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惧HIV，他用生命对她说“我爱你”

黄长松+黄浩

约会走起！用庆祝的心情战胜恐惧

2016年4月15日一大早，李雪凤和赵文手牵着手出了门。李雪凤穿着一件紫色的衣服，脸上还化了淡妆；赵文的衬衫和西裤是李雪凤早上帮他熨好的，领口雪白，裤线笔直。夫妻俩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好像要去赴一场浪漫甜蜜的约会。

30分钟后，这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夫妻，走进了他们“约会”的场所—湖北省孝感市孝南区疾控中心防艾科，做例行体检。对于这里，他们再熟悉不过，每年李雪凤要体检4次，赵文要体检两次。因为，李雪凤是一位艾滋病患者，丈夫赵文虽然身体健康，却随时都有感染艾滋病毒的危险。然而，这对夫妻却把体检变成了一种特殊的约会：每次去防控中心前，都让自己以最好的面貌呈现；每次体检结束，都要找家饭店好好吃一顿庆祝。

好心态是修炼出来的，其实，回想夫妻俩第一次做例行体检时，可没这么淡定。李雪凤早就接受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她是担心丈夫感染艾滋病；赵文敢娶李雪凤，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是他怕自己感染艾滋病后，妻子会陷入深深的内疚。去体检的前一天，夫妻俩一晚上都睡不着。

那天，赵文进了体检室后，李雪凤心里忐忑不安，不停地问自己：赵文不会有事吧？万一被传染了怎么办？真是越想越怕，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下午，体检结果出来，赵文的各项指标都正常。夫妻俩像从鬼门关回来一样，欢呼雀跃！

李雪凤都激动得落泪了，当即拽着丈夫跑到市场买了两只猪蹄，安抚一下自己担惊受怕的小心脏。赵文啃完猪蹄，忽然笑了：“其实啊，我觉得去体检也不错！”李雪凤嗔道：“有什么不错的？”

赵文望着妻子，郑重地说：“每次体检会让我觉得，咱俩的生命是连在一起的！你说，这世上有哪对夫妻比咱俩的关系更亲密？”李雪凤没有说话，默默地把头靠在丈夫的胸前。心中的恐惧不安，忽然被一种莫名的喜悦冲得无影无踪。渐渐地，他们习惯了例行体检，甚至把体检当成夫妻俩一种独特的约会方式。

而这一次，王胜勇医生给他们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李雪凤的CD4细胞（血浆中免疫细胞含量）已升到了291个单位！这代表李雪凤的抵抗力已经与正常人差不多了！而赵文的身体检查结果一切正常，没有感染艾滋病毒。此时，距离李雪凤被确诊患上艾滋病已经过去了6年，颠覆了当年医生诊断她活不过3年的“死亡判决”！李雪凤激动地说：“老公，今天我下厨做一顿丰盛的！把儿子和女儿叫回来，咱们要好好庆祝一下！”赵文笑着说：“成！等会儿我陪你去买菜，吃完饭咱们全家去K歌，让你当麦霸！”

对他们来说，再怎么庆祝也不过分，因为能等来这一天，真是太不容易了。

嫁给渣男伤不起，她被染上艾滋病

2008年12月，远嫁到湖南省邵东县的李雪凤与成天花天酒地的丈夫王亚平离婚。12岁的女儿王环被判给了前夫。

离婚后，李雪凤孤身一人前往苏州打工。到了苏州后，她突然出现不明原因的低烧，持续了一年多。身体也越来越差，即使轻微的感冒，也要花很长时间治疗才能好，而且很多药吃了就过敏。李雪凤到苏州、南京的大医院检查，可就是找不出病因。

2010年9月，李雪凤到武汉同济医院看病，医生建议她检查HIV抗体。检查结果让李雪凤一下子蒙了：她竟然患有艾滋病！而且，体内的CD4细胞只有7个单位！艾滋病人的CD4细胞如果低于50个单位，就是高危病人！医生对李雪凤同情地说：“你的病情非常严重，恐怕挺不过3年……”

