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屋子里藏着鬼

2016-11-09 03:57毛立国
延河(下半月) 2016年9期
关键词:老师

□ 毛立国

一个人的屋子里藏着鬼

□ 毛立国

谁也说不清究竟是怎么了,反正这些天,时间有时候过得白驹过隙,有时候过得度日如年。说快也快,说慢也慢,究竟是时间背离了轨道还是人的认知悖逆了思维。一切在暗处默默进行着。春天还是哪天的事情,黄风刮过来又刮过去,旧老师还觉得很可笑呢,怎么春天就走得遥遥无期了;夏天,只记得自己穿过一次那套脏兮兮的短袖衫上课,穿了又脱了,脱了又穿了,怎么夏天也跑的无影无踪了;你看,秋天都变形了。大肆的绿色不见了,花不见了,果不见了,红的红了,紫的紫了,破败的破败了,简直不成样子,旧老师把大门上的树叶扫了树叶又落了;冬天,一个冬天旧老师都在加煤,烧煤,进煤,出灰,班长让他反复的做这些无聊的事情。班长呢?活着还是死了,他记不清了。这么多天是怎么过来的,脑子里怎么没有一点儿记忆,就连刚才是站着还是坐着也没有一丁点记忆。大脑的沟回像雪后正午阳光下的祁连山一样,空白无暇,夺目刺眼,天旋地转。一股黑血涌上了头顶,眼前一黑就沉沉的睡过去了。

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的事情了。睁开眼睛,费力的想记起什么但是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像不小心曝光的底片一样一切都清洗得干干净净。猩红的光线穿透窗户的玻璃,那些光柱支住了半个地面,屋子里明暗各半,阴阳两界,像一座古墓。对,屋子里的一切还是一切,虽然位置和颜色没有改变,但是形状和本质已经在半开半合的眼光中悄然发生了变化。窗户变大了,桌子上的茶杯又变小了,枕边翻开的书上,那些黑色的字怎么如一群蚂蚁在疯跑,墙上挂着的围巾多像一条响尾蛇。大嘴地喘气喘气,再呼吸呼吸。耳边的声音是学生在乱嚷嚷的读课文,还是在背后闲言碎语的叫骂声指责声,忽高忽低,忽而又归于晴天下的无声或者天籁之音,忽而又轻音乐一样飘飘摇摇的飞向远方。窒息窒息,豆大的汗珠从满是沟壑的额头滚落下来。六合的空间在旋转,好像已经脱离了地球的万有引力飘飘悠悠的,四堵墙像四只魔鬼的大手挤过来,挤过来。天呢!这世界究竟是怎么了,怎么到处影影绰绰模模糊糊的鬼魅魍魉,究竟是上天疯了,还是谁疯了……

从窗子到门,从门到窗子。院子里一棵是白杨树,一棵还是白杨树,当然还有很多是白杨树。这些都是骗人的鬼话,谁相信啊!你看,从窗子到门就只有一步,只要转身就能在窗子和门之间任意切换。至于白杨树吗,就是西北最普通的最平凡的树,或者说除了白杨树还能有什么树哪。一个人的屋子真安静,只要门一关就把整个世界都关在屋外了。静了真好,静是一个伟大的词语,不管是修行还是打坐都追求的是静,静就是清除了内心犄角旮旯的灰尘,与现在正好契合。窗子外的白杨树冻僵了,屋里的空气凝固不动像一潭死水,我是唯一活着的生物,当我也屏住呼吸的时候屋子就是死的死……死,屋子也会死,谁不会?一个人的世界,一个人的世界,上帝死了,只有我活着。

屋子里为什么这么静呢,我是不是死了。怎么整整一个下午,除了静就是静,没有一点其它的声响。没人敲门,没人走过,没有风声没有叫声,就连学生也没来请示过。对,一定是死了,我在什么地方。夕阳为什么还抓住窗子不放呢,难道天堂也有夕阳,和人间一样也撒着金点子,是如此静谧。从窗子到门是七步,从门到窗子也是七步。我应该亲自用脚步去量一量,一步……转身还是一步。转身再转身,啊!太高兴了,从窗子到门就是一步,一步——我终于量出来了。“哈哈,哈哈”。这是什么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又怎么这么奇怪。这声音是从什么地方发出来的,怎么我刚一听就消失了。听,声音,是从我身后的墙壁里发出来的。墙,你也敢嘲笑我。你笑我,我就砸你。听,又是什么声音,像鼓声像地震了。天呢,老天爷连你都要惩罚我。来吧,我要走过去随便你怎么惩罚。我走过去我又走过来,反反复复,我都在重复我自己,你就来吧我等你。

