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水

2016-11-12 02:17张永平
长江丛刊 2016年28期
关键词:刘老板银花师傅

张永平

大 水

张永平

夏日的天空就像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明明是白云悠悠、艳阳高照,眨眼间就乌云滚滚、飞沙走石,坐在院子里闲聊的老人们便会提起各自的坐具往屋内走,一边还嘟念着暴雨要来啦,暴雨要来啦。

这场暴雨降临江汉平原中部这座小县城的时候,何华正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玩手机。周末无聊,打牌输钱,他要歇几天换换手气;有人喊他去钓鱼,他又嫌天热晒人,不如待在家里舒服。老婆在商场上班,越是节假日越是忙得邪乎,总没有机会和老婆共度假期,进而一想,也有好长时间没有和老婆缠绵、做那事了。想到和老婆在床上的肌肤之亲,在这闷热、烦躁的夏日午后,他突然感到浑身的血液沸腾,连裆下的小兄弟也开始勃动起来。

这让他有点不可思议,他自嘲地骂一句,妈的,还不老实。

他想静下心来玩手机,想起朋友们说的玩微信摇一摇过瘾,运气好摇一个美女,来一次一夜情,比养小三划算得多。他不信曾追问朋友,是真的呀,有那苕的女人啊!朋友就说不信你试试嘛,不过要靠运气,有次老子摇了一个,一见面比他妈猪八戒还丑,吓得老子转身跑了。何华就有了这种欲望,就想着自己也摇摇看。

何华躺在那里摇动着手机,一会儿一个显示,他怀着期盼的心情看显示,总是相隔几百、几千公里的。他埋怨着怎么没有附近的,哪怕相邻城市也行。他不死心地继续摇,突然一声炸雷就在窗外炸响,声音特别大,似乎炸破了窗玻璃。这一声炸雷把他从沙发上炸得跳了起来,手机也掉在了地上。

何华忙去窗口看看,楼下的老太太还喊着暴雨来啦,暴雨来啦。他不知道老太太喊给谁听,就回身去捡手机。手机显示了一条信息:孤独的雨,相距八公里?他急着几步凑近窗口,借着暴雨来临前的一点亮度,他分明看清了那是一个美女的头像,而且相距八公里,便莫名其妙地激动了起来,似乎那就是他盼望已久的人突然来到面前一样。他便说着美女好!立刻手机上就有了回复帅哥好!你那里打雷了吗?何华说一个天空下相距八公里,说不定你那里的雷就是我这里的雷呢。手机上说哥真幽默,我怕打雷,哥能来陪我吗?像是天赐机缘,正中下怀,何华想也不想就说好啊,马上来。

何华开车上了路,他们联系了见面的宾馆,似乎就在孤独的雨家附近。此刻何华就如被无数只兴奋的虫子啃咬着,他无法自已,根本没去想孤独的雨的年龄、相貌,只在想老子也有一夜情了,也可以在朋友们面前炫耀了。

雨开始落下来,豆大的雨点打在车上发出“啪啪”的响声,这让何华想到了逮着一条大鱼扔在岸上,任由他蹦跳的场景,他有一种收获的兴奋感。

在这样的雨中,杨树岗镇国土资源所所长邓杰没有回家,镇长要他准备一份土地利用情况,再向县里申请八百亩土地留待招商引资的企业落户。他也不想回家,老婆的冷淡和无端的责怪争吵让他心烦意冷,甚至吵到最后老婆说出了离婚的话,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自己的婚姻走过了七年后怎么就走到了这个地步,似乎真应了七年之痒的说法。他就想多做些工作,以工作的忙碌来冲淡心中的烦恼。

在大雨落在门前的水泥地上摔成碎瓣的时候,一个女人被雨点赶着跑进了他的办公室。他一看是马河村的马银花,脸臊得便红了,说你怎么来啦,那么远的路。

马银花把怀揣的一只保温饭桶放在邓杰的桌上,说知道你在加班,一定没吃饭,我就送来啦。

邓杰责怪道:谁要你送啦,我有吃的。

马银花也不生气,把饭桶一层层打开摊在桌上。鸡蛋、肉丝、小鲫鱼都是邓杰喜欢吃的菜。这些菜飘着无法抗拒的香气,被这香气撩拨着,他便接过银花递过来的筷子。快吃吧,趁饭菜还是热的。银花说。刚才还不觉得饿的邓杰,肚子里突然就发出了咕隆咕隆的响声,如在天边滚动的雷。他端了饭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马银花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吃得这样贪婪,就有了一种幸福的感觉,脸上就浮现出一片红云,像春天里的桃花。

第二天,何华和邓杰一前一后地接到了镇长的电话,要他们迅速在政府院子里集合,去马河水库防汛。防汛、抢险、救灾,这是基层干部的一件头等大事,遇上了就是有死爹死娘的事也不能不参加或是擅自脱岗,不履行一定的手续那是要受组织处分的。地税分局和国土所都是上级垂管单位,但党组织关系在地方,也就成了上级主管部门和地方党政部门都管的“双管单位”。接到这样的电话,何华和邓杰虽然心里都不愿意,但也不好违抗,只得按时集合。

不过,镇长马明星说了个要求,由于有些路面已过水,普通车辆不好走,要地税分局局长何华带上分局的那辆越野车。何华说现在车改了,那车不是分局的,被县局收了。马镇长不容申辩地说,你就请示县局吧,防汛抢险是大事,老子就不信你那县局领导的脑袋也进水了。

车来了,开车的仍然是车改前给何华局长开车的袁师傅。袁师傅见了何局长第一句话就说,大星期天的,防什么汛啊。何华上了车说,今年是像与往年不同,一进入梅雨季节,雨就下个不停,那些水库都是几十年前修的,挡不挡得住今年的大水还是个问题。雨在肆意地下,一点也不收敛,仿佛只有这个样才能显示出自己的狂放不羁。袁师傅将前挡风玻璃上的雨刷子打到最高档,那刷子忙不迭地左右来回也刷不完在玻璃上飞流直下的雨水。他有点看不清前面的道路了,忙问,何局长,去哪?

何华说还要去接国土所的邓所长,直接到国土所去。

说来也怪,车出了县城往北,走到快离杨树岗镇不远的地方时,车外没雨了。袁师傅说日怪的,真他妈的六月的雨隔牛背呀。

何华望望天,天上有一缕阳光划破了乌云直射下来。他没理会天空的这些变化,只想到邓杰会不会在所里等他,会不会坐他的车。

邓杰在所里等他没有错。但他就是不上何华的车。何华笑笑说老子不稀罕你坐,这可是镇长说的。

邓杰也不理何华的,自个儿发燃摩托车,说老子有车,行吧。

两人就都不再理对方,两辆车一前一后地进了镇政府的院子。那里早已有许多参加防汛的人和车在集合。镇委书记简单地进行了一下动员,就命令出发。马镇长看见邓杰又过去骑那辆摩托车时,就去吼道:你他妈别逞能了,大水下来几顿重的推土机都被冲走,你他妈的摩托车不是水上飘啊。去,去坐何局长的车。邓杰无奈,只好把摩托车停在政府的院子里,上了何华的车。