李雪凤顿时觉得天都塌了！自己一向洁身自好，也没有输血，怎么会得这种病？而且，如果传出去，别人都会以为她是个不正经的女人！绝望之下，她决定看女儿最后一眼，然后找个没人的地方结束生命。

10月，李雪凤回到邵东，却突然得知：前夫竟然也患有艾滋病，而且已经病入膏肓！原来，王亚平和发廊妹鬼混时感染了艾滋病。3年前，他就知道自己患有艾滋病，却一直隐瞒病情，硬是把艾滋病传染给了妻子。李雪凤怒火中烧，恨不得冲上去扇他几记耳光！可这时，瘦骨嶙峋、蓬头垢面的女儿跑上前，扑在她的怀里哭喊：“妈妈，你可回来了！”

当时已是深秋，女儿却只穿着一条七分裤，还光着脚。继母不让她上学，逼她在家照顾弟弟和身患艾滋病的父亲，每天还要做家务。李雪凤抱着女儿失声痛哭：“妈妈对不起你，妈妈再也不会丢下你了！”李雪凤拖着病体多次找到有关部门，终于争取到女儿的抚养权。母女团聚后，李雪凤喜忧参半。她的生命只剩下3年，女儿以后可怎么办？

2010年11月3日，李雪凤上班时突然晕倒在地，被送往医院急救。出院后，她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找到孝感市孝南区疾控中心防艾科科长王胜勇。王胜勇对她说：“你是我遇到的最危险的病人，尽管同济的专家判定你活不过3年，但我还是想尽全力救你！”李雪凤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死死地拉住王胜勇的手哭求：“医生，您一定要救我！我女儿还小，她不能没有妈妈！你给我开药吧！”遗憾的是，她吃药后高烧不退，肺部被病毒感染，只好转到武汉中南医院进一步治疗。

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李雪凤的情绪更加低落。除了女儿，她不与任何人交往，远离原来的朋友圈。可她万万没想到，20多年未见的老同学赵文，竟突然从千里之外来到她的身边……

为了娶到女神，他也是拼了

赵文是李雪凤的初中同学。当年，李雪凤是校花，能歌善舞，经常参加学校文艺演出的她总是神采飞扬，是所有男生心中的女神。赵文曾经鼓起勇气给她写过小纸条表白，李雪凤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初中毕业后，两个人没有再见过面，各自结婚生子。一年前，赵文与妻子因性格不合离异。

从同学那里得知李雪凤离婚后，赵文心中沉寂多年的火山又燃了起来！我离婚了，她也离婚了，这不是老天送给自己的机会吗？他兴冲冲地给李雪凤发了一条表白短信。20多年没见，李雪凤早忘了这个人。等终于想起赵文是谁，虽然有一点点的感动，她还是一口回绝了。

然而，赵文却自信心爆棚！他每天给女神送花，帮她做家务，帮她接送女儿上学、辅导作业……简直是十项全能，无微不至！而李雪凤从始至终都对他冷若冰霜。每次他来，她都戴上口罩；无论他多么殷勤，她都不与他有肢体接触；无论他待多久，她都不肯留他在家吃饭……

赵文越执着，李雪凤心里就越内疚。她硬下心对赵文说：“我不适合你，我不想再嫁人了，请你找别人吧！”赵文真诚地说：“我已经错过你一次，我不想再活在悔恨中！如果不是你，我宁愿终身不娶！我就是爱你！”

李雪凤急了：“你爱我什么啊？我离过婚，带个孩子，年纪也不小了，有什么值得你爱的？”

赵文笑了：“我爱你的美丽，你的善良，你的才华，你的性格，你的歌声，你的笑容……你身上值得我爱的地方太多了！”