白杨树——又是一棵白杨树。怎么记不清究竟有多少棵白杨树。一、二、三、四……一、二、三、四……窗子里只有四棵白杨树,可以确定就只有四棵。天呢,我怎么能数清白杨树哪。干枯的树叶呢,飘啊飘啊,是一阵一阵的蝴蝶飞过去又飞过去。它们牵着夕阳的金线在剪窗花。那一缕一缕的金星子,从我的眼睛里冒出来,我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就连我都不知道。

对,就是那次在全县教师表彰大会上,也有这样眼冒金星的感觉。别人在掌声和笑声中受表彰,我也在掌声和笑声中做检讨。我是怎么上台的又是怎么下台的,我是怎么张嘴读出那些文字的,又是怎么闭嘴忘记那些文字的,我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只有眼冒金星。我的脸没有红,心也没有跳,手心没有出汗,气没有喘。就是眼冒金星,台上台下没有一个人,只有金星铺就的一条金光大道无限延伸。我是一个傀儡也是一个杂耍的陶俑,说戏子说猴子都行,反正有的是掌声有的是笑声。对,我也笑了。我在笑声中忘记了我是谁。

对,还有一次就是全县教师的达标验收课,也有这样眼冒金星的感觉。我刚把课讲了一半,就被校长撵下了讲台,他当着全县教师的面自己把课上完了。我站在讲台旁边像个学生一样,眼里一直冒着金星。一会儿我眩晕,一会儿我痴呆。不知道下课铃声是怎么响的,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走的,不知道时间是停止了还是继续苟延残喘。金星飘飘落落的,时间也曲曲折折的。

大佛寺的主持说,修十世才能为人师。这也是骗人的鬼话,以前我相信,后来我不相信,我再相信,我再不信,现在我也不知道是信还是不信。

静,还是静,静的恐惧。刚才的金星和喧闹声此时消失的不清不楚了。一波一波的电流在大脑里回旋短路,一波一波的又接通一个一个的触点,过去了又回来,回来了又溜走。一幅一幅狰狞的画面和丑恶的嘴脸像电影的胶片一样在放演在点播。凌乱的插画,涂了画,画了再涂。像烈日下梵高画的向日葵,笔触是凌乱的,黄色的颜料是凌乱的,就连阳光也是凌乱的,就是一个疯子的印象。画呀画啊,涂呀涂啊,一会儿是女孩的眼睛,一会儿又是荒芜人烟的戈壁。阳光呀,白啊!后退了七步,又前走了七步,再走屋子里就是乱阵的脚步,屋子虽小但是浩如烟海。出不去,出不去……

门锁了没有,好像锁了又好像没有锁,窗子关了又好像没有关,兜里的钱少了又好像不多不少……

茶杯肯定是孙老师偷偷藏起来了,因为早晨我喝茶的时候,他用眼睛瞄了我一下,我感觉他就是在打我茶杯的主意。影碟机丢了,无可非议肯定是学生偷的,这些农村的娃子没见过这个洋玩意。老婆肯定是那个衣服店里的“外地人”老板领上跑了,因为我看见过他们说过一次话,感觉挺亲热的,在他们身上有一种魔力的光环在笼罩着……

刚刚吃过饭,怎么感觉还是饿,又去吃了东西怎么也还是饿,好像胃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无底洞一样永不知足。究竟用什么才能填饱自己,不知道。但是不管吃饱与否都得睡觉。睡觉,和黑夜媾和的孪生兄弟。一整个晚上都要和黑夜斗争,用睁开的眼睛,清醒的不能再清醒的大脑,浑身的瘙痒,猩热出汗,四肢无处安身,七窍深呼吸,一些荒诞的想法和黑夜斗争。只要醒了,就骂自己,就恨自己,就掐自己。夜光,微弱的声响,温度降低而又逐渐升高,每一根神经都能感受到,身体似乎是一个连通器,又似乎是一个空气磁感应装置,只要打开就是关不掉……

为什么在学校的马路上上去又下来,下来又上去,反复无数次。只有腿知道,大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从来只是去重复,没有刻意的去计数。至于有人看着,有人数数,那是他们的事情,和我无关;有时候把犯错误的学生骂三次,早自习,午自习,晚自习,我都用同样带有侮辱性的词语以蔑视的口吻骂他。骂完了,好像心里还有许多骂辞没有骂出口,就好像画画,已经画了满地,但还是意犹未尽。