何局长说你也是的,人推着不走,非要鬼推着走。

邓杰不知是出于给自己下台阶的目的还是真的想在镇长面前损何华,他大声喊着镇长说,马镇长,他说你是鬼呢。

半天的防汛是紧张而辛苦的。马河水库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修建的,主要是旱期蓄水,汛期泄洪,调节着杨树岗镇和周边乡镇几千亩土地的灌溉,确保旱涝保收。前些年也遇到过大水,镇上组织人力上库巡查,还加固坝基,偶有水漫堤坝的年份,镇里还调来草袋装土筑堤。那次最大的洪水来时,大坝也是安然无恙,只是在开闸放水时,未及时通知河道内的几户村民转移,酿出了一次死3人的重大事故,当时镇上的书记、镇长都被撤职了,马镇长就是那次上任的。

何华扛着沙袋,现在的沙袋是用编织袋做的,装土的重量轻一点,扛着不是那么沉重,但对于从不干体力活的何华来说也如扛着一座沉重的山。他把沙袋卸在坝上后,看着波光粼粼的一库清水悠悠的样子,就抱怨道:这还离坝顶远得很么就抢什么险啦。

马镇长也将一袋沙袋砸在地上,擦擦汗说,天灾是说不准的,这时看着像驯服的绵羊,发起威来就是脱缰的野马了。

何华说雨都在汉口、黄冈那边下,我们这边下得不大啊。

马镇长说关键是我们的北面,镇里就是接到了上面的汛情通报,说襄阳那边普降大雨。

何华说这大雨要看是多大,气象预报总是吓人的。

马镇长严肃地说这回不是吓人了。昨天的雨见过吧,老子活了几十年也没见过,真像锅漏了底。何华也想昨天的雨和一直持续到今天的雨,真像关不住的水龙头一样,哗哗地流个没完。

这时的天空被绚烂无比的霞光渲染着,水库对岸的山林已成红色。那红色的染汁也泼进水面,在微风的搅动下,水由深红变成浅红,由远及近,近到跟前,在何华的眼里仍是一湖湉湉清水,他说这狗日的天气。

马镇长吹着哨子喊收工。他站在高处,手摇着草帽说上级说了,洪水将在今晚或明天到这儿。所以,这里留两个值班的,其他同志一律就近安排食宿,不得回家,谁要擅离岗位,老子撤了他的职。

袁师傅早已爬上车启动了马达,待何华上车,他说你是干部,我是临时工,用不着和你一样守吧。

何华说也是,那车咋办,你开回去了,一旦用车不是抓瞎了,这样吧,你就陪我住一夜?

袁师傅笑笑,点一根烟猛抽。你得给我老婆证明下,不然又说我在外面玩姑娘了。

这样的事以前何华给袁师傅就不止干过一次。有次袁师傅搂着小姐在歌房唱歌,硬说和何局长在一起,被他老婆逼得穿帮了。何局长的话在那女人耳里就打了一半的折扣。何华问她还信我们?袁师傅说管她呢,打个电话总比不打好。

邓杰戴着草帽,似乎是被马镇长押着上了车,说你小子还不去,老子可是看着你们是垂管单位额外照顾,专门要人家杀了只鸡,晚上咱兄弟几个喝一杯。

袁师傅也因了何局长而与马镇长混得斯熟,忙说还有酒喝呀,还是镇长好!

马镇长说少喝可以,防汛重要,可这小子还不愿去呢。

说着他拿眼看邓杰,何华也回头看,他也看到了邓杰一脸不情愿的样子。

接受派饭和住宿的是离马河水库不远的马河村老支书张有林家。

张有林是农业学大寨时的先进,他带着队上的人硬是将那片荒芜的烂坟岗变成了能长庄家的梯田,全县来开现场会,他动员男女老少从岗下河沟里挑水保墒育苗,把几块小梯田灌满了水,还插下了秧。县长说这就是人定胜天的力量,谁说山岗上不能种稻子?张有林的行动就是最好的证明。现场会后,那几块田的水就像被谁吸干了似的,一夜之间漏了个精光。张有林又带着社员进行了挑水补救,但那田地里就像一块永远吸不饱的海绵,一担水下去,溜溜一下就不见影了,加上太阳越来越毒,不几天,秧苗黄了、枯了,那一季的结果注定是颗粒无收。

后来,幸亏镇上组织万人大会战在马河村口筑了一道大坝,修了水库,才使得马河镇成了最大的受益者。可也正是因了这座水库,张有林不仅失去了村支书的职务,还被人打断了一条腿,成了常年靠拄拐杖行走的残疾人。

那年大旱,马河水库也浅到了历史最低水位。承包制后的水库管理权已下放到了马河村。这让张支书大权在握,那道阀门成了他捞钱的摇钱树。相邻的村子要水都要来求他高抬贵手,他就看烟酒行事,谁的烟酒提得多他就放给水。这事也有人告到了镇子上,镇领导来调查了一番,训斥了他几句就不了了之。这年的大旱,眼见得大片农作物枯死,再不开闸放水,农民的收成就会在这毒日的炙烤中蒸发了。一些小伙子就上门求情,张有林说放了水,我们马河不也喝西北风了。这样你们一个村子交一点钱,钱交了我就放。小青年们哪里顾得了这多,只被张有林那副无动于衷、冷若冰霜的表情给激怒了,他们一哄而上冲进机房,抢了圆盘的闸阀就搬动起来。张有林拿了根扁担左右挥舞,一下落在一个青年的肩上,那青年顿时像红了眼的兔子疯狂起来,抢了张有林手中的扁担使劲地回击过去,幸亏张有林躲闪的急,不然脑袋就要开花了。命是保住了,可身体没少受罪,他的腿上被重重地击打了一下,医生后来说那一扁担击碎了他的膑骨,装上了钢板,出院后就拄上了拐杖。

那次群殴事件惊动了镇上、县上,公安局来人抓走了那打人的青年,张有林也因为不顾大局、见钱忘利,丧失了共产党员的品质而受到了撤职处分。

好在他还有一个勤劳、朴实的儿子。儿子出生那年正修水库,张有林便取名叫满库。满库读书还很用心,可高考就差了那几分。那时父亲正被人打了在医院躺着,眼见操劳的母亲每天医院和屋里两头跑,他咬了牙偷偷走了,去广东打工,走时留了一封信。母亲把信给张有林看,张有林看了只抹泪,说都怪自己造孽呀。

几年后满库打工回来了,他用几年攒下的钱娶了邻村的姑娘马银花,小夫妻俩倒是恩爱,一年后有了小女孩,祖孙三代也过得其乐融融,也让争强好胜惯了的张有林从被打致残、削官为民的苦痛中平缓了过来,让他有了守着一家人安稳地过日子的想法。

晚餐自然是丰盛的。马银花不仅按村支书的吩咐杀了鸡招待镇长,而且拿出了自己的烹饪绝活把每样菜都做得色香味俱全来招待他的杰哥,这倒把邓杰弄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仿佛是他头一次来相亲一样,面对自己未来的丈人和媳妇显得局促不安、不知所措。

马银花掩盖着自己内心的喜悦,忙里忙外,她切了一个西瓜用盘子端了来,马镇长拿了西瓜就往嘴里喂,边吃边问张有林老爷子还好啊?