说也说不动，赶也赶不走，李雪凤只能选择忽视赵文的存在。但是赵文坚持不懈地在她面前刷存在感。有一天，李雪凤在家休息，随手在微信上发了一条朋友圈：“好像到了吃荔枝的季节。”没想到，仅仅半小时后，赵文就拎着一兜荔枝来了，简直媲美快递。李雪凤又感动又疑惑，问：“你今天不忙吗？”赵文说：“忙啊！从早晨一直忙到现在，连午饭都没吃。”李雪凤说：“那你还有空儿给我送荔枝？”赵文笑着说：“对你，我永远都有时间！”对李雪凤来说，这句话比“我爱你”更能打动她。前夫比赵文长得帅，比他有钱，可是他总说自己没时间，整天不着家。自己一直渴望的不就是一个好男人的陪伴吗？可是，接受赵文就意味带他一起去死，李雪凤的心都要碎了。

一天，赵文又来看望李雪凤。李雪凤再也忍不住了，冲他喊道：“你知道吗？我有病！”赵文愣了一下：“不管你有什么病，就算是癌症，我都跟你在一起！”这句话扯断了李雪凤最脆弱的神经，泪水顷刻涌了出来：“我的病比癌症更可怕啊！我被前夫传染了艾滋病！”

赵文蒙了！回想起李雪凤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和层层防护，他突然什么都明白了。回家后，他彻夜未眠，一直想着李雪凤。她明明身患艾滋病，却没有自暴自弃，坚持努力工作，独自抚养女儿。她是被前夫恶意传染了艾滋病，很多受害者咽不下这口气，都会选择报复社会，把病传染给别人！可她没有这么做，甚至为了避免害到别人，拒绝和人接触！她是如此的坚韧、善良、有担当，这是一个多好的女人啊！如果说，年轻时，他是因为她美丽的外表而心动；那么在秘密揭开的这一刻，他却是被她的高贵灵魂倾倒。他发现，自己更爱她了！

第二天一大早，赵文又跑到李雪凤家，对她说：“艾滋病不就是一种病嘛，谁不生病啊！别怕，我陪你到最后！”李雪凤鼻子一酸，心中最后的防线也倒塌了。

几天后，赵文带着李雪凤远赴西安、长沙、广州等地求医。很快，他10多万元积蓄都用光了。听说硒能提高艾滋病人的免疫力，便每天购买新鲜的动物肝、肾回来，煲汤给她喝；了解到洋葱、大蒜、芦笋等对治疗有帮助，就在后院精心栽种这些蔬菜，而且从不用农药和化肥，李雪凤的餐桌上从此多了赵文亲手做的“抗艾大餐”。听说鸡尾酒疗法可以延长艾滋病人的寿命，他便用伏特加、果汁、牛奶、雪碧等混在一起，调配成鸡尾酒给她治病。担心李雪凤久病忧郁，每天傍晚，他都陪她逛街、陪她唱歌……

一天晚饭后，李雪凤和赵文临窗而坐，一起轻声对唱《痴心爱人》：“让我的爱伴着你直到永远，漫漫长路拥有着我不变的心/在风起的时候让你感受什么是暖，一生之中最难得有一个知心爱人/我们彼此都保护好今天的爱，不管风雨再不再来……”一曲未完，李雪凤已经泪流满面，扑进赵文怀里失声痛哭！

就在赵文拼尽全力帮助李雪凤对抗死神时，2011年11月，湖南传来噩耗：王亚平死了。赵文心惊肉跳！幸运的是，他的努力没有白费，通过药物和精神的双重疗法，李雪凤的病情开始稳定。赵文这才放心地在孝感建筑工地做监理，为李雪凤继续筹集医疗费，极度的劳累让他患上了严重的腰椎间盘突出。

2012年8月，赵文手拿一枚钻戒，单膝跪地向李雪凤求婚。李雪凤泪流满面，轻声说好。这样的好男人，她怎么能错过？两个人开始兴致勃勃地筹备婚礼。

11月，孝感市在清理低保户的背景时，一时疏忽，将李雪凤患艾滋病的事情传了出去，顿时引起轩然大波。各种流言蜚语蜂拥而至，亲友像躲避瘟疫一样与她断绝了往来，周围人躲她像躲疯子一样。本来很喜欢李雪凤的赵父得知这一消息，坚决反对儿子与她来往：“如果你与她结婚，我就和你断绝父子关系！”