一段时间旧老师迷上了书画收藏,就想方设法拉关系托朋友非要找到丹城的书画名家,就是倾家荡产就是砸锅卖铁卖儿子都要收藏书画作品。报纸上的挂历上的只要是单单片片有个线条有个墨点都要收藏。收藏就是为了搁着,搁着就是为了搁着;一段时间又迷上了影碟,只要是喜欢的哪怕远在兰州、张掖,都要亲自去买回来。买回来就十遍八遍的放映,影碟机不烦你不烦就是一种乐趣,《白毛女》的台词能背出来,《沙家浜》的台词能唱出来。戏就是人生,人生就是戏,反复地充当主角、配角,配角、主角;一段时间又迷上聊天,一天就喜欢和一个人聊天,每次就聊一句话,聊完转身就走。哪怕是晚上哪怕是你睡下哪怕是你高兴或者痛苦,那一句话必须聊完,聊完就走。这是每天的工作也是一种仪式,你听不听没关系,但是说不说,这是不能疏忽的大事。那句话不说,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过不了夜。

很多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盯着我,远远的听到他们说着笑着,当我走近了,就缄默不语了,眼神也飘忽不定了。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一定在议论我,说我腆出来了的肚子,说我的脏兮兮的衣服。衣服,不错一个月、两个月,也许时间更长了没洗了,衣襟上吃饭不小心跌落的饭粒菜汤也一层层了。不对,也许那几个女老师闻到我的什么特殊气味了,不然干嘛走过去她们捂住了鼻子。不对,也或许她们掩口大笑,做出了一个优雅的动作,以引起我的注意。学生见了我为什么也笑,是裤子拉链没有拉住吗,不,绝对不会,从厕所出来的时候我又特意拉了一次。

钥匙带了吗?如果钥匙没带,门又恰好锁住了,今夜就得在马路上整夜整夜的溜过来溜过去了。要喝茶怎么办呢,茶杯在孙老师手里还是在屋里,泡得是龙井呢还是铁观音呢。对,还要去听贝多芬的钢琴曲《命运》,理查德•克莱德曼演奏的《秋日私语》,还要去画我没有画完的画,水和墨在宣纸上自然洇染的神奇效果,那些生动的线条,节奏感很强的笔点,大片大片的墨色,大片大片的空白,水韵和墨香令人陶醉;再吼一嗓子秦腔或者再随着影碟机唱一唱黄世仁、白毛女都行。哪怕睡不着躺在自己的床上也好,是睡不着了还可以读一读普希金的爱情诗。

门锁着,窗子关着,屋子里很温馨。透过玻璃,墙还是墙,没有魔手没有响尾蛇。书在枕边躺着,茶杯和钥匙在桌子上,围巾挂在衣架上,一切都一如既往,安安静静,既陈旧又熟悉。天呢,真的没带钥匙。摸遍全身,浑身上下只有裤兜里的几毛零钱。钱肯定少了,今天我买了什么了,上街了去小卖部了,还是去哪里了……

秦巴子 书法

这几乎是一种固定的生活模式了,这种模式在旧老师的生活里是唯一不变的,就好像无意中被铁炉烫了的伤疤,深深地烙在手背上,尽管疼痛消失了,疤痕褪了,但是肌肉永远记住了这次不小心的意外伤害。

在黑夜收起自己的尾巴时,终于迎来了令人心潮澎湃的黎明。黑夜,黎明;黎明,黑夜。岁数大了,时间长了,就在人的大脑里形成了只有黑夜或者只有黎明。现在旧老师正处在自身的亢奋和时间的黎明节点上。一个早上,旧老师始终在大声的反复的朗读普希金的爱情诗。“我曾经爱过你:爱情,也许。在我的心灵里还没有完全消失……当我紧紧拥抱着,你苗条的身躯,兴奋的向你倾诉……”爱情在太阳中升起,光明无限,也真相大白。老婆跑了,爱情哪,爱情是旧老师倒不出来又咽不下去的苦水,只有旧老师知道。

啊!爱情,爱情像太阳……这是每天结束时朗诵的自己的诗句,旧老师不厌其烦地朗诵,深情并茂地朗诵,泣泪喋血地朗诵。朗诵的余音在时空里久久的回荡,旧老师有时间发会儿愣,出会儿神,像一尊雕塑为自己自言自语。

太阳一寸一寸的冒出了山尖,旧老师的仪式也结束了。校园里充满了温暖的阳光,但是找不到旧老师的爱情。

旧老师急匆匆的收拾教本、教案,然后捆好自己今天在课堂上要用的辅助书一共十来本放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就急匆匆的向教室冲去。没有人向他打招呼,他也从来不向别人打招呼。这是铁定还是习惯,旧老师自己也不知道,但是有时候旧老师愤怒或者兴奋时也会腆出厚脸和别人主动打招呼。然后自己先为别人回答自己干嘛干嘛去了,说完不等别人言语就掉头走了。对别人来说就是先是一惊,心里美滋滋的,而后就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莫名其妙。