张有林也吃着西瓜说,还好,托共产党的福啊,要不是防汛,就是东南西北风刮满了也把你们吹不来呀。

何华是认识张有林的,财校毕业分配到杨树岗镇税务所的那一年,所长要他去近处的几个村子收屠宰税,他蹬着自行车来到马河村时,正遇上张有林赶了一群鸭子下河。由于刹不住车,车轮碾得鸭子四处扑腾,惊吓不小。张有林一把抓住车把要何华赔钱,说是把鸭子惊了,鸭子不下蛋了。何华听得好笑,就与他据理力争。到后来村长圆和,才平息了事端,接着收屠宰税收到了张有林的家里,他横竖犟着不交。加之村长痛说了一段张有林的历史,让这个跛腿子在何华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何华啃着西瓜,与张有林寒暄。张有林也认出了何华,用拐棍杵着地说你小子出息了,当局长了,可别忘了还差我的鸭蛋钱呢。

何华说,你老也别忘了,那年的屠宰税就你家没交呢,村长自己掏腰包垫了。

张有林有了几分尴尬地说,真的呀,哎,只怪当时穷啊。现在看来,我不交还对了,国家不是把这税取消了吗?你说,马镇长,哪有那个道理,一年辛苦养头猪过年,还要从猪屁股里掏出什么屠宰税。

马镇长说,收也有道理,取消了也有道理,这是国家的惠农政策。

说话间,大钵小碗的菜已上了一桌子。马镇长说老书记,家里可有好酒?

张有林说有啊,有,银花,把那瓶好酒拿来,陈坛老窖。

酒拿来了,在场的人都知道这是镇里的酒厂产的酒,镇里非正式地规定过待客都要用这酒。马镇长接过酒瓶说现在公款吃喝少啦,也难得有这机会,我借老书记的酒给两位财神爷倒上。袁师傅要接过瓶倒酒,马镇长不让,说我亲自来,要不是地税和土地,镇上的财政就是空的。我当镇长的最清楚,没有你们两位,我这镇长一天也当不了,来,满上。

何华也不推辞,他知道每次和马镇长在一起不喝不行,不喝醉也不行。他拿了碗去接酒,说镇长说远了,财政才是财神爷。

狗屁,马镇长说。不是地税收一点,土地卖一点,靠上面转移支付一点,财政有屁的钱啊。我说过,财政所长管支,把支出管好了就是成绩。

见镇长说到了自己,邓杰也拿了碗接酒,说我不如何局长会喝,今天也豁出去了。

何华把满满的一碗酒放在面前,说邓所长谦虚了,镇长在表扬你呢,几时把镇上的农田全卖完了,镇长就给你戴大红花。

邓杰听出何华在嘲笑他,他一向看不惯镇上把地税局长当宝贝似的供着、哄着,看不惯何华那种趾高气扬的样子,他正想发作,发现对面有一双眼睛在看他。那眼神是柔软的、温暖的,他举着碗接酒,双手微微发抖,抖得酒从碗口洒落下来。何华的眼也捕捉到了那种脉脉含情,他想这狗男女不会有一腿吧。

月牙儿爬过树顶了,酒席才散了。马镇长还要去坝上巡查,走时说,老子不是责任在身,非喝死你个狗日的不可。

邓杰不胜酒力,已有点支撑不住了。马银花忙打来一盒清水帮他擦洗了一下,把他扶到床上。头一贴上枕头,他就像死猪一样叉开四肢睡过去了。

何华和袁师傅在后院里冲澡,他们是脱掉短裤、赤条条站在那里用井水冲洗的,事前怕马银花无意撞进来了,何华喊她说我们洗澡了。马银花自然明了,那是要她不要去后院。

他们冲洗完了,把衣裤胡乱地搓了几把搭在一边的竹竿子上,又穿上短裤头,就穿过天井推开了给他们三人腾出的那间最好的房间的门。何华看见马银花正在给邓杰擦嘴,床前放一个盆子,看似邓杰刚呕吐过。马银花不无心疼地说,喝不得不喝唦,喝成这个样子啦。何华说马妹子,他装的,他能喝。马银花就说,喝个鬼呀,他是癞蛤蟆垫床腿硬撑的,上高中我就了解他。他猛然发现两个只穿着三角裤头的男人立在自己面前,慌忙收了脸盒和毛巾说,你们睡吧,我走啦。

袁师傅关了门,环视房内一圈,一张双人床,邓杰占了大半,墙边还有一条破旧的沙发,一台小鸿运扇在那里无精打采地摇摆着,他说这怎么睡呀。何华说将就点吧,这不是出差住宾馆。说着他侧着身子在邓杰身旁躺下了,说这蛮好,你是县局来的领导睡沙发,这待遇不错吧,袁师傅忙说何局长折煞我了,你睡沙发,我出去。何华说出去干嘛,袁师傅已经开了门,说我睡车上去。

袁师傅去车上打开了空调,钻进去放下靠背,干脆脱了短裤,赤身裸体地躺在司机位上,双脚搁在方向盘前的台上,倒觉得舒服、惬意。他拿出手机玩微信、看视频,享受着从风口里吹出来的凉风。他突然记起有人说过车在静止状态下长时间开空调的危险,有可能引起二氧化碳中毒,忙把窗玻璃放下了一点,这让无孔不入的蚊子钻了进来,不一会儿就咬得他坐立不安,刚有的一点睡意,在蚊子的叮咬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恰在这时,他发现从开着的那条车窗缝里有一双眼睛横在那里,他惊恐地一下子坐了起来,忙问你是谁?那双眼睛仍瞪着他,他又放矮窗玻璃,这才看清是一个少女,那张脸在皎洁的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清澈、秀丽。他索性全部打开了窗口,问你干嘛?吓我一跳。那女孩也不吱声,总是笑着看着他,他莫名其妙,忽然发现自己赤裸着下身,慌忙中抓过短裤盖在了裆下。你干嘛呀?

女孩说我要船,开船救爸爸!

袁师傅这才想起吃晚饭时这个女孩一直呆在灶台旁,马银花盛一碗饭和菜递给她,她就坐在那里一声不响地吃。当时他没在意,只是想着当前农村的女孩子都在外求学、打工,怎么这一家还有个青春年少、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在家里呀。在席间,他断断续续地从几个喝酒的人的讲述中才知道那女孩是张有林的孙女、马银花的女儿。在那年马河水库开闸放水中,她的奶奶和父亲被水冲走了,她被父亲拼尽最后的力气送上高坡,让她抱住一棵大树才幸免于难。几天后人们把奶奶和父亲的尸体从下游的一个堰塘里打捞上来,尸体已严重膨化变形,爷爷和妈妈哭得死去活来,她就蹲在尸体旁边呆呆地看着,毫无表情,一言不发。从那以后,她就一直是这样。那一年她三岁。

这成了张家人心里永远的痛。张有林老来丧妻、丧子,沉重的打击让他几乎精神崩溃。好在他见多识广,经过上次政治和身体的双重打击后他的内心释然了,加上市、县、镇几级干部多次来慰问、安抚,他很快便从那梦魇中走了出来。而好长时间从丧夫的痛苦中走不出来的是儿媳马银花。那些日子她总是以泪洗面,要么成天累日的不言不语,要么白天黑夜地嚎啕大哭,不是娘家双胞胎姐姐马金花来陪伴、照料,在气急无奈中狠劲地抽她几嘴巴把她打醒过来,也许她还在痛苦中挣扎。她终于清醒而勇敢地接受了现实,并自觉地用她柔弱的双肩挑起了整个家庭的担子,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搂着女儿望着窗外的冷月,女儿忽然间喊着要划船救爸爸的声音让她感到恐惧,让她身子开始沉入一种幽暗无底的深渊。她挣扎、呼喊,但无人理睬,一颗孤独无援的心就被一只无形的手牢牢地抓住,把她抛向荒芜、清冷的空间。

