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鲁民
到巴黎旅游,给我印象最深的不是高耸入云的埃菲尔铁塔,不是威武宏伟的凯旋门,不是美轮美奂的卢浮宫,也不是久负盛名的巴黎圣母院,而是看着不太起眼却异常重要的先贤祠。这一法国伟人的安息之地,正门处为希腊式多排圆柱的通廊,柱廊上的三角楣上镌刻有醒目的文字“祖国感谢伟人”,进入大厅,四壁挂着一些巨幅的绘画和浮雕作品,底层便是安放伟人遗体的墓室。
1791年4月4日,法国制宪会议通过决议,将圣女洁娜维耶芙教堂改名为先贤祠。就在同日,著名演说家米拉波成为安葬进祠内的第一人。现在里面安葬着70位对法国作出非凡贡献的伟人,有思想家、政治家、科学家、作家、艺术家等。其中,伏尔泰和卢梭葬在最显要的位置,分别拥有一个墓室。伏尔泰的棺木上写着:“他拓展了人类的精神,他使人类懂得,精神应该是自由的。”卢梭的棺木上写着:“自然与真理之人。”
作家雨果的入选,固然是因其文学成就,更是因其精神高度。雨果不仅是著作等身的大作家,同时也是兼济天下的社会活动家。他曾愤怒谴责英法联军对中国圆明园的暴行;他公开抵制拿破仑的政变;坚决反对反动政府疯狂镇压巴黎公社社员,呼吁赦免全部公社社员,并在报纸上宣布将自己的住宅提供给流亡的社员作避难所。为此,他的家遭到暴徒的袭击,自己也险些丧命,但他仍坚持立场,固守自己的精神高地。1885年,雨果逝世,法国人民为这位伟大作家举行了国葬。
作家左拉,其文学成就与名声远不如未能进入先贤祠的巴尔扎克和莫泊桑。他之所以能进入,很重要一个原因是,当年犹太籍军官德雷弗斯被诬陷坐牢,明知他是无辜的,大家却都装聋作哑,只有左拉挺身而出,发表著名的《我抗议》檄文,为素不相识的德雷弗斯公开辩护。虽然他因此付出了被判一年徒刑和3000法郎罚金的代价,却赢得了法国人民的尊重。可见,法国人不仅看重伟人的艺术成就,更看重他对国家和民族的思想贡献。这里所安放的伟人们,不只是艺术殿堂的栋梁,还必须是撑起民族精神大厦的巨柱。所以,这里没有巴尔扎克、斯丹达尔、莫泊桑和缪塞的位置;也找不到莫奈和德彪西的踪影——尽管他们都是伟大的作家和艺术家,但在思想和精神贡献上略逊一筹。
我不由突发奇想,假如我们也建一座先贤祠——也参照法国人设定的进入标准来筛选,古往今来那些著名的作家、艺术家、思想家们,谁有资格进入呢?
依我管见,楚辞大师“屈宋”二人里,屈原肯定入选,而宋玉却进不去,尽管他文辞优美,人物出众;“文章西汉两司马”,司马迁毫无争议,司马相如则有点“悬”,虽然他有“赋圣”的高帽;鲁迅与梁实秋,前者不仅能进而且位置还会很突出,后者很难进去,当然不是因为史上著名的“梁鲁论战”;胡适与林语堂,虽都是文化大师,但胡适入选没问题,林语堂还差点火候,虽然他自诩“两脚踏东西文化,一心评宇宙文章”。还有被誉为“中国思想启蒙之父”的黄宗羲,高扬“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旗帜的陈寅恪,都应在先贤祠有自己的位置。这些入选者皆长于思想精神方面的建树,无论是屈原的“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还是司马迁的“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抑或鲁迅的“我以我血荐轩辕”,胡适提倡的容忍与自由等,都弥足珍贵,是对民族思想的重要贡献。
网络上曾广为引用英国前首相撒切尔夫人的一句话:中国不会成为世界超级大国,因为中国今天出口的是电视机,而不是思想观念。尽管这带有“傲慢与偏见”的话语是误传(撒切尔在《治国方略》中的原文,是说中国和西方的矛盾,并非冷战时期苏联跟西方那种你死我活的意识形态对抗。当中国得到西方机密时,“靠的是西方人的贪婪,而不是这些人的被误导的理想主义”),但我们也不妨姑妄听之,择善而从。未来应下大功夫补补软实力的“短板”,也建立起我们的“先贤祠”,让更多先进的中国思想观念走向世界,影响历史,照亮灵魂,在世界的思想文化宝库里拥有一席之地。
(作者系军旅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