上课,今天我们学习《分马》,旧老师说。紧接着教室里一片混乱……啊!啊啊!学生在下面低低的嚷嚷,有人质疑,有人吃惊,有人叹息……好像旧老师是一个耍猴的还是卖艺的突然抛出了绝活,场下一片哗然。旧老师听不到,也看不到,只是自己为自己继续分马。一会儿讲土地革命,讲了地主、长工;一会儿又讲周立波的奶奶以及他的家族。等到再去讲解放战争时期的党领导的土地革命时,下课的铃声已经敲响了,一节课也在零零散散中结束了。

第二天还是老模式,教室里还是一片哗然。旧老师还是继续自己为自己讲分马,只不过多讲了毛泽东同志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从讲话的意义讲到了方向又讲到了丁玲,讲到了《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又讲到了《分马》。由分马又讲到了农民,由农民再讲到成分,由成分讲到了……下课的铃声还是不期而至了。收拾教案,捆好辅助用书,然后熟悉地捎在自行车的后座上,箭一样就射出去了。

第三天、第四天仍旧是老样子老方法,学生还是哗然,分马还在继续。反正学生是一个没有瓶塞的瓶子,任你怎么装东西都行,永远不会满,也永远不会漏出瓶子。旧老师在继续分马,马,伯乐相马,九方皋相马;马,赤兔,的卢,绝影,乌骓……马,山丹军马场,武威天马,汗血宝马,火焰驹……马,在战争中的意义,马的工具性……马,从马的蹄腕,马的肌肉,马的屁股和尾巴、品相等判断一匹良马。马……马……下课铃声又在恼人和兴奋中敲响了,马还没有分开。旧老师在慷慨激昂和兴味未尽中又箭一样射出了去。

在第二周周三的达标验收课上旧老师还在分马,他还是唾沫星子乱飞的声嘶力竭的讲分马。学生支楞起磨起老茧的耳朵有意无意的听着,一切笼罩在沉闷和酸腐的气氛中。旧老师继续讲郭全海、老孙头、玉石眼,讲党领导的土地革命,讲帮助讲自私,讲人性的闪光点……他究竟讲了什么内容,他自己也不知道,反正东拉西扯的鸡毛蒜皮的讲了一大堆。只记得后来是校长把课讲完的。下课了,听课老师在莫名其妙中走出了教室。旧老师还是熟悉地捆好了书,箭一样的射出去。

等到学生真正接触文本学习文章已经是两周以后的事情了。分了半月马的消息已经悄悄在校园里不胫而走了。一节普普通通的中学语文课用两课时就能完成教学任务,旧老师却用了半月,这自然成为教师和学生茶余饭后的谈资和笑料。只要是老师们或者学生们聚集在一起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的说出分马,分马。这两种语调和轻重就已经是对分马最热辣的嘲讽了。

分马,分马。旧老师这一个月一直沉浸在分马的亢奋之中。只要是和马有关的事情他就激动,心率加快,血液加速,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嘴里有说不完的话。旧老师黎明已经不读爱情诗了,他决定要读有关马的成语或者成语故事。马,快马加鞭,信马由缰,青梅竹马,塞翁失马,老马识途……

时间就是个魔盒,说快像飞一样,说慢像冰冻一样。旧老师的时间在他手里是一个橡皮筋,在分马的时候被他拉的晃晃荡荡的,已经到达了极限而后又在象限内缩回。他不知道时间是怎么过来的,反正夜以继日他过过,度日如年也过过,长长短短在他大脑里没有一个固定的时间概念。

文字这些奇怪的方方正正的符号,有时候把旧老师带入绝境四面碰壁而无法突围,有时候又把旧老师带入风清月明,花间独酌的美好境地。旧老师时而独钓寒江雪,时而悠然见南山,时而一览众山小,时而更上一层楼。旧老师喜欢诗经里的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浪漫,也喜欢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的孤独,更喜欢宋词婉约派词人淡淡的愁绪和缕缕的思念。什么诗词歌赋,古典的现代的,中国的外国的,典籍史料旧老师统统读过,又统统不熟知。所以旧老师是学校的百事通,也是“半不拉”。你说他知道吗,他又不知道,你说他不知道吗,他确实又知道一二。

旧老师的书房自己命名为“煮书斋”,旧老师的比喻是房子是锅,书和自己是作料,一个人的时候就把自己和书放在一起煮熟,炖烂。所以旧老师沙发上是翻开的书,茶几上是摞起来的书,书架是码好的分类的书,床上是书,墙上还是书。书,书,他自己也不知道应该读哪本书,哪本书读到哪些,有书就读,今天读明天读,有时候重复读,有时候浅尝辄止不求甚解。旧老师一直在文字和文字之间游走。这些人类埋藏在符号背后的思维、情感、智慧、密码等待旧老师揣摩发掘。旧老师忽东忽西,时而柳暗花明,时而山穷水尽。夜深人静的时候,这些文字动起来,像一群一群蚂蚁在疯狂的跑,有时候和旧老师攀谈,有时候和旧老师争的面红耳赤不依不饶。旧老师哪,有时候流浪在艾略特的荒原,有时候落脚在昆德拉的生活在别处。帝王将相,达官贵人,布衣百姓,旧老师一一的做过,光明的,黑暗的,善良的丑恶的,真的假的,旧老师也一一的体验过。旧老师想把这些人类的精华煮熟,炖烂加工成美味可口的菜肴端给自己的学生,让他们看到美,闻到香,食欲大增,不可抗拒的去饱食去饕餮。