在这烦躁的夜晚,女孩丰盈的身子填满了袁师傅空虚的眼眶。他看见夜风撩起女孩宽大的裙子,胸前高耸的乳房就像两只鲜活的兔子要从月宫里蹦出来。他就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猛扑上去,他渴盼着逮住那两只兔子,便不顾一切地把女孩抱上了车,说叔叔有船,叔叔教你开船,去救爸爸。

女孩是兴奋的,她任由袁师傅在她的身体上抚摸。当袁师傅粗大的手猛地捏住她的乳房时,她感到了疼痛,忍不住尖叫了一声。这一声却止住了袁师傅的疯狂。他突然觉得自己在剥一朵刚从路边池塘里采摘的莲花,这莲花还是苞子,正被他一瓣一瓣地撕开。

邓杰恹恹地躺在床上不起来,何华和袁师傅胡乱地吃了早餐,就往水库上去。走出不远,何华一把将袁师傅推进路边的一片树林里,没等袁师傅明白过来,他一拳打在了袁师傅的脸上,说你还是人吗?我们兄弟这么多年,你玩女人老子不管,可人家,人家还是个孩子。

袁师傅的鼻孔里就在流血,他用手拭一下,说我没有。

老子都看见了,还狡辩。何华挥了拳头又要打,但没打下去。他收了拳说你回去吧。这里不要车了。

袁师傅就往回走,走几步他回头说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有。后来他告诉何华那天他还正脱女孩的内裤,却猛然想起了电视上时常播出的那个在洪水中被人救起的小女孩。小女孩是幸运的,而被他压在身下的这个也是在洪水中死里逃生的女孩却有着许多的不幸。怜悯、同情让他止住了手。

人们仍在往水库坝上扛沙袋,长长的坝上沙袋已垒了一米多高,远远看上去像一条蜿蜒的巨蟒。马镇长扛着沙袋与何华并行着,又说到喝酒,说他就那酒量,那干得过你。

何华说不是喝不过我,是镇长你没放开。

马镇长一笑,就不谦虚了,说那是,全镇上下没几个能喝过我的。我用半边嘴也可以把他们喝趴下。不过,也没法嘛,在这位上了不喝不行啊。你看,去年底不跟你抽那一盏子,你会给我收这么多税吗?

何华说收税是本分,你镇长不和我喝,我也得收啊。

那也是。马镇长把沙袋扔在地上说,今年不能掉收呢。

何华也扔了沙袋,看满库里仍是风平浪静,朝霞在水面闪烁,波光粼粼,就问还要搞到什么时候,都没带换洗衣服呢。

马镇长说男人几天不换怕啥,怕烧裆啊!以前上水库想换也没衣服换,我看你是想老婆了,哈哈。

何华说想她个毬啊!我是说这税收任务还没完成,局里没人。

马镇长说我知道,你们人手少、任务重,我理解。这里坚持一下,最迟明天,明天你和邓所长就可以撤了。

邓杰也将一个沙包扔在脚下,说是得放我们回去,我还有事呢。

何华揶揄道,回去卖地呀?那好的良田就贱卖了,招商引资全他妈的是些日不死的企业,只来圈地,我看你不回去这地也会有人卖。

邓杰也不示弱,说收税有鸡巴窍,人家都是怕你那大盖帽,怕乱罚,依老子看傻子也能当税务局长。

马镇长忙和解,说都不争了,在政府眼里你们都重要,都是我的爹和娘。

马镇长知道他俩争吵的缘由,多年来政府对地税高看一眼,厚爱三分,有什么先进,待遇都优先给了地税分局。土地也觉得对政府的财政贡献不小,却总是待遇有别。有一年地税分局不仅被评上了先进单位,而且何华还被选上了人大代表,这让邓杰有气难平,他对镇里有意见却不好发,便将怒气发给何华。何华心知肚明,但他觉得镇上没错,你国土所就是卖土地,有何贡献可言,何况好好的良田变成了工厂,卖光了农民种什么,十几亿人吃什么,这是何华最担忧的事。他一听到卖土地就心生反感,也对邓杰看不顺眼,仿佛农民没田种了,全国人民没粮吃了就是邓杰的错,俩人就从此较上了劲。马镇长没法,总在中间调和,这次防汛他就有意将俩人安排在了一起。

晚饭仍然是丰盛的,但没有酒。马银花将菜端上桌正招呼他们吃的时候,邓杰的手机响了,他看看,那手机早没在免提的按键上,电话里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邓杰,告诉你,你的经济问题与我,与我们这个家一点关系都没有。邓杰问你什么意思?那声音说县纪委说你不接电话,找我了,有五万块钱要你去说清楚。电话挂了,邓杰怔怔地看着手机,突然,他猛地站起来,狠劲地将手机摔到了地上,说拿酒来。

在场的人都呆住了,马银花看着邓杰,又看看被摔成几瓣的手机,正要去捡,张有林阻止了,说拿酒去。

马银花拿来酒,邓杰接过酒瓶,自顾自喝。马银花还是去捡来了手机,拼接起来,见屏幕破碎,没了显示,就递给邓杰,说坏啦。

邓杰喝一口酒,随手一扒又把手机扒到地上,说坏他妈的。

何华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也端起酒来,说陪你喝。一口酒下肚,他忽然觉得先前那手机里传出来的声音有点熟悉。那磁性的女中音,有点目空一切,有点傲气的,他不记得在哪里听到过。

何华喝完那碗酒,扒了碗饭,就独自去房间了。他觉得无聊,就打开流量玩手机。手机中就响起了一连串的叮咚声。他点开微信,那个熟悉的“孤独的雨”发来了一连串的信息,何华一一地看了,无外乎是对他这几天对她的信息不理睬没回应的责怪。他回了一条,说防汛呢,没带手机。

不是吧,孤独的雨就回了声,男人都一样。

何华不懂,问什么一样。

孤独的雨说,对女人都只有性。

何华觉得这是对他的侮辱,说放屁,老子对你性了吗?他就想起了那天的见面,女人去宾馆推开房门的时候,何华的眼里放出了异彩,他见过众多美丽的少妇,而眼前的少妇独有的美貌和气质让他惊羡,让他心旌摇荡。他迫不及待地把少妇拥进门,拥上了床,在女人半推半就中他脱去了女人的裙衫。

他问雨也孤独?

女人说有雷、电、风陪着,但也孤独。

他便解开她的胸罩,掀开,露出了白皙的、坚挺的双乳,他就像端着酒杯,看见了流着油的大肥肉,一口叉了上去,像孩子吮吸着乳汁。女人打着他的脸说,轻点,疼。恰在此时,一声炸雷响起,仿佛钻进窗帘打在他的头上,他一惊,下意识地猛咬一口后松开了嘴。女人大声惊叫,骂道,日你妈,你骚啊!女人用手护着乳房,在她松开的时候,何华看见血正从紫黑的乳头上渗出来,慢慢地流在了雪白的乳峰上,女人的眼里也流出了几滴泪。

孤独的雨说,那次没有,下次一定会有。

叮咚声使何华回过神来,他说我们有下次吗?