那天晚上，李雪凤把自己关在屋里哭了整整一夜。她向赵文提出分手，并一次次地将他赶出家门。本来准备结婚的两人，关系一夜之间降到冰点。

被李雪凤赶走后，赵文的心空荡荡的，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亲友们轮番轰炸：“你脑子进了水？”“哪儿找不到老婆，非要跟艾滋病人在一起？”“与她结婚，你不是自己找死吗？你不替自己想，也要替父母、儿子考虑啊……”赵文的头都要炸了，可还是斩钉截铁地说：“我要娶她！死了我也愿意！”亲戚们见他顽固不化，纷纷表示要与他断绝往来。一夜之间，赵文众叛亲离。

几天后，他奔到李雪凤的门前，可她死活不开门。赵文就长跪在门前不走。面对这个痴情的男人，李雪凤再也狠不下心，哭着开了门。门一打开，赵文就冲上去，紧紧抱着她痛哭：“从今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李雪凤泪如泉涌：“我要好好活着，为了你……”

可李雪凤还是不放心，当天，带着赵文找王胜勇医生咨询结婚事宜。得知艾滋病患者也可以结婚，只要保护措施得当，可以降低感染风险后，两人一再道谢，欢欢喜喜地牵手离去。

2012年11月，在孝感大酒店，李雪凤穿着洁白的婚纱，与赵文手挽手走进结婚礼堂。新婚之夜，赵文开玩笑地问：“我当年给你传小纸条表白，你到底为什么拒绝啊？能不能给个理由？”李雪凤回答：“哎，我一直都不好意思说，你长得实在太丑了！”赵文哈哈大笑，把脸凑了过去：“那现在呢？”李雪凤说：“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看你，越看越帅！”

两人结婚后，大家都对他们的生活既担忧又好奇。其实，他们的日子和普通人差不多。因为握手、拥抱、亲吻、同食、同饮等一般的日常生活接触，都是不会传染艾滋病的。只是因为性生活是艾滋病的主要传播途径，他们家中常备3C避孕套。为了避免血液传播，李雪凤一般不会接触菜刀、水果刀之类的利器。另外，夫妻俩每年都会做艾滋病的例行体检。

赵文天生一副热心肠，小区里谁家有事，他都会主动帮忙，积攒了好人缘。看见赵文和李雪凤一家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加上对艾滋病增加了了解，双方的亲友、同事、邻居慢慢地和他们恢复了正常来往。

比起生死，别的事情真的不算事了。这个重组家庭比普通家庭更加包容，更有凝聚力。李雪凤把赵文的儿子赵健刚视如己出，照顾得无微不至；而李雪凤的女儿王环，早在赵文追求妈妈时，就把他当成了爸爸。在这个特殊的家庭中，两个孩子都分外体贴父母的不易，努力学习。

2014年9月，赵健刚考上四川理工大学。2015年9月，王环考上武汉理工大学。香港女子特警队了解李雪凤的病情后，以“希望之友”教育基金的名义资助两个孩子求学。在大学里，两个孩子刻苦学习，课余做家教、打钟点工，把赚来的钱一分不少地寄给妈妈治病。在赵文潜移默化的影响下，两个孩子也乐于助人。有一次，赵文在继女房间里发现了一本献血证才知道，原来女儿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帮助别人。

赵文的爱，更是唤起了李雪凤内心的能量。她对这个世界满怀善意，经常将自己的刺绣作品、绿植送给邻居和朋友，还和丈夫一起参加了义工联，照顾孤寡老人，做公益活动。她的生活并不富裕，但是内心丰盈。

2016年6月19日，湖北省孝感市举办龙舟大赛。大赛举行前半个月，李雪凤就和丈夫一起做义务宣传。看着妻子开朗的笑容和忙碌的身影，赵文恍惚觉得，自己心中那个神采飞扬的女神回来了。（为保护当事人隐私，除王胜勇医生外，其他人皆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