旧老师完全沉浸在读书的愉悦之中。有一天,他匆匆忙忙的去上厕所,人已经蹲在坑上了,但是一摸没有拿厕上全书,他又匆匆忙忙的用一支手提住裤子去办公室拿厕上全书,回来继续蹲坑继续读书。他吃饭读书,睡觉读书,坐车读书,这些天他除了读书就是读书。书已经成为了旧老师的人生伴侣和精神粮食,一会儿不读书他会失落不自在,心里空落落的,像丢了魂似的痴痴呆呆的。

旧老师也写诗,究竟为谁写诗谁都不知道。他写了烧,烧了再写。用焚烧的方式祭奠诗歌还是什么也没人知道。只知道旧老师是西北大学的高材生,在校期间他爱过一个女孩,但是女孩不爱他。两年的单相思,旧老师醉生梦死无法自拔。后来他肄业回家了,就当了一名乡村老师,但是那道伤痕还在深夜啮咬着自己。

时间恍恍惚惚从春走到了秋,时间也在旧老师的手心里攥得紧紧的,像橡皮泥捏什么像什么,像吃了水的海绵无论捏上多少遍,却总能挤出水分子氧原子。这应该是旧老师最富裕的一个夏天,他收获了什么他也不知道,他又失去了什么他还是不知道。书桌上静静躺着的座右铭“请君闲谈莫过三分钟”像一条咒语,深深的禁锢着旧老师的一切一切。

生活就是生下再活着,活着再生存,就是生活。生活就是一日三顿饭吃着,内急的时候排泄出去,有饥渴感的时候再吃着,完了再拉出去。生活就是揉着眼睛审视世界,闭着眼睛放弃世界。如果生活是旧老师茶杯里的茶叶,也就是他经常说的“老叶子”,那么活着的意义就是持续不断地往茶杯里续水,不断的浸泡,温度不断的降低,热量不断的流失,热情不断的减少,茶叶哪也是从干枯蜷缩到湿润伸展,然后肥硕、分裂、腐烂,那些茶汤和日子也是从淡雅到清香扑鼻到浓而香甜再到浓而涩浓而苦,经过无数次的续水,茶汤就淡而寡味了,最后就剩开水寡白寡白的,再喝就反胃就呕吐。所以再次的冲洗茶杯,烧开水,重新放茶叶,重新泡茶,日子再重新开始。这就是生活的轮回和接力赛,我们没有权利退赛和弃权,只有被大潮不断的汹涌推动向前。

或许是这样的原因,旧老师嗜好品茶。对茶道也深有研究。红茶、绿茶、黑茶,对他来说不同颜色的茶汤代表不同的人生,医治不同的疾病。明前明后茶只要放入开水中一泡就自然现了原形,还是“老叶子”耐泡,味道重,旧老师就喜欢那种无数次的加水和浸泡,味道逐渐变淡的过程。

旧老师不知道自己的茶杯又放在什么地方了,这是常常困扰旧老师的一个问题。他的忘性大或者干脆没记忆,他的注意力在不断随着环境和人群和事件不断转移,不断兴奋或者不断失落。在办公桌上找了一趟,没有。教室里没有,树荫棋坛下没有,宿舍餐厅怎么都没有啊。难道厕所,一个可笑的想法,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笑,但是又自己否定了,他找了一趟还是没有。他又在这些地方再次找了一圈还是没有。丢了,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上了头顶,丢了录音机,丢了黑皮包,丢了老婆……他的脸上铁青铁青的,手在乱抓什么,表情有些痉挛。茶杯,茶杯,他刚刚买的保温不锈钢的茶杯。他嘴里不断念叨的时候,同事滋老师说,你看茶杯,旧老师抬头一看,茶杯正稳稳当当的在头顶的日光灯罩子上向他发笑。

喝茶多了当然尿就多,他频繁的出入厕所,不断的脱裤子提裤子。重复同一件事情的结果就是厌烦就是偷懒。你看有时候他把衬衣内裤露在外面了,内裤猩红猩红的像动物大张的嘴。有时候又把上衣系在裤子里了,长三片短四片的像个古代的侠客。裤子松松垮垮的,衣服邋邋遢遢的,人也萎靡不振的没有一天是光鲜整洁的。