孤独的雨说,肯定有,因为我们还没有第一次。接着她又发来一篇短文,题目是狗日的性,何华点开,是写老山英雄王仁先的,他在牺牲之前与苗族少女阿岩相爱,在猪圈里有了他作为男人的第一次性行为,完成了他血性的释放。何华看完故事,感动得泪水满眶。微信上说,中国人谈性色变,是猛兽,是龌龊,而性是仁道的,性可以拯救一个需要他的人,你连王仁先都不如。何华就想和孤独的雨聊聊他理解的性,却看见马银花搀着邓杰进来了。他忙从床上爬起来,把床让给邓杰,便知趣地出来了。

张有林搂着孙女一动不动地站在天井里,何华像看见了两块被风蚀的石头,他走过去,看见老人眼中的浑浊和女孩眼中的清纯,心就颤抖了起来,他就想起了袁师傅对女孩的性,不知道是罪恶,还是拯救。

张有林望着天空中说,月亮长毛,大水濠濠哦。

何华抬头也看看天,天上的月亮毛毛的没边了,灰不溜秋的,像一只虚了边的陈旧了的大簸箕挂在墙上。

房间里传出马银花嘤嘤的哭声,在这静静的夜晚显得格外锥心。

邓杰和马银花是县高中同班同学,三年的同窗生活让两颗年轻的心渐渐生出了缕缕温馨浪漫的情愫。高考那年,邓杰考取了一所名牌大学,马银花却是榜上无名。眼见就要各奔东西,两人抱头痛哭了一夜。走时,邓杰说等着我,我一定回来,一定娶你。

马银花就痴痴地等,那时父亲患病躺在床上,母亲只能围着床前灶台转,姐姐金花决定出外打工,但她鼓励妹妹继续复读以期考上大学,找到那个与邓杰的平衡点。银花说他不会那样的,他不会见异思迁的。她考虑家庭的环境,不想让姐姐一个人操劳,就回绝了姐姐的好意,毅然和姐姐一同外出打工了。

好不容易盼来邓杰大学毕业,而且被安排在了县国土资源部门工作,两人对婚姻充满了美好的憧憬。可好景不长,县局局长相中了邓杰,选为乘龙快婿。媒人说要娶了局长千金,房、车不缺,仕途上也会一帆风顺,少奋斗多少年啊。出生农村的邓杰经过几番思想斗争,最终放弃了马银花,而成了局长家的上门女婿。心灰意冷的马银花不久就嫁给了张满库,出嫁那晚她嚎啕大哭,哭得姐姐金花的心也碎了,陪了她一夜。

也许是命里注定了他们两人之间的缘分,那天,邓杰下乡普查土地,他和同事小王共骑着一辆摩托车走过马河水库大坝。刚上坝上的平道,就看见一个女孩在那里大声哭喊,妈,妈,妈啊!他知道情况不妙,拧大了油门冲过去,只见一个女人顺着坝坡向深水走去,水已漫过了她的胸口,她说不怕,妈开船去救爸爸,你等着。这让邓杰不敢多想,他丢掉摩托车跳进了水库。

邓杰万万没想到被他救起的轻生女人正是他的初恋情人马银花,看到被生活折磨得憔悴不堪以至漠视生命的马银花,他不禁心生怜悯,悲从中来,搂着湿漉漉的马银花失声痛哭,一旁的小王不知所措。

邓杰百般劝慰后把马银花和女儿送回了家,两人互留了电话。那些日子,邓杰一有空就给马银花打电话或是发信息,在惭愧自己当初背叛的同时,也说些暖暖的,充满温情的甜言蜜语以滋润银花那干涸的心田。马银花在这种温暖中被感动,被激活,行将熄灭的生命之火又重新燃烧了起来。

邓杰后来才知道马银花跳河轻生的原因。那年公爹张有林不知听了谁的蛊惑,将家里仅有的几千元积蓄和找村邻们借的钱凑了伍万元投资养水蛭,想靠此发家致富。可天有不测风云,去年的一场暴雨瞬间聚集起大水冲毁了围堰,把满堰的水蛭冲得一干二净。张有林捶胸顿足,几欲轻生,几天后,他将银花叫到跟前说,花儿啊,你来咱们张家没享福呢,是爹害了你呢,爹想通啦,你要走,爹不拦你,只是你把丫头带走,别让她跟着我遭罪。马银花忙说,爹啊,您别瞎想,我怎么能走呢。张有林似乎下了决心,说你走吧,找个好人家嫁了,有条件了能帮爹把债还上,爹就感激不尽了。张有林哭了,那一次马银花却没有哭,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冥思苦想。出外打工吧,她不忍心抛下孤残的一老一小,借钱还债吧,她不知去哪里借,这样的煎熬又不知何时是个尽头,思来想去她落进了一个无法解脱的死胡同,就朝着那条不归路走去了。

邓杰就有了为自己心爱的人做点什么的想法。他与妻子的那种“七年之痒”让他对这种不冷不热的婚姻看得淡然,尤其是在他岳父退居二线后他的仕途平平,一直呆在乡下混个基层所副科级所长的现状,让妻子对他的能力产生了怀疑,不是讽刺,就是挖苦,他有种伤自尊的悲苦,他就选择了逃避,躲在乡下不回家。马银花了解了实情后,时常去看望他,特别是在周末,她会烧了饭菜送来,嘘寒问暖,知冷知热,把个邓杰感动得热泪盈眶。那天在镇街头看见刘老板,刘老板停了宝马车与他打招呼,他就一头钻进了刘老板的车里。

镇地税分局配了一辆新越野车,何局长坐在车里从他面前经过他就认为是在他面前炫耀,他就下了决心也弄辆车坐坐,可打报告给县局,给镇政府就像泥牛入海。那天刘老板找到他想接下镇里的土地平整项目,就是将农户集中搬到新农村居住后,留下的宅基地、坟场、荒坡整理变成平整的大田。按国土所的行话说就是平整土地、疏沟填塘、铺设道路、修闸放涵,改造磊站,架设桥梁,栽植防护林等基础设施建设,有效改善农业生产条件,提高粮食综合生产能力,夯实农业增效、粮食增产、农民增收的基础。邓杰知道其中的利润空间,就暗箱操作将项目给了刘老板,刘老板出于感激送来了伍万元现金。他推回去说刘老板心意我领了,这我是绝对不会要的,你把我整得掉了饭碗,我下辈子找谁啊!

