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平
上世纪90年代,陈忠实、我、张贤亮三人分别担任陕、甘、宁三省区的作家协会主席,开会见面较多,也有私下交往,成了好朋友。想不到前年贤亮走了,现在忠实也走了……
陈忠实一生献身文学,爱好无多,唯不离浓烟烈酒。有一次,我们在北京出席中国作协的全委会,我拿出带来的丝路春酒与忠实共饮。他只喝了一口,便说“你这酒不过瘾,还是喝我的”,即从茶几下拿出一瓶西凤酒。他坦言多年的老习惯:抽烟必是“棒棒”(烟叶子卷的雪茄),喝酒必是“西凤”。这二者都属于强刺激的东西,配以大吼的秦腔,足以展示他关中人的豪迈性格。但是,我怀疑这些烈性之物,以及在写作《白鹿原》时超负荷的生命投入,过多地耗费了他的生命能量。
作为中国当代文坛的一棵大树,陈忠实人如其名。他的确是忠诚老实的典范,一看就是个老实巴交的人;有时竟会寡言少语,近似冷僻。譬如,起初他的《白鹿原》参评茅盾文学奖时,有关方面让他修改。记得那次,也是在中国作协召开全委会期间,陈忠实、张贤亮、陆文夫、雷抒雁和我在一起喝茶聊天,说起此事。张贤亮问他:“到底让你改什么?”忠实只不紧不慢地回答了两个字:“性么。”贤亮大不以为然,发了一番议论,文夫也发了些牢骚,而他始终不再吭声。
陈忠实有一张饱经沧桑的脸,地道中国农民的风度,是个最男人的男人。这是见过他的人很容易得出的印象。其实,他的内心本质是个诗人。我看过他写的几首诗词,其中的《阳关引?梨花》,正写于《白鹿原》完成之后,其词曰:“春风撩拨久,梨花一夜开。露珠如银,纤尘绝。晨光里,看团团凝脂,恰冰清玉澈。四年矣,终究等到清明节。便手舞足蹈,歌一阕,自信千古,有耕耘,就收获。依旧谢浮华,还过愚人节。花无言,魂系沃土香益烈。”
陈忠实为了排除一切干扰、集中精力写《白鹿原》,独居乡下祖辈老屋,靠吃面条度日。他还在那里种下几棵梨树。四年后,梨树结果,他的长篇也写成了,欣喜之情可以想见,词中的“四年矣”“手舞足蹈”“自信千古,有耕耘,就收获”等句,就是彼时心情的写照。“依旧谢浮华,还过愚人节”,陈忠实永远是老实人,不论获得什么样的成功,依然是朴实无华的、大智若愚的。
陈忠实是一个曹雪芹型的小说家,同时是一个杜甫型的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