人一旦懒散了就什么也不管不顾了,衣服几个月不洗,衣服都变形发臭了,在人的活动中磨明了反光了,有些地方是地图,有些地方是山洞,他也知道。唯一的一件四季时装就是军用大衣,早晨他赤身裹大衣就去出操,中午能挡风,晚上能避寒。热了脱下来坐在屁股下面,冷了穿在身上。大衣已经色没色,形没形的,他舍不得扔也舍不得洗。岁月把他的衣服蹂躏的一塌糊涂,把他的日子也系得疙疙瘩瘩的。这不是的他的生活,但是他还能有什么样的生活呢?

破罐子破摔也好,破窗效应也好,都是一样的道理。反正都破了,破了就什么都不是的也什么都就是的,有尊严的活着和有尊严的死去,那是书上说的鬼话。你告诉我怎么样才能有尊严的活着呢,怎么样又能有尊严的死去呢?用知识武装头脑了又能怎么样,还不是丢的丢,跑的跑,骗的骗,欺压的照样欺压。人不就是一张脸吗,说白了撕破就是动物就有了动物性了。你看晚上衣服一脱再趴在床上,不就是一个个十足的动物吗?丑陋的嘴脸,憎恶的表情,恶心的谈吐,道貌岸然的模样,比动物更加虚伪更加善变。人类的祖先——类人猿才是真正的人,才具有完善的人格,高尚的情感。旧老师读过杂七杂八的书籍,这些他懂得。自由,可以像动物一样的自由。就一身皮毛一件衣服,晚上开门从门缝里尿尿,衣服可以十天八天的不洗,床单可以一年两年的不换,吃这顿才洗上顿的锅或者干脆可以不做饭,煤灰可以一直堆在地下以至于点燃了其它的煤,灰尘落就落着,灰尘也要无限的自由。水吗,死水就死水吧!反正它也在不断的转化。

人悲伤是因为学的知识太多了的缘故。无欲则刚你说是不是。你什么都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晓人和阴阳八卦奇门遁甲,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花鸟鱼虫,珍禽异兽,你都知道,到头来你又什么都不知道。再说通晓了又有什么作用呢。

旧老师就属于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精的那种人。旧老师喜欢画一些别人看不懂的人文画。一个墨点就是怪石,三笔两笔就是花就是草就是树,蒲扇,变形的茶器,泼墨的背影和线条的长袍就构成了一幅心满意足的杰作。他也模仿八大山人一样,画一块头重脚轻的石头画一只腿的鸟,他甚至用跳动的笔触,五颜六色的颜料大块大块的涂抹,他觉得那就是星空,那就是火焰就是燃烧的树木,他也在烈日下画油菜花,大片大片的黄色,金光的火焰迷离的跳动,他的血液在血管里奔突加速甚至能听到汩汩的声音。夕阳是最美的又是最无奈的他很多次站在落日中脑子里不由的会想到莫奈的印象日出,多么牵强又多么错乱,好像时空在不知不觉的转换。谁又能分辨清楚哪,本来错和对就是一念之间的事情,界线和分水岭本来就很模糊。这段时间他学会了发呆,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不动不说像默默点燃的藏香在自己燃烧自己。周末的时候他一个人去爬山,在山里他任意的大喊大叫,他觉得他就是蒙克的《呐喊》画作里的变形者,随着声音的传播,山川在变形,道路在变形,河流在变形,气流在变形,自己的嘴、身体等都在变形,眼前是一个奇怪的世界,一个陌生又恐怖的世界。他在逃离他又在入世。矛盾,矛盾就是坐也不是,走也不是,闭上眼睛天地在旋转,睁开眼睛天地还在旋转。有时候把自己放在高处不好,低处也不好,热处流汗呐,冷处又寒颤呐。怎么没有一个合适的位置放下自己,就像手里拿着的一个棋子再三思索还是举棋不定。

秦巴子 书法

终于安静了,可以不起早贪黑的去上自习,可以不骑上自行车捆上一摞书去上课去分马。办公室也不用去,现在他有独立的办公室,茶想怎么泡就怎么泡,再也没人藏他的茶杯了,也没人在棋逢对手的时候抢喝他的茶了。传达室的工作应该最适合旧老师了,就是发发报纸,锁个门,登个记,早晨和下午放一放大喇叭。这不需要辅助资料不需要铃声的命令,坐着看着想着,看谁出去了看谁进来了就行了。领导不会训你半月没上完分马,不会不打招呼推门去听课,更不会抢过你的教本替你上完课。不用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不用担心你带的学生考试成绩倒数第一,你的名字被排在了全县排名册的最后一个而在全县教师大会上在别人的掌声和笑声中发言了。