刘老板说,邓所长帮了我这大的忙,我刘某人不是猪脑壳。

见火候到了,邓杰就开门见山的说,刘老板如果真为兄弟着想,总不会看着国土所长不如地税局长吧,何局长都坐上越野了。

心领神会的刘老板去地税分局看了看车,那是新款国产奇瑞牌越野型车。没几天他就开了辆崭新的车停在了国土所的院子里。没享受多少日子,镇委书记就找邓杰谈话,说他虽是为公家弄的车,但也属于违纪行为,责令他立即退回。他鱼没吃到倒弄了一身腥,懊恼不已。后来传出是刘老板在镇委书记面前表功才露了馅,这让邓杰对刘老板一肚子的意见,想找他说说,却再也没看到刘老板的影子了,邓杰就总是在心里骂刘老板是奸商,是滑头。

那次邓杰钻进刘老板的车后,就是想敲一敲刘老板,也好帮银花解燃眉之急。他也不绕弯子,说刘老板在哪发财呀,人也难得见了,现在手头还宽裕吧。刘老板一听就明白话中含义,忙问所长是否遇到了难事,跟兄弟说说。邓杰说对刘老板来说不是难事。刘老板倒也爽快,说缺钱啦?说,多少?如果是五万块,车上就有现钱,如果多了,还得去银行。邓杰说只要五万,刘老板就拎起副驾驶座上的一只袋子递给邓杰,邓杰抱住那钱说,行,算我借的,回头打个欠条。刘老板说邓所长见外了,兄弟之间借什么借。邓杰背着钱,一刻也没停留就去给了马银花。马银花泪水涟涟地抱着邓杰说,邓杰哥,下辈子我给你当牛做马。

十一

早晨起床,天空就是阴沉沉的,像盖着一只黑黑的锅盖没揭开似的,不一会,随着几声沉闷的滚雷,倾盆大雨就倾倒了下来。

马银花煮了一大盆面条,几个人围着一盘腌黄瓜和一瓶剁椒酱吃着。邓杰端着碗,用筷子在碗里扒拉,偶尔挑上一两根面条塞在嘴里,无精打采的样。何华哧溜地吃下一大碗,说真爽,比街上的牛肉面还好吃。他见没谁理他,就放了碗,自己到门外看雨去了。

雨一直任性地下着,看样子一时半会不会停歇。雨水在地上汇集,形成一股激流四处奔突,似乎要冲走地面上的一切。何华想这大的雨,怕是水库上新垒的沙袋经不住冲击,就要穿上雨衣出门。这时,马镇长打来电话,他说风雨太大,水库坝上无法作业,留几个人在那值守,镇政府已动员了四邻八乡的人,正在集结,随时准备上坝抢险,要他和邓杰在原地待命,等待电话通知。何华就回到房间,将马镇长的话转给了邓杰。邓杰一脸的木然,仿佛这雨下得和他无关,何华的话也与他无关,他就像被抽走了魂儿的一具躯壳坐在那儿发呆。马银花端了碗面条,说你还是吃点吧,别饿着身子。何华看见那碗里多了两个鸡蛋,就接过碗,打趣还说马河人民对你不好啊,国土所长碗里有鸡蛋,地税局长却没这口福,来,吃啦。

邓杰仍然不动,如泥塑似的。马银花站在一旁就忍不住地抽泣,都怪我不好,是我害了你。

邓杰这才抬起头看着伤心自责的马银花,说哪能怪你呢,我没事。

马银花一把抹掉泪水说没事就把面条吃了。

邓杰怕马银花再伤心,就从何华手里接过碗,快速地往嘴里塞了一个鸡蛋,边咀嚼边说我吃了,没事,你去忙吧。

何华也示意马银花出去,马银花走了,何华顺手关了门,说有啥过不去的坎,跟哥说吧,好歹国土税务几十年前是一家。

邓杰咽下了那个鸡蛋,放了碗,说没事,没事。

还没事啊,何华说,从你摔电话到现在,你就没吭声儿了,老子就猜到你有难了,说出来,活人总不会叫尿憋死。

在何华的一再逼问下,邓杰终于说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何华听完了,不无几分嗔怪地说,你他妈脑子进水了啊,再怎么也不能缠个体老板呀,求你的时候他妈的是你儿子,事儿办完了就是你爹,特别是花他一点钱了,他就有恩于你了,恨不得在全国人民面前宣布他给了你多少恩典,皇恩浩荡似的。

邓杰苦着脸说,还不是为了……他没说完,用手指了指门外。何华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看去,马银花正在奋力地扯一块油布。那是被狂风掀起的伙房屋顶的一角,女儿撑一把伞站在一旁,一阵风卷来将伞卷翻了,两人顿时被淋成了落汤鸡。何华说有情有义,老子佩服你,不过这事得解决呀,纪委盯上你了就不会轻易放弃,就像蚂蝗盯人一样。

邓杰说我知道。何华说你知道了还傻愣着干嘛,想办法呀,好在钱不多,赶快弄点来放在单位上,说是因公,你自己没装腰包,看能不能混过这一关。邓杰一脸的无奈,说这雨下着,防汛抢险又不能离岗,老婆又封了死口,我去哪弄钱呀。

何华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那个叫“孤独的雨”的女人。那女人像是在和老公打冷战,几年了两人互不来往,也不离婚,就那样凉着。说到夫妻间的经济往来,她还振振有词,靠女人用钱养活的男人是窝囊,靠女人拿钱去摆平事情的男人是脑残。一个女人要是摊上这样的男人就是姆妈头上下起了连阴雨——霉。何华暗自骂着,哪个男人要是遇上你这样的女人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他觉得眼前的邓杰就是遇到了那样的女人。他带着几分同情的说,别急,老子们一块想想办法。

十二

何华拿着手机站在窗口,他想帮助邓杰,就寻思着找谁弄到这五万块钱。这时,张有林站在屋檐下,大声地喊着银花啊,快别弄了,风雨大着呢。马银花终于将油布固定了下来,用几块砖头压在边上,说雨漏得烧不成火了,这就好啦。张有林又喊他的孙女,说傻丫头,还淋雨啊,淋了又要感冒。那小女孩只顾着用手里被卷走了顶子的伞杆在雨中挥舞,旁若无人似的,说我要划船,划船救爸爸。这种场景让何华觉得心寒,看到在雨中的一家老小,特别是那女孩憨憨的样子,他的内心又生出一种怜悯来。女孩被淋湿的衣衫紧贴着青春的酮体,薄如蝉翼,让他一下子想起了袁师傅在那个烦闷的夜晚对她的轻薄,对她的猥亵甚至是奸污,那义愤就充斥着他的胸腔,他就顺手拨通了袁师傅的电话。

何华把袁师傅痛骂了一顿,说你他妈不是人,狠得心下得手,睡得下去啊。袁师傅说我没有,我忍住了,再怎么说也不能给你何局长丢人啊。何华就说你没有也要拿点钱来,就算帮老子撑面子,资助一下贫困户。袁师傅犹豫了片刻问多少?何华脱口便说五万,袁师傅就叫苦,说我哪有这么多钱啊,你要我去抢银行啊。何华说那你说多少?袁师傅硬着头皮说两万,再多一分也没有。这我还得去找老婆讨呢。何华不再加码,认可地说,那好,跟你老婆说是我借的,今晚送来。袁师傅说下暴雨呢,怎么这么急呢?

