文化倾向中的知识分子意识转向问题》,《文艺争鸣》2014年第3期。
㊱出自朱光潜的《说“曲终人不在,江上数峰青”——答复夏丏尊先生》一文,参见童庆炳主编:《文艺理论教程》,高等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198页。
[作者单位:华中科技大学人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