旧老师有的是时间,可以大把大把的挥霍。闷了就就睡,醒了就呆呆的看天空看流云,旧老师知道云卷云舒,花开花谢。看大门,看大门怎么了,看大门也是一份高尚的工作。列宁的哨兵还拦挡过列宁哪。工作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有分工不同罢了。转念一想,旧老师忽然觉得内心平静了许多。领导说的对,一个老师还开不好个大门,大门有这么大吗。再说我一个西北大学的高材生还开不好大门,说出去是我的耻辱也是西北大学的耻辱。旧老师把这些天以来的所有不快都统统的抛在在脑后。他觉得恶语中伤其他老师是错误的,用脏话骂学生也是错误,砸锁子踢门这些行为是多么的可笑和荒唐。刚来传达室的时候,他看一切都不顺眼,好像一切都和他作对。学生早来了晚走了他要开门,老师喝醉酒深更半夜的回来他也要开门。下雪了扫雪,刮风了锁门。领导说这是学校的脸面第一张名片,一定要及时的开好锁好,对客人要迎来送往,面带微笑文明礼貌。旧老师笑不来,装不出来。对所有来人都是冷冰冰的板着一张脸,谁说就骂你谁,谁说就咬你你谁。是疯狗吗,对,就是疯狗,一条看门的丧家的疯狗。

旧老师高兴了就去找人下棋,下他个天昏地暗面红耳赤。他一下棋就什么都忘了,全身心投入在楚河汉界的战争中。不吃饭了,不登记了,不锁门了,不放广播了,为此没少挨领导的批评。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下棋,赌棋,研究棋谱。旧老师在棋艺的世界里反复的找回自己,扮演不同的角色,赢了输了,输了赢了,不断的弥补自己。也就是那次在全乡棋艺大赛中,他被一个残疾人打败了,回来后从不抽烟的他抽了一个晚上的烟,从此不再下棋。

棋不下了,烟不抽了,直播的世界杯足球赛不看了。他再次的发呆,再次的沉默不语。屋子里的一切都是他的敌人,灯光下的影子,影子中的桌子,形单影只的他自己;屋外的一切都是他的魔鬼,影影绰绰的白杨树,黑洞的夜晚,唳声而叫的猫头鹰。恐怖再次袭来,一浪比一浪凶猛,一浪比一浪可怕。他被包围,被捆绑,被挤压,他的骨头在咯嘣咯嘣的响,细胞在疯狂的分裂。幻觉中他在踢足球,但是球怎么往东跑了人怎么往西跑了。他在疯狂的追球,但是无论他跑的多么快都追不上滚动的魔术般的足球。

我为我心爱的人儿燃烧到了这般模样,其实点火加煤烧锅炉挺好的。看着煤像自己一样在锅炉里熊熊燃烧,热量一点一点的释放,从大快变小快,从乌黑到赤红到灰烬,煤的一生就走完了,多么像一个人一样最终化为灰烬还与尘土。这一辈子的热情和热量哪,都奉献给了最最亲爱的祖国、土地、爱人。旧老师的热量给了谁呢,他也不知道。有时候是自己的学生,有时候是自己的书本,更多的时候都给了他也不知道的在什么地方的爱人。其实旧老师是有自己的爱情的。不过他的爱情一直藏在内心最隐秘处最黑暗处,别人看不见发现不了罢了。那个在西北大学的女孩,在新年诗歌朗诵会上的形象一直定格在旧老师的心里。如果不是他一厢情愿的单相思,如果不是他每天为女孩写情书,如果那些没有寄出去的情书不要丢掉,如果那些情书丢了不要在同学们之间传阅,如果他熄灭爱情的火焰,如果他不发疯,正常着,一切一切都会倒错回去,将会是两重天空。他不会肄业,他不会分马,不会看大门,不会烧锅炉……

烧锅炉已经快一个多月了,旧老师从不会到熟练到得心应手,他已经非常适应现在的工作了。旧老师遵从锅炉房班长的话,定时定量的工作。比如每天凌晨四点起床,捅开炉子,进煤出灰,对他来说都是游刃有余的,班长说加煤要加五铁锨他就加五铁锨,多一下不行少一下也不行,不管你的火势不管你的晴天阴天。工作就是这样的不折不扣完成一件事情。他做到了为此而欣慰。不就是不让分马吗?不分就不分。不就是不让看大门吗?不看就不看。不就是烧个锅炉吗?烧就烧有什么了不起的,这种人类最简单最原始的劳动方式能难倒谁呀。