何华觉得袁师傅能爽快地答应这两万块钱,一则是出于自己曾是他的领导,共事多年,领导与司机之间是会产生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的,二则是袁师傅肯定是把那女孩给干了,他是出于内疚。不管怎么样,已弄到了两万块钱,这让他着实地高兴。还有三万块钱解决起来就困难小些了。恰在此时,他的手机叽叽了几下,他一看是老婆发来的短信。这几天出外防汛,老婆总是时不时发来短信关心他,总是问些诸如洪水大不大,扛沙袋累不累,蚊虫多不多,衣服洗没洗之类的话,末了还问一句几时回家,这让他感觉很温暖。结婚十几年,他最值得炫耀的是找到了一个善良、贤惠的老婆,他曾多次吹嘘他的老婆是宁可自己没裤子穿也要给他人穿的人,那种单纯、毫无杂念的善举曾让他感动过无数次。他敢肯定这时候开口找老婆要三万块钱,老婆绝不会多问一句,而且马上会把钱送来。他就抱着想验证一下的想法向老婆开了口。老婆说正好我休假,我来看看你。他得意地笑了,说雨这么大,你怎么来啊。老婆说你放心,我不会被洪水冲走的,你不是急需要钱嘛。

何华就像自己解决了一道难题一样如释重负。他对邓杰说他们下午把钱送来,你去交给所里的会计。

邓杰散淡无光的眼这才有了点神,他怔怔地盯着何华,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

手机铃声在这种宁静的气氛中显得格外地响,何华接听,是马镇长打来的。马镇长说上游的洪水下来了,水库的水迅猛地涨,已漫过大坝,直击沙袋。镇里组织的劳力已经全部上坝,要何华立即过去投入抢险。何华说行,我们马上到。马镇长说只你一个人来,你通知邓杰要他回去镇里,县纪委的人在政府里等他。他妈的也不认个时候,啥事这么急啊。

何华穿了雨衣出门,回身把手机塞进枕头下面,然后对邓杰说,最好等钱来了再去。邓杰点点头。

十三

邓杰目送何华的身影消失在暴雨中,就开始期盼风停雨住,云开日出。在阳光驱走阴霾的时候,那送钱的就会到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枕头下的手机不时地叮咚咚的响着,他知道那是何华的手机来了短信。他没有想看的意思,那声响却不住的传进他的耳朵里,让他心烦意乱,他从枕头下摸出手机,正要关机,信息又来了。他条件发射的顺手一点,就像点开自己的手机。信息是孤独的雨发来的。孤独的雨问,在吗?又问还在防汛?说在狂风暴雨的时候拥着心仪的情人做爱,那种销魂美好的感觉你期待吗?又说我想宵夜并不是肚子饿了,是我的嘴寂寞了,我想做爱并不是性饥渴了,是我的心孤独了。接着说诗人余秀华说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睡你,我们只需要穿越半个县城。接下来就是无数的问号和感叹号。最后一条说,我期待在老公之外寻找到一种红杏出墙的惬意。你却是假装圣人,我看你就是性冷淡,或是性无能吧。邓杰看到这里,似乎发现了何华的天大的秘密,原来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呀。但此时的他怎么也升腾不起那种窥破他人隐私的快感,相反,他在内心冉冉升起的是对何华的担忧。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争斗不休的对象却成了他担忧的对象,是因为这个对象帮他解了燃眉之急,还是这个对象即将得到升迁,要就任县地税局副局长。都是,也许都不是,他不想弄清楚,将手机又塞到枕头下。

突然他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的一下坐起来,急急地拿出手机再看,他看见了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孤独的雨,这个名字出现在他的微信上的时候曾问过他,他不冷不热的说孤独的雨还寂寞的雪哟,粗俗。问他的人说你高雅,也只是下里巴人的高雅。那以后这个名字偶尔的出现在他的手机上,总是例行公事的那几句话,没有一点温度。他似乎早已忘了,但他一刻也不敢忘的是这个叫孤独的雨的人是他的老婆。

邓杰的脑子就像猛然的炸裂了一般,血就往上涌,脸涨的通红。他回了一句操你妈的,你等着。发送出去后,仍旧觉得不解恨,就把手机狠劲地摔在了地上,他感觉那是一巴掌扇在了老婆脸上,而且是结婚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扇老婆的脸。老婆的雪白的脸上流出了殷红的血,他觉得痛快。

马银花听到了响声,急急地推门进来,她看到地上散乱的手机就哭,说你别这样。邓杰怔了会儿,突然间他的眼里喷出了一股被欲望燃起的火,他冲上前去,如发情的雄狮扑向顺从的雌狮,一把抱住了马银花,滚烫的嘴唇立刻贴上了马银花的嘴唇,马银花冰冷的身子就开始颤抖,开始燃烧,开始有了温度。

张有林站在对面的屋檐下看着,他狠劲地用拐杖敲打着脚下的水泥地,任由他敲得山响,那声音都被这满世界的风声雨声给淹没了。

小女孩不知从哪里跑了来,湿漉漉的衣衫仍贴在身上,衬托出她那对挣脱了胸罩束缚任意疯长的高耸的乳房,她瞪着眼看着邓杰和马银花的狂吻,说我要。

马银花慌慌地从邓杰的热吻中回过神来,猛的推开了邓杰,她回头看着浑身滴水的女儿,一把将女儿搂在了怀里,女儿挣开了她的手,跑到邓杰面前一下子抱住邓杰的头,学着母亲的样将她稚嫩的嘴唇在邓杰的脸上胡乱的亲着,边亲边说我要我要。

邓杰一时不知所措,本能的躲避着。马银花被女儿突如其来的举动搞的目瞪口呆,不一会她清醒了过来,一把拽过女儿,随手就给了女儿一巴掌,女儿捂着脸,没有哭反而笑了,笑得灿烂,像屋后堰塘里的红莲,令人心生怜爱。女儿转身跑出去了,跑进了雨里,马银花也跟着跑出门,剩下邓杰一个人傻傻的站在那里,像一根木头。

十四

雨停下来的时候已是午后了,望着屋前屋后四处流淌的水,张有林说,妈的下疯了,活这么些年也是头一次看到。邓杰有了和马银花的第一次亲吻似乎在张有林面前就有了做贼后的心虚,他像讨好地接了张有林的话说,是的,前几天就有了红色预警,说这一带有百年不遇的降水。张有林嗯了一声,说了一句让邓杰似懂非懂的话:吃茶吃饭过,听风听雨眠。就一瘸一拐地走了。邓杰自觉没趣,就横了心要走,他去伙房里对马银花说,我走了,去外面迎迎他们,干等也不是办法。马银花在刷洗碗筷,见邓杰要走,鼻子就有些发酸,眼里就落下泪来,说都是我害了你。邓杰故作轻松地一笑,没事的,你不要担心。

小女孩急急地冲了进来,说大水,大水。说着就把邓杰往外拉,见马银花还在洗碗,她就放了邓杰,又拉马银花,说船,划船去救爸爸。

见女儿焦急的样子,马银花猜想一定是有什么大事,就拉了邓杰随了女儿朝门外跑去,跑不多远,她就看见一辆汽车停在那儿,四周已是湍急的洪水。车在洪水中摇摆着,像在大海的波涛中摇摆的一艘船。马银花回头对邓杰说,快去帮忙把车弄上来,不然大水下来,车就会被卷走了。邓杰看到了如此危急的场面,他二话不说就和马银花一起淌着没膝的急流向汽车奔去。

这里是一条河床,没水的时候,河床中横着一条水泥道连接着河的两岸,路下是一排儿放着的几个粗大的涵管,小溪潺潺从涵管里流过,村里的人就从水泥路上通过去往村外的集镇或县城。每当暴雨来临,河水就会暴涨,但涨得最大的一次也刚漫过水泥路面,胆子大的人就挽了裤腿涉水过河,胆子小的人就坐了拖拉机之类的交通工具过河,通行无阻。那车似乎是想趁水不大开过河来,却在河中间遇上陡涨的大水,车熄了火。

熟悉水下路况的马银花领着邓杰到了汽车跟前,车里坐着两个人,邓杰见水已经开始从门缝渗进车厢,就说还不快下来,把车推上去呀。司机就问前面是不是张书记的家啊?马银花说是啊,我是他家媳妇。司机对坐在副驾驶位上的人说刘主任,前面就是。叫刘主任的人就点着头说,这水也太大了一点。站在车外的邓杰已明显感到了水的冲力,他有点站不住了,忙拉着车上的倒车镜,说你们快下来,我们尽快把车推过去。刘主任就脱了皮鞋,挽了裤腿,似下不下的样子。邓杰就急了,说还管什么皮鞋,快下来。他用力拉开车门,刘主任就跳进水里,说好,推车吧。

司机把住方向盘,邓杰、刘主任和马银花就在车尾推着,车慢慢地向前移动。这时候,洪水又涨了一些,不知不觉地就没齐了他们的大腿处。司机感觉坐下的车子漂浮了起来,方向盘已不听使唤,整个车身在向下移,偏离了原有的路基,他惊吓地从车上下来说,刘主任,不行了,车向下滑了。邓杰一看,情况紧急,就将身边的马银花向岸上推去,说师傅,赶快带她上去。司机一把抓住了马银花,拼命向岸上蹚去,马银花回头大喊,你们快上来。

邓杰见司机带着马银花接近浅水区了,他回头对刘主任说,我在前面探路,你抓住我,抓牢了,刘主任抓了邓杰的手,俩人绕过汽车向岸边?去。

十五

马镇长站在水库坝上,水已漫过沙袋从他的脚下流过。他拿着半导体喇叭大声地说,同志们,接上级紧急通知,为确保水库安全,上级决定开闸放水,镇里已通知沿渠农户撤离。

在场的人一下子停下了手里的活,一下子散了。有些人就拨了手机在打,打沿渠住户的打自己家里的都有。何华踩着湿滑的稀泥来到马镇长边上说,马镇长,抢了几天就废了?

马镇长说,水太大了,再不放弃怕库坝不保,县防汛指挥部命令我们立即开闸泄洪,保住库坝要紧,不然库坝倒了,那损失就无法估量了。

我们呢?何华问。撤,回家。马镇长说着,就去闸阀处安排开闸事宜。何华茫然地望着湖水,那水有如一锅煮沸的开水就要跳出来一样,他带着一种懊恼和失望地走下了坝坡。

不一会儿,他就听到了水从泄洪口倾泻而下发出来的巨大的响声。洪水如放开四蹄奔腾的野马不顾一切地顺着水渠向下游奔去,气势凶猛,不可阻挡。

站在岸上的马银花也听到了洪水渲泄的声响,她急的跺着脚喊,你们快上来,水库开闸了。

邓杰就看见一股足有米把高的大水呼啸着从上游直冲下来,他迅速地把刘主任推到前面,招呼岸边的司机把刘主任拉上去,马银花不知从哪里捡来了根长竹竿递给近岸的刘主任,喊着,拉住竹竿,不要松手。

刘主任本能地抓住了竹竿,他伸出另一只手给邓杰,邓杰毫不犹豫地抓住了。

此时,那股巨大的洪水已冲到了近前,汽车已被裹挟着向下游飘去。刘主任和邓杰同时被洪水冲倒在了河中,只是刘主任牢牢地抓着竹竿,邓杰使劲抓着他的手才没被冲走。水流的冲击力使他们的身体像被一双魔手拽着,他俩根本无法站立,更谈不上上岸了。岸上的司机和马银花合力拉着竹竿,马银花嘶哑着声音,带着几分哭腔地喊,抓住了,千万别松手啊!

邓杰被洪水呛了几口,呛得眼发花,浑身无力。他说,不行了,这样下去我们都会被冲走,你放开我,你先上去。刘主任说坚持,坚持一下。

一个浪头打来,邓杰的头好一会儿才从水里钻出来。他咳着问,你们干嘛的?刘主任说县纪委的,今天来的不是时候。

岸上跑来了许多人,他们都是防汛撤下来的人。见有人在水中挣扎,他们就帮马银花一起拉竹竿。何华跑了来,得知邓杰还在水里,就在岸上拼命地喊,别松手啊,邓所长!

邓杰已是恍恍惚惚了,他见岸上有无数人影在晃动,也听不见他们在喊什么,但他知道眼前这个人是来找他的,是来要他交代问题的,他的心就往下沉,沉得他没了力气再抓住这个人的手。又一个浪头打来的时候,他的手从刘主任手中滑脱了,洪水立即卷走了他,像卷走了一根木头。

刘主任被众人拖上了岸,马银花看见邓杰的身体消失在洪流中,想喊一声却没喊出来,就倒在了地上。何华拼命地追着洪水向下游跑,边跑边喊,邓所长,邓杰!回答他的只有洪水的咆哮。

十六

直到第二天上午也没见到邓杰的影子,马镇长动员了沿河各村的村民去寻找,仍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在镇政府会议室里,镇委书记陪着县国土资源局的胡副局长和邓杰的妻子坐在那里,都垂丧着头,默不作声。刘主任一支烟接着一支烟地抽着,满屋子飘散着烟雾。马镇长来回地踱着步子,不时地看看手机,期待着手机里能传来找到了邓杰的消息。何华从外面走了进来,显得十分疲惫,他参加搜寻队伍熬了一个通宵,眼里布满了血丝。他一见到刘主任,就冲上去说,什么鸡巴案子这急着办啊?刘主任说我们只想问问他,也想早点结案。何华说他妈的也该认个时候唦。刘主任掐了烟蒂说你嘴里放干净点啊。镇委书记忙拉了何华说何局长,别乱来,刘主任也是办公事。

何华没再说什么,他分明看到了那个坐在镇委书记身旁的女人,那女人也看到了何华,四目相对,两人都呆住了。

何华问,你怎么……孤独的雨?

刚踱到何华身边来的马镇长说,什么雨啊风啊的,她是邓所长的爱人。

何华就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棒似的,脑子嗡地一声炸响。他弄不明白,那天在床上风情万种、放荡不羁的女人此刻却是如此的雅致、端庄,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他更想不通这个女人怎么会是邓杰的妻子。一想到邓杰,他的脸上就像爬满了尴尬和羞愧的毛毛虫,他下意识地用手去打,似乎要把毛毛虫全部打死。

镇委通讯员来说,何局长,分局打电话来说你爱人和袁师傅在分局等你,说是给你送钱的,昨晚就来啦。

何华立即从尴尬的境况中走了出来。他看看一屋的人说,要他们回去,来捣什么乱,大水还没退呢。

张永平,男,汉族,湖北沙洋县人,系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荆门市东宝区作家协会主席、《东宝·文学季刊》杂志主编。

1989年开始文学创作,有多部长篇报告文学、中篇小说集、散文集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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