这些天,旧老师有足够的时间回想分析自己。自己的情书在宿舍自己的床铺下压着,他是在夜深人静的半夜写的,也是在半夜读的,怎么会丢了呢?究竟是谁偷的,是那个陕西娃,还是和自己很要好的张掖老乡呢?一辈子都快要过去了,又怎么能找到确凿的证据呢。再说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呢,时间能倒流,自己能变小。这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啦!不过唯一知道的一点就是那个张掖老乡和那个女孩结婚了,他们正幸福的生活在另个城市。

影碟机吗?是一伙社会青年偷的,隐约记得派出所的民警曾经告诉过他事情的来龙去脉。不就是门常常开着,不就是下棋的人多人杂,他们顺手牵羊给偷走了。但是影碟机呢,至今还没物归原主。有时候旧老师躺在床上静静的回忆自己一个人看影片的情景,一边看一边唱一边喝自己的老叶子茶,谁管楼外风吹雨呢。谁又管老婆、爱情哪。

老婆跟人跑是上天注定的,这是命。他们的缘分也注定只有这么短短的一瞬,不会开花不会结果。谁让自己没日没夜的钻研在那些破破烂烂的废纸堆里呢?它能给你吃还是能给你喝还是能给你一个漂漂亮亮的女人陪你睡呢?那少的可怜的工资又怎么能养活得起那么妖艳的老婆呢?你看人家现在阔太太当着,要车有车,要房有房,跟上个外地老板飞来了飞去了,一天满世界的跑。只有自己一辈子了还没有离开这个学校半步。女人是水做的这话一点不假,那男人一定是土做的,这些土挡不住洪水猛兽般的水呀!

黑皮包丢了你能怪谁呀?你一天夹上个包包,领导不像领导,老板不像老板,走到哪里你坐到哪里,把包放在哪里。下棋你拿着,上课你拿着,坐车你也拿着。人不离包,包不离人。老鼠还有打盹的时候呢,更何况你呢。究竟丢在了班车上还是路上,还是什么地方,谁去追究谁去侦破呢,再说不就是几本破书再加上几块毛毛钱和一张照片吗?谁能一辈子不丢东西呢,丢个东西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丢就丢了,你没明没黑的去找,能找到吗。丢掉的找不回来,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

一整天旧老师都陷入在自己的过去之中。不觉雪下了,雪又停了,风呼呼的刮着,冬日的夜晚奇黑无比,像一张大网遮住了学校,遮住了自己和锅炉房。炉中煤为自己心爱的人还燃烧着,究竟到了那般模样只有煤知道。

班长时常喝酒喝的酩酊大醉摇摇摆摆的才能回来。不管班长在还是不在,该五锨还是五锨,该三锨还是三锨,对一锨都不能少一锨也不能多。班长不是答应了明天要领他去相亲,他得多干些一些脏活累活,给班长表现表现。旧老师喝了半罐子老叶子茶就迷迷糊糊睡着了,在睡梦中好像听到班长回来了,又好像是幻听的假象。四点整,旧老师的生物钟叫醒了他。班长一动不动的睡着,屋子里的酒味很浓。屋外的天空还是一个黑洞,只不过在上面镶嵌了一个闪烁不定的珠子。有流星划过,一切静的像死了一般安稳。他蹑手蹑脚的走出屋子,生怕打扰班子的好梦。他按照程序捅炉子,加煤,然后进煤出灰,一切井井有条。煤在炉子里跳跃着,热量不断的被水吸收,水分子和水分子的间隔不断加大,温度不断升高,一部分质变成气体回旋在锅炉房内久久不散。五点半,按照惯例应该送暖,旧老师就打开阀门把温暖送给了学校的各个角落。六点外面还是黑咕隆咚的,他回到屋里的时候班长还是一动没动,被子滑落了一个角,他过去掖好。天呢,班长怎么没有打呼噜,他全身的毳毛和头发直直的立了起来,动作僵硬,他大叫着跑出了屋子。脑子里白光光的,像雪后的祁连山一样,无比刺眼,无比眩晕。

时间在变形,在变态,在缩短在拉长,时间发疯了,癫狂了,变得谁都不认识了。

精神自动综合征是在意识清晰状态下产生的一组综合征,包括假性幻觉、被控制体验、内心被揭露感及被害妄想、影响妄想等相互联系的综合征。

妄想是一种错误的、歪曲的病理性信念或判断,既没有事实根据,也与个体所处的背景和文化中的公认的观念不一致。妄想总是自我中心的,既妄想的内容对病人本人至关重要。妄想内容受个人经历和时代背景的影响,带有浓厚的文化背景和时代色彩。

强迫观念是某一概念或念头在病人脑子里反复出现,病人明知不必要并且有意识地加以抵抗,却摆脱不掉,为此感到痛苦。

□毛立国,甘肃山丹人,曾在《星星》《飞天》《延河》《时代文学》等发表作品。现供职于山丹县文联。

责任编辑